夜色如墨，籠罩着江南。但城市的某些角落，光亮與暗影的界限，正變得模糊不清。
蘇晚晴按照陳默的指示，開始“非正式”地傳遞消息。她選擇了一個非常私人的場合——規劃局王副局長女兒在江南大學舉辦的個人小提琴獨奏會。蘇晚晴曾是江南大學交響樂團的成員，與這位學妹有過數面之緣，送上花籃和祝福，顯得順理成章。
中場休息時，蘇晚晴“偶遇”了前來支持女兒的王副局長。寒暄幾句後，話題自然而然地從音樂轉到了最近的工作。蘇晚晴適時地流露出對江心島項目推進受阻的些許憂慮，並“不經意”地提起，聽說市裏對歷史保護專家的意見非常重視，尤其是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輩，比如鄭老。
“是啊，鄭老的意見確實分量很重。”王副局長點頭，神色有些無奈，“老人家原則性很強，有時候也難免……固執一點。”
蘇晚晴壓低聲音，語氣帶着恰到好處的關切：“王局，我聽說鄭老的家人好像都在華天集團工作？華天這次也對江心島很有興趣，會不會……當然，我相信鄭老肯定是出於公心，但外面人不知道，萬一有些閒言碎語，傳到市裏領導耳朵裏，怕是對鄭老的清譽，還有咱們規劃局的公正性，都不太好。”
王副局長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眼神閃爍了一下，深深看了蘇晚晴一眼，隨即露出職業化的笑容：“小蘇你多慮了，鄭老的爲人我們都很清楚。不過，你說的也對，有時候還是要多注意影響。項目的事情，我們會嚴格按照規程，綜合考慮各方意見的。”
點到爲止，心照不宣。蘇晚晴微笑着轉移了話題。
另一條線，蘇晚晴通過江南銀行一位副行長的夫人，在茶敘時，“閒聊”中將類似的信息，傳遞給了市裏某位主要領導的生活秘書。那位秘書聽後只是笑了笑，沒有表態，但蘇晚晴知道，這個信息已經送到了。
消息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漣漪在特定的小圈子裏悄然擴散。鄭老專家依舊在公開場合堅持己見，但規劃局內部的風向，開始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周局長召集了一次小範圍的內部會議，重新討論了江心島項目的規劃要點，強調要在“保護與開發中尋求最佳平衡點”，並指示相關處室“更全面、更客觀地評估開發商提交的方案”。王副局長在會後的非正式場合，對下屬提了一句：“專家意見要尊重，但也要注意核實依據的充分性，避免受到非專業因素的幹擾。”
這一切進行得悄無聲息，但壓力已經開始反向傳導。鄭老那邊暫時沒有新的公開強硬表態，華天集團也似乎安靜了下來。
然而，水面下的暗流，並未因此平息。
雷昊那邊傳來了更詳細的情報。拜訪林大剛的那個“江南來客”身份查清了，名叫孫猴子（綽號），是“永鑫財務”吳天豪手下一個專門處理“特殊事務”的馬仔，心狠手辣，有過前科。他去找林大剛，並非吳天豪直接授意，而是奉了李明軒一個親信的命令。目的很明確：威逼利誘，想從林大剛口中挖出當年趙德海可能留下的、關於某些“大人物”的把柄或證據，特別是涉及到已經退下去但仍有影響力的某位前市領導的材料。據說，當年趙德海能拿下江心島的開發權，這位前領導是出了大力的，後來趙德海倒台，這位領導卻安然無恙。
“林大剛沒有鬆口。”雷昊在電話裏匯報，“孫猴子威脅了一番，還留下了一筆錢，但林大剛把他轟出去了。不過，孫猴子臨走前放話，讓他‘好好想想’，還會再來。我們的人一直盯着，林大剛這幾天修車鋪都沒開門，似乎很不安。”
“保護他，必要時可以把他轉移到安全的地方。”陳默命令道，“另外，查清楚孫猴子背後那個李明軒親信的詳細情況，以及他們具體想要什麼。”
“已經在查。另外，老板，還有件事。”雷昊語氣凝重了些，“我們監控吳天豪的通訊，發現他最近和幾個外地號碼聯系頻繁，通話內容很隱晦，但提到了‘設備’、‘老地方’、‘幹淨利落’之類的詞。結合他之前對您的威脅，我們懷疑他可能在籌劃針對您或者江心島項目的暴力破壞行動。目標可能是您的車輛、住所，也可能是項目前期的勘探人員或者設備。”
陳默眼神一寒。吳天豪這是狗急跳牆，想玩陰的了。
“能鎖定他們可能的行動時間和地點嗎？”
“暫時不能，他們很警惕，用的是不記名電話卡，見面地點也經常換。但我們會加強監控，特別是對您日常出行路線和江心島周邊區域的排查。”雷昊道，“老板，我建議您近期盡量減少不必要的外出，住所和車輛我們也已經做了全面的安全檢查，並加強了布防。”
“我知道了。你們也注意安全。”陳默沉吟道，“另外，想辦法給吳天豪找點‘事情’做，讓他沒那麼多閒工夫來找我麻煩。”
“明白。”雷昊心領神會。對付吳天豪這種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往往最有效。比如，舉報他幾個涉黃涉賭的場子，或者給他手下的高利貸業務制造點“意外”糾紛。
掛斷電話，陳默走到窗前。江對岸的燈火依舊璀璨，但他的心情卻蒙上了一層陰霾。商業上的博弈，規則的對抗，他並不畏懼。但這種來自陰影處的、毫無底線的暴力威脅，讓他感到一種本能的厭惡和警惕。這提醒他，這個世界並非只有光鮮亮麗的商業規則，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還蠕動着黑暗的蛆蟲。
他需要更強大的自我保護能力，也需要更有效的手段，來震懾和清除這些蛆蟲。雷昊和趙剛是專業人士，但畢竟只有兩個人，而且主要職責是防護和調查。他需要一支更可靠、更具行動力的力量。
這個念頭一起，他再次想到了系統，以及那個始終灰色的【商城】圖標。如果這個系統真的如他所想，不僅僅是提供金錢，那麼【商城】裏，會不會有他此刻需要的東西？
他集中精神，嚐試用意識去觸碰那個灰色的圖標。和往常一樣，毫無反應，只有一行小字浮現：【條件未滿足，商城功能未解鎖】。
條件？什麼條件？財富值已經超過90億，難道還不夠？還是需要其他什麼東西？聲望？影響力？或者完成某種特定的“任務”？
陳默思索着。系統從未給出過明確提示，一切只能靠他自己摸索。或許，推動江心島這個龐大項目的進展，本身就是在創造“影響力”？又或者，他需要某種更具決定性的“成就”？
暫時沒有頭緒。他只能將注意力轉回現實。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陳默接到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來自秦璐。
“陳默，方便說話嗎？”秦璐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請講。”
“有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秦璐似乎猶豫了一下，“我前幾天參加一個私人飯局，聽到一些關於你的……不太好的傳聞。”
“什麼傳聞？”
“有人說，你拿下江心島的資金來源不明，可能涉及境外洗錢；還有人說，你和之前楊國富的倒台有關，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更離譜的，說你背景復雜，來江南是別有目的……”秦璐壓低聲音，“傳這些話的人，好像跟李家和‘永鑫’那邊走得比較近。雖然都是些捕風捉影的閒話，但在一些小圈子裏傳開了，對你很不利。尤其是一些原本可能對江心島項目感興趣的合作方或者潛在客戶，可能會因此產生疑慮。”
陳默眼神微冷。這是輿論戰的前奏。用謠言來污名化對手，破壞其商業信譽和潛在合作關系，是常見但有效的下作手段。李明軒和吳天豪，開始多管齊下了。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秦璐。”陳默語氣平靜。
“你……不生氣？不擔心？”秦璐有些意外。
“跳梁小醜的把戲而已。”陳默淡淡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的資金，每一分都合法合規，經得起任何調查。至於其他，清者自清。”
“你還是小心點好。”秦璐勸道，“李家和吳天豪，都不是什麼善茬。他們明面上競爭不過你，暗地裏的小動作不會少。我聽說，吳天豪那個人，特別記仇，而且手段狠辣。”
“我知道。”陳默頓了頓，“秦璐，你也小心。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這個人情我記下了。”
電話那頭的秦璐似乎愣了一下，隨即輕聲道：“不用客氣。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而且，我覺得你和他們不一樣。”
掛了電話，陳默沉思片刻。秦璐的這個電話，透露出幾個信息：一是謠言已經開始擴散，需要警惕其負面影響；二是秦璐本人，似乎並不完全站在李家那邊，甚至可能對李明軒的某些做法不以爲然；三是她在那個圈子裏，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而且願意向他示警。
這是一個可以爭取的潛在盟友，或者至少，不是一個需要立刻防範的敵人。
他立刻聯系了蘇晚晴，讓她留意近期針對他和江心島項目的負面輿論，並準備一套完整的公關應對方案，包括主動披露部分項目信息和資金情況（在可控範圍內），聯絡幾家有影響力的財經和地產媒體，進行正面宣傳，對沖謠言。
同時，他也讓雷昊留意，有沒有可能找到謠言的源頭，以及推波助瀾的關鍵人物。
做完這些安排，陳默感到一陣疲憊。這種多線作戰、明槍暗箭的環境，消耗的心神遠比單純的商業決策要大。他揉了揉眉心，走到酒櫃前，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搖晃，映出窗外城市的流光溢彩。這繁華之下，究竟隱藏着多少算計與肮髒？
就在他獨自啜飲時，手機再次響起。這次是王思遠，語氣帶着壓抑不住的激動和神秘兮兮：
“陳默！陳默！出大事了！你知道嗎？吳天豪那孫子，剛才在‘金碧輝煌’被人打了！”
“什麼？”陳默一怔。
“千真萬確！”王思遠語速極快，“就在他自己的場子‘金碧輝煌’夜總會！聽說是一夥外地來的過江龍，特別生猛，指名道姓要找吳天豪‘談談’。吳天豪哪受得了這個，帶着人出去，結果幾句話不對付就打起來了！我的天，聽說打得可凶了，吳天豪腦袋都被開瓢了，送醫院去了！他手下好幾個骨幹也被打傷了！那夥外地人打完就走，幹淨利落，現在場子都封了，警察都來了！”
陳默立刻意識到，這很可能就是雷昊說的“給吳天豪找點事情做”。但這效率，這手段……未免也太迅猛、太直接了些。這不像雷昊和趙剛的風格，他們更傾向於隱蔽的調查和精準的反制，而不是這種直接、暴烈的正面沖突。
難道……是顧長風？他剛剛提醒過陳默注意吳天豪，轉頭吳天豪就被人打進醫院。是顧長風在展示肌肉，替陳默解決麻煩，順便警告李明軒？還是說，另有其人？
“知道是什麼人幹的嗎？”陳默問。
“不清楚啊！生面孔，下手賊狠，打完就跑，一點線索沒留。現在道上都傳瘋了，說吳天豪這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要倒大黴了！”王思遠聲音裏透着興奮，“嘿，這老小子平時橫行霸道，沒想到也有今天！真是大快人心！陳默，你說會不會是……”
“別瞎猜。”陳默打斷他，“這種事，少議論，離遠點。”
“知道知道，我就跟你八卦一下。”王思遠嘿嘿笑着，“這下好了，吳天豪起碼得消停一陣子。對了，周末我組了個局，都是圈裏愛玩車的朋友，在城西新開的賽車場，要不要來散散心？”
陳默正要拒絕，忽然心中一動。賽車場？人多眼雜，或許是個觀察某些人動向的好機會。而且，他也需要適當露面，不能一直躲在幕後。
“好，時間地點發我。”
“得嘞！到時候我去接你！”
放下電話，陳默走到窗邊，看着夜色中依舊燈火通明的城市。
吳天豪被襲，謠言四起，規劃局風向微妙轉變，林大剛被威脅，顧長風示好，秦璐示警……各種線索和事件紛至沓來，如同夜幕下涌動的暗流，彼此交織、碰撞。
李明軒不會因爲吳天豪被打就收手，反而可能更加惱怒，采取更激烈的手段。顧長風的意圖依舊不明。暗處的敵人可能不止一個。
而他自己，雖然暫時化解了規劃局的刁難，挫敗了吳天豪的一次直接威脅，但根基尚淺，真正的挑戰還在後面。江心島項目的藍圖需要盡快確定，團隊需要搭建，資金需要規劃，而暗處的冷箭，不知何時又會射來。
他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冰涼的液體滑入喉中，帶來一絲灼熱感。
風暴正在逼近，他能感覺到空氣中的壓抑和躁動。
但不知爲何，他心中沒有恐懼，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平靜，甚至是一絲隱隱的期待。
那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他倒要看看，這江南的夜空，最終會被誰的閃電撕裂，又被誰的火焰照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