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春大禮堂離軍區招待所有不短一段路,在招待所食堂吃完飯還得緊走幾步,可別遲到了。
五點來鍾,天黑透,路上暗冰凜凜,捂得又厚,走起來十分辛苦。
好容易走到禮堂,冷得說話都哆嗦,緩好半天才緩過來。
米多的節目在不前不後的正中間,不算好位次,但李傳富極有信心,過去幾年,豐春還沒有唱歌比米多更好聽的。
洪山的鋼琴獨奏排在前面,以林嬌童子功的耳朵來聽,饒一倩絕對跟過名師學琴,功底深厚。
只可惜台下的人聽不懂,曲子彈到一半,觀衆都開始交頭接耳,沒來得及上廁所的,趁這個機會趕緊上趟廁所。
洪山的周局長和郝副局長坐在第二排,兩人的老婆都有節目,他們是提前兩天來市裏開會,順便觀看文藝匯演,所以沒跟宣傳科一起來。
第一排的除了市林業局的領導,還有特邀的軍區領導們。
林業局書記陳其山跟一個年輕軍官在說話。
“谷豐,今天表演節目的好幾個都行,一會兒你看看。”
年輕軍官不自然的清清嗓子:“讓陳書記費心了,我怕耽誤別人,暫時沒想找。”
陳書記眉毛一豎:“胡說,你能耽誤誰,家世清白,一表人才,年紀輕輕就是副團級,你拿命拼出來的前程,也該好好成個家,生兩個孩子,別總想着過去。”
趙谷豐,二十九歲,軍分區某團副團長,十六歲入伍,出國打過仗,當初部隊拉兩個師到小興安嶺,一個師就地轉業組建林業局,一個師成立軍分區戍邊守邊境。
趙谷豐就在戍邊這個師,這些年剿匪,掃敵特,屢立戰功,28歲就提拔到副團長。
結過一次婚,父母給說合的老家姑娘,隨軍到烏伊嶺,生產的時候趙谷豐執行任務不在家,結果遇到難產,一屍兩命。
前妻去世幾年,父母要再給他介紹個老家姑娘,他不同意,軍分區領導和林業局這邊的老領導都着急。
林區雖不好說媳婦兒,但那是對山上的伐木工而言,對於趙谷豐這種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的,多少好閨女等着嫁。
看了一會兒節目,米多去後台候場,進去就看到杜麗華拿個小圓鏡化妝。
此時能有的化妝品無非就是茉莉香粉,黛筆,口紅,杜麗華給自己隆重的化個全妝,還用口紅重重的抹了腮紅。
不得不說,時下審美就是這般,在所有人眼中,杜麗華的裝扮很“洋氣”。
盤着喀秋莎頭,穿一身淡綠布拉吉,敞懷穿着軍大衣。
米多看着顫顫哆嗦一下,不冷嗎?
禮堂內雖有暖氣,但因爲太空曠,供暖效果不足,有些陰冷。
看杜麗華的樣子,一會兒是打算只穿布拉吉上台,米多想想自己貼身穿的保暖內衣,才緩過來眼睛冷的勁。
“這是演員候場的後台,你來幹什麼?”
杜麗華拿着一支口紅,面露不善,白眼兒翻米多。
米多並沒搭理,後台凳子都被坐滿,幹脆靠牆站着。
“喂,我問你話呢。”
還是沒反應。
杜麗華看看四周,除幾個人對她露出豔羨的目光,並無多少人注意這個角落,幹脆站起來靠近米多,恨恨的問:“你聾了嗎,問你話呢,你來這裏做什麼?”
米多四下打量,指着自己鼻尖:“你在……跟我說話?”
杜麗華下巴微微揚起:“除了你還有誰?”
“你的局長父親沒教過你跟別人說話之前至少要招呼一聲嗎?”
“你……”
杜麗華穿着高跟鞋的腳對準米多的腳跺下去,被一個滑步躲開。
米多伸手穩穩捏住杜麗華下巴,掰着臉左右看了看,搖搖頭:“你來做什麼,我就來做什麼,嗯,這妝不行,猴兒屁股似的,對了,你見過猴兒屁股沒?”
說完放開手,還拍了拍,一副沾了髒東西的樣子。
杜麗華氣得渾身發抖,在這鄉下婆子面前居然一直被壓制:“鄉下人就滾回鄉下去,跑外邊丟人現眼,這又不是你們村頭。”
米多放大聲音,讓周圍人都能聽到:“杜醫生說我是鄉下人,對啊,我就是鄉下人,祖祖輩輩都是貧農,不知杜醫生是資本家小姐……還是……”
“你閉嘴!”
杜麗華氣急敗壞,這年月能隨便亂說嗎。
“我聽到剛剛杜醫生說這位同志是鄉下人,還說鄉下人就該滾回鄉下去。”
一個扎着兩把刷的小姑娘氣哼哼開口,我是鄉下人我驕傲。
衆人議論紛紛,對着杜麗華指指點點。
此時運動只見雛形,還未大面積鋪開,不然杜麗華能因爲這句話闖出大禍,連累杜局長都是輕的。
但是,杜麗華如今的高調,將來也少不了被清算。
表演完還在穿大衣的饒一倩看到這情景,默默離杜麗華八尺遠,資本家出身的她,深知什麼叫夾着尾巴做人,就連來表演節目,都選低調的曲目,生怕讓人挑出錯。
“下面請欣賞青山林業局帶來的女聲獨唱《革命人永遠年輕》!”
米多脫掉大襖,露出裏面的白襯衣從容上台。
有個鋼琴老師給伴奏,伴着清潤的歌聲,整個禮堂的目光都望向舞台。
舞台上那個大辮子女人,渾身散發着柔光,身姿挺拔如小白楊,沒有多餘動作,只從容而立,但清亮的歌聲穿透整個禮堂。
趙谷豐心跳如雷,舞台上清越的歌聲仿佛直接敲在心弦,鼻尖還殘留着女人溼漉漉的暖香。
是澡堂門口那個女人!
一曲唱罷,掌聲轟鳴,娛樂貧瘠年代,難得能有如此高質量的演出。
觀衆交頭接耳,紛紛打聽唱歌的是誰。
趙谷豐也在打聽:“陳書記,剛剛這位女同志,你認識不?”
陳其山還沉浸在歌聲裏,聽到趙谷豐的話醒過神:“剛說是哪個林業局的?哦,青山的,我看看。”
一轉身就看到下巴昂得高高的索局長坐在身後:“老索,這位女同志是你們哪個科室的,成家了嗎?”
索局長一聽領導問話,湊過去匯報了米多情況,陳其山聽得直皺眉,怎麼還是杜振東安排的人。
“谷豐,這是個寡婦,不合適。”
趙谷豐憨憨咧嘴一笑:“我鰥夫,她寡婦,合適得很,拜托老領導給牽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