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個時辰後,院牆上黑影一閃,時遷輕巧落地,背上竟扛着一個比他身形還大上幾圈的碩大包裹。
趙佖提前給時遷留了院門,可這家夥,卻是翻牆習慣了。
時遷將包裹放在院中石桌上,解開系扣,裏面赫然是五六個密封完好的酒壇,壇身上還沾着些許泥土。
“哥哥,酒來了!”時遷抹了把汗,臉上帶着得意,卻又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
他拍開一壇泥封,醇厚的酒香立刻彌漫開來。
兩人對坐,碗中斟滿了美酒。
時遷端起碗,卻沒有立刻喝。
他眼神閃爍了一下,帶着些許期待,又有些不安,壓低聲音問道:“哥哥,你不嫌棄這酒是小弟用老本行手段弄來的?”
趙佖面色平靜,只是端起酒碗與他輕輕一碰,並不直接回答,語氣淡然:“兄弟,既是喝酒,便只管暢飲。想那許多作甚?”
趙佖心中自有計較,這酒錢,日後他尋個機會,悄悄還給那酒家便是。自己這做哥哥的,自要承擔起一些責任。
時遷見趙佖這般豪爽,絲毫不因他的出身和手段而流露出半分鄙夷,反而真誠相待,眼眶頓時一熱,竟有些發紅。
他行走江湖多年,何曾受過這等尊重?
“哥哥!”時遷猛地放下酒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激動道,“哥哥如此待我,請受小弟一拜!從今往後,時遷這條命,就是哥哥的!”
趙佖連忙起身,用力將他扶起:“兄弟言重了!快起來,你我兄弟,不必如此。”
時遷順勢起身,這才咧嘴笑道:“哥哥放心,小弟我也不是那不懂事的。這酒,並非白拿。我已在那趙老頭櫃上,留下了足額的銀錢。請哥哥喝酒,怎能用那不清不白的贓物?”
趙佖聞言,微微一笑,不再糾纏此事,轉而神色一正。
“兄弟,有件事需與你說。你那五十兩銀子,哥哥我眼下確有急用。待我在縣城裏盤下個鋪面,開了酒館,賺了銀錢,定當翻倍奉還!”
“哥哥這是哪裏話!”時遷臉上笑容一收,語氣認真,“哥哥這般說,便是沒把我時遷當成自家人!”
“小弟的錢,便是哥哥的錢!哥哥盡管拿去用便是,莫要再提還字,平白傷了兄弟情分!”
趙佖卻堅持擺手,搖頭道:“兄弟的情義,哥哥心領了。但親兄弟,明算賬。該還的,一定要還。”
時遷見趙佖態度堅決,非但沒有不快,心中反而更加敬佩。
不貪錢財,堅守原則,這才是真豪傑!
但他真心想將這錢送給趙佖,眼珠一轉,壓低聲音,帶着幾分狡黠笑道:“哥哥,這錢,您還真不用還!且聽小弟細細道來!”
原來,這五十兩白銀是時遷從陽谷縣知縣老爺府上“取”來的贓款!
說起潛入縣衙、戲弄貪官的經過,時遷眉飛色舞,沒有絲毫愧色,反而挺直了腰杆,滿臉都是爲民出氣的得意。
這是他作爲賊,少數能理直氣壯的時候。
趙佖聽罷,沉吟片刻,依舊由衷道:“即便如此,這錢也是你冒着風險,憑本事得來。該還還是要還。”
時遷聞言,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着難以置信的光彩。
“哥哥,你當真覺得小弟這偷雞摸狗的本事,也算本領?”
趙佖想都沒想,直言不諱:“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兄弟這身飛檐走壁、來去無蹤的功夫,若是用在正途,用在關鍵時刻,自然是大本領,足以扭轉乾坤!”
時遷何等機靈,立刻聽懂了趙佖的弦外之音。
既肯定了他的能力,又指引了方向,還給他留足了顏面。
“哥哥!”時遷當下肅容,舉起右手發誓,“哥哥教誨,小弟銘記於心!從今往後,我時遷絕不再偷盜良善百姓人家!”
“這身本事,但憑哥哥驅使,絕無二話!”
說罷,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小心翼翼地從貼身衣袖裏取出一個冊子,在手中得意地晃了晃,譁譁作響,仿佛能抖出銀子來。
“哥哥,你看這個!”
時遷將那冊子塞到趙佖手中,低聲道,“這是我從那狗官書房暗格裏順出來的賬本!裏面記得清清楚楚,都是他上任這半年來,貪贓枉法、收受的每一筆賄賂!時間、人物、數額,分毫不差!”
趙佖接過那略顯沉甸甸的賬本,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紙面。
“這東西有點意思。先放在我這裏吧。”
趙佖感覺此物未來或許能派上大用場。
同時心中不免覺得好笑,這知縣竟有寫“貪腐日記”的癖好,果然,這日記對壞人來說,可是取禍之道啊。
時遷見趙佖收下賬本,心中大喜,抓起一塊肉塞進嘴裏,含糊道:“都聽哥哥的!”
他覺得自己總算幫上了忙,證明了自己的價值,不由得更加自豪。
他拍着胸脯,繼續說道:“哥哥,不瞞你說,小弟今日還順手光顧了陽谷縣另一家大戶!”
“那家夥名叫西門慶,城裏藥鋪全都是他開的,平日裏囂張跋扈,小弟早就看他不順眼,順手給了他點教訓,又得了七十兩!”
“明日我便取來,一並送給哥哥做本錢!”
聽到“西門慶”這個名字,趙佖端酒碗的手微微一頓,心中冷笑。
該來的,終究會來。
不過,他可不是那忍氣吞聲的武大郎。
這西門慶若是不長眼,敢來招惹金蓮……
趙佖眼中寒光一閃,那他手中的弓箭,可不介意替天行道,廢了那廝的孽根!
見趙佖沉默不語,時遷心裏咯噔一下,連忙小心翼翼地問道。
“哥哥,莫非,您與那西門慶有舊?小弟我這是偷到自己人頭上了?”
趙佖回過神來,擺手哈哈大笑:“兄弟多慮了!我與那等人能有什麼交情?不過是聽過其名罷了。”
他話鋒一轉,“那七十兩銀子,我只借用五十兩。兄弟你且留下二十兩,在陽谷縣內尋個合適的住處買下。你我兄弟,往後做個鄰居,彼此也好有個照應,如何?”
一直居無定所、漂泊不定的時遷聞言,眼睛大亮,用力一拍大腿:“妙啊!哥哥這主意太好了!就這麼辦!”
認了趙佖這個哥哥,得了安穩的承諾,此刻的時遷,早已將什麼“及時雨”宋江拋到了九霄雲外。
兩人又聊了些江湖見聞,直至臨近三更,時遷才心滿意足地起身告辭,身影一晃,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送走時遷,院子裏重歸寂靜。
趙佖並未立刻休息。而是取出那個卦籤竹筒。
每日一卦,多占不靈。
新的一天已然開始,又可以起卦問吉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