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壁上的那只手剛破出石面，指尖滴落的黑血燃起幽火，火光映在姬瑤月瞳孔中，紫意翻涌。
她猛地後退一步，九條虛影劇烈抖動，其中一條被一股無形之力拽住，硬生生從虛空中拉回，纏上一截暗紅鐲子。那鐲子如活物般順着狐尾往上攀，貼着她的手腕一圈圈纏緊，烙下細密紋路。
秦燼槍尖一沉，火焰在掌心凝聚。
“別動。”一個女聲從山壁後傳出。
南離緩步走出，素衣木簪，手腕上空着一截赤蛇鐲的另一半。她目光落在姬瑤月身上，又緩緩移向秦燼腰間的長槍。
“三百年前，有人用這杆槍破了藥王谷外的毒瘴，救了我師父。”她聲音冷淡，“現在，玄天宗的人又來了？”
秦燼沒答話，只將玉牌取出，托在掌心。
南離眼神微動。那玉牌青灰無光，卻刻着玄天宗主印，邊緣還帶着焦痕，像是從火裏搶出來的。她盯着看了兩息，冷聲道：“雲翊的命牌，怎麼在你手裏？”
“他交給我的。”秦燼聲音低，“就在地底被拖走前。”
南離沉默片刻，抬手一召。姬瑤月腕上的赤蛇鐲應聲鬆開，退成一圈暗紅細鏈，飛回她手腕套牢。
“它認的是血脈，不是人。”南離道，“你體內的東西在動，它只是在查——你有沒有資格進這裏。”
姬瑤月喘了口氣，額角冷汗滑落，手按在心口，“裏面……像有火在燒。”
“火髓。”南離看着她，“它感應到了你。”
秦燼將槍橫在身前，槍尖輕點地面。一道赤金火線順着裂土蔓延，鑽入地底，片刻後，火線回返，勾出一道微弱的地脈紋路，呈環形向下延伸。
南離眼神一凝，“你能引動地火紋？”
“能。”秦燼收回槍，“火髓在哪？”
“非醫者不得入地脈。”南離轉身，“你們止步於此。”
姬瑤月突然抬手，指向谷底方向，“它在下面！在喊我！”
她聲音發顫，九尾虛影不受控地展開，其中三條劇烈抽搐，像是被什麼從內撕扯。她膝蓋一軟，單膝跪地，手撐着地面，指縫間滲出鮮血。
秦燼立刻蹲下，槍身貼地，一縷火焰從槍柄溢出，順着她手臂流入體內。那火不燙人，卻壓得她全身一僵，九尾虛影緩緩收攏。
南離盯着那縷火，忽然道：“這火……和三百年前一樣。”
“你師父是怎麼死的？”秦燼問。
南離眼神一冷，“毒發，七竅流血。”
“誰下的毒？”
“幽冥。”她盯着秦燼，“你真不知道？”
秦燼沒答，只將槍收回腰間。火焰收回的瞬間，姬瑤月身體一鬆，喘出一口氣。
“火髓能救她。”秦燼說。
“火髓不是藥。”南離搖頭，“它是地脈火眼的核心，千年一燃，燃則百裏成灰。誰碰它，誰就得死。”
“她不是普通人。”秦燼看着姬瑤月，“她是女帝轉世。”
南離冷笑，“女帝？三百年前那個封印自己、讓天下亂成鬼域的女帝？她若真有本事，何必分裂魂魄逃命？”
姬瑤月抬頭，眼中紫焰一閃，“你說什麼？”
“我說實話。”南離盯着她，“你連自己是誰都記不清，憑什麼碰火髓？”
秦燼忽然抬手，槍尖再次點地。
這一次，他沒有引火，而是以槍爲引，將神識沉入地脈。火焰槍自成共鳴，地底深處傳來細微震動，一道熱流順着槍尖回傳，映在他瞳孔中，是一條蜿蜒向下的火脈，終點深埋谷底。
南離瞳孔微縮，“你竟能直接連通地火感知？”
“火髓在下面。”秦燼站起身，“她能感應到，我也能查到。你不讓進，我們就自己闖。”
“闖？”南離冷笑，“你以爲藥王谷是隨便能進的？剛才那只是入口封印，真正的禁制在谷中。你們踏進一步，就會被萬毒蝕骨，化爲枯屍。”
“我有槍。”秦燼說。
“槍能擋毒，能擋火嗎？”南離抬手，指向谷內，“地脈火眼每千年沸騰一次，現在離燃期只剩七日。你們若真要下去，等火起時，連灰都不會剩。”
姬瑤月撐着地面站起，臉色蒼白，但眼神已穩，“那就七日內下去。”
“你瘋了？”南離看着她，“你以爲火髓是隨便能拿的？它認主，不認命格。你若不是它等的人，靠近十丈就會被反噬焚身。”
“可它在叫我。”姬瑤月聲音低卻堅定，“從我醒來的第一天，它就在燒，在喊，在拉我。我不去，它也會把我拽下去。”
南離沉默良久，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過。最後，她看向秦燼的槍。
“這杆槍……當年救我師父的人，也用它引過地火。”
“是。”
“他後來呢？”
“死了。”秦燼說，“爲護火髓不被幽冥奪走，自焚於地脈火眼。”
南離閉了閉眼，“所以你是來送死的？”
“我是來拿火髓的。”秦燼說，“不是來死的。”
南離冷笑一聲，忽然抬手，掌心浮現一枚赤紅丹丸，丹身布滿裂紋，隱隱有火光透出。
“這是火髓碎片，我師父臨終前從地脈帶出的。它能讓你短暫承受火眼高溫，但只能用一次，且服下後，心脈會逐步焚毀。”
她將丹丸拋向秦燼，“接住。若你真敢下，就用它。若不敢，現在就滾。”
秦燼接過丹丸，沒看，直接收進懷中。
“你爲什麼幫我們？”他問。
“我沒幫你們。”南離收回手，“我只是還當年那杆槍的恩。至於你們能不能活着出來，不歸我管。”
姬瑤月盯着她，“那你剛才爲什麼阻止赤蛇鐲殺我？”
“它沒想殺你。”南離淡淡道，“它在試你。你若真是女帝轉世，血脈純正，它只會纏你，不會斷你魂。你過了第一關，不代表你能過第二關。”
她轉身，走向谷口殘碑，“我可以帶你們到谷底入口，但不會多走一步。火眼之下，自有生死。”
秦燼點頭，“夠了。”
兩人跟上。南離腳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在石紋節點上，像是在避開什麼。姬瑤月走得很慢，手始終按在心口，九尾虛影時隱時現。
翻過殘碑，谷內地勢驟降，空氣變得幹燥灼熱。地面不再是焦土，而是暗紅色岩石，縫隙中滲出微弱火光，像是地底有東西在呼吸。
南離忽然停下。
“前面是毒霧區，呼吸一口就會神魂潰散。”她從袖中取出兩枚玉塞，“含住它，能護住識海。”
秦燼接過，遞給姬瑤月一枚。
她剛要放入口中，南離忽然抬手，按住她手腕。
“等等。”她盯着姬瑤月的眼睛，“你眉心的金紋，什麼時候開始發燙的？”
“從感應到火髓開始。”姬瑤月說。
南離鬆開手，“它不是裝飾。那是女帝封印的鑰匙紋。火髓認的不是你這個人，是這道紋。”
“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若解不開封印，就算拿到火髓，也只會被它反噬。”南離收回手，“到時候，不是你掌控火，是火把你燒成灰。”
姬瑤月沒說話。
秦燼將玉塞放進嘴裏，示意她跟上。
三人繼續前行。毒霧漸濃，玉塞微震，不斷釋放清涼之氣護住神識。地面火紋越來越密，偶爾有火蛇從岩縫竄出，被南離一揮手便化爲灰燼。
半炷香後，霧氣漸散。
前方出現一道斷崖，崖下深不見底，唯有赤紅光芒從底部透出，照得岩壁如血。
南離停下腳步。
“地脈火眼，就在下面。”她指着崖邊一塊石碑，“這是最後一道關。你們若想下去，就得破開碑上的封印。但碑認血，不認力。沒有火髓共鳴者的血，誰也別想下去。”
姬瑤月上前一步，抬手按向石碑。
南離突然攔住她，“等等。一旦開始，封印會反噬。你若撐不住，血流幹也會停不下來。”
姬瑤月看着她，“有別的辦法嗎？”
“沒有。”南離收回手，“這是唯一的路。”
姬瑤月咬破指尖，鮮血滴落在石碑上。
刹那間，碑面火紋亮起，血跡被迅速吸收，整塊石碑開始震動，裂開一道豎縫，深處傳來低沉轟鳴，像是地底有巨獸蘇醒。
秦燼伸手扶住她肩膀，槍身微震，隨時準備應對突變。
石縫越裂越大，熱浪撲面而來。
南離後退一步，“下去後，火眼每走十步，溫度升一倍。百步之內，金鐵皆熔。你們若沒在火熄前出來，就永遠別想出來了。”
姬瑤月站直身體，看向秦燼，“走嗎？”
秦燼點頭，握緊槍柄。
兩人並肩走向裂縫。
就在他們即將踏入的瞬間，南離忽然開口。
“秦燼。”
裂縫向下延伸，熱浪撲面而來，岩石表面泛起暗紅裂紋，熔化的岩漿沿着壁面緩緩滑落，發出滋滋聲響。秦燼腳尖一點，槍杆橫掃，插入岩壁穩住身形，左手猛然拽回姬瑤月的手臂。
她腳步踉蹌，額頭滲出細汗，呼吸急促，眉心金紋微微發燙，像是被什麼從深處拉扯。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抓向胸口，九尾虛影在身後輕微晃動，其中一條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
“別往前。”秦燼低聲道，槍身貼着岩壁緩緩下移，赤焰從槍柄溢出，在腳下形成一片短暫凝固的石台。
姬瑤月咬住下唇，聲音發顫：“它在動……火髓在叫。”
秦燼沒再說話，舌尖一咬，一滴精血落在槍環上。火焰槍震了一下，槍身微顫，像是回應，又像是抗拒。他握緊槍柄，手臂青筋微起，將槍再度插入岩壁，護着她一步步向下。
每走十步，空氣就灼熱一分。到了五十步時，岩石已經開始軟化，滴落的岩漿砸在肩頭，立刻燒出焦痕。姬瑤月的衣袖邊緣卷曲發黑，但她沒有喊痛，只是死死盯着前方那團越來越亮的赤光。
百步之後，裂縫終於到底。
眼前是一片沸騰的熔岩湖，赤紅如血，表面翻滾着氣泡，每一次炸裂都噴出數丈高的火柱。湖心處，一塊拳頭大小的晶體懸浮在半空，通體赤金，內部有火流奔涌，像是一顆跳動的心髒——千年火髓。
三道火龍卷環繞其周，旋轉不息，所過之處，連空氣都被點燃。
秦燼剛踏出一步，槍身突然劇烈震顫。
他猛地一握，卻發現槍柄滾燙，指縫間傳來滑脫感。火焰槍自行掙脫掌心，沖天而起，直撲湖心火髓。
“回來！”他縱身躍起，追着槍影撲入熔流。
高溫瞬間襲來，皮膚皸裂，血液幾乎要沸騰。他借着槍尾殘留的赤焰護住要害，強行穿過一道火龍卷的間隙，伸手抓住槍杆末端。
就在他握住的刹那，神識被一股巨力拉入槍中。
眼前是一片燃燒的赤金空間，中央盤踞着一道龍形光影，雙目如炬，周身烈焰翻騰。它張口，聲音如雷：“凡軀，豈配馭我？”
秦燼站在原地，氣息未亂：“三百年前，是誰在火眼中自焚護髓？”
龍影一滯。
“是你。”秦燼往前一步，“你認得那火，也認得我。不是主仆，是戰友。現在你想走，可以——但先告訴我，當年那場火，你是不是也想贏？”
龍影沉默，火焰微微搖曳。
“我不需要你臣服。”秦燼抬手，指尖燃起一縷赤焰，“我要你並肩。若這火髓能讓你重生，那就燒出來。若要我命去換，我也在這。”
他將手指按向龍影額頭。
火焰炸開，神識劇烈震蕩。
外界，槍身猛然暴漲赤金光芒，整杆槍如活物般劇烈抖動。秦燼被震飛出去，砸進熔岩邊緣，半邊身子陷入火漿，卻仍死死攥着槍杆。
湖心，火髓突然劇烈跳動，脫離懸浮狀態，朝槍尖疾射而來。
“轟！”
槍尖與火髓相觸的瞬間，岩漿湖炸起百丈火柱，三道火龍卷合並爲一，直沖裂縫頂端。地脈深處傳來轟鳴，整座山谷都在震顫。
秦燼跪在熔岩邊緣，七竅滲血，經脈如被烈火犁過。他卻未鬆手，反而將槍高高舉起，槍尖刺入火髓核心。
火髓纏繞槍身，像藤蔓般向上蔓延，每一寸接觸，槍體就發出低沉嗡鳴。赤金符文從槍尖一路燃至槍尾，最終在槍杆中央浮現出一個古字——焚。
“啊——！”秦燼仰頭怒吼，聲音與槍魂共鳴，化作一道穿破地層的咆哮。
那聲波所過之處，熔岩瞬間汽化，火龍卷崩解，湖面塌陷出一個巨大漩渦。火焰槍懸於半空，通體赤紅，槍尖滴落的火星落地即燃，燒穿岩層。
姬瑤月被氣浪掀飛，撞在岩壁上，九尾虛影自動展開護體，卻被高溫灼得邊緣焦黑。她掙扎着抬頭，看見秦燼 。
他嘴唇開合，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非馭你，乃與你共焚天地。”
槍身震顫，回應般發出一聲低吼。
地底的震動漸漸平息，火龍卷消散，只剩下湖心那個深不見底的漩渦，緩緩旋轉，吞沒餘燼。
秦燼緩緩落地，槍身收回腰間，火焰內斂，但槍杆上的“焚”字仍在微微發亮。他腳步一晃，單膝跪地，右手撐住地面，指縫間滲出混着灰燼的血。
姬瑤月爬過來，扶住他肩膀：“你……做到了？”
他沒回答，只是抬起左手，掌心朝上。
一縷赤金火焰靜靜燃燒，不熱，也不滅，像是從血脈裏長出來的一樣。
她盯着那火，忽然道：“它不一樣了。”
“嗯。”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它醒了。”
上方斷崖，南離站在石碑旁，赤蛇鐲無風自燃，火焰順着腕骨爬至小臂，又緩緩熄滅。她望着腳下的裂縫，岩層仍在微微震顫。
“三百年前他自焚護髓……”她低聲說，“如今，竟是槍認了他。”
她轉身離去，腳步未停。
地底，秦燼撐着槍站起，看了眼湖心漩渦，又看向姬瑤月：“能走嗎？”
她點頭，扶着岩壁起身，臉色蒼白，但腳步穩了些。
他邁步向前，槍尾劃過地面，留下一道焦黑痕跡。
走出十步，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悶響。
兩人回頭。
湖心漩渦中，一塊暗紅石塊緩緩浮出，表面布滿裂紋，像是被什麼力量從深處推上來。石塊中央，嵌着半截斷裂的槍頭，通體焦黑，卻在微微震顫。
秦燼盯着那槍頭，眼神微動。
他緩緩抬手，火焰槍在掌中輕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