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氣從牆縫裏滲出來時，帶着一股腐爛的甜腥味，卷着孩子們細碎的哭喊聲，纏得人骨頭縫都發冷。沈硯橫握着匕首擋在陸凜身前，金色光暈在刃口穩穩炸開，像一塊暖烘烘的盾牌，把那些翻涌的黑氣逼得退了半尺。光暈映着他的側臉，下頜線繃得死緊，額角的青筋微微跳着，後背卻挺得筆直，愣是沒往後挪一寸。
“你專心找解鈴的法子，這些玩意兒交給我。”沈硯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點被黑氣嗆到的沙啞，卻依舊穩得讓人安心，“別分心，我撐得住——頂多就是被嗆得多咳兩聲。”
陸凜“嗯”了一聲，目光卻沒離開牆上的紅繩和齒輪。那些紅繩被黑氣催動着，正瘋狂扭動，像一條條毒蛇纏在照片上，把孩子們原本燦爛的笑臉拽得變了形。他蹲下身，手指輕輕拂過齒輪的紋路，指尖觸到的地方冰涼刺骨，還沾着些細碎的布料纖維，和之前在過山車軌道旁撿到的布條，是一模一樣的料子。
“紅繩纏魂，解鈴需系鈴人；齒輪轉恨，止戈需知恨因。”陸凜低聲重復着紙條上的話，眼睛死死盯着那個被小銀鑰匙卡住的密碼鎖。鑰匙插進鎖孔後，大部分齒輪確實停了，但還有三個核心齒輪在慢悠悠轉着，帶動着最上方的三張照片，紅繩繃得筆直，像是下一秒就要勒斷照片裏孩子的笑臉。
他抬頭看向那三張照片，最上面的一張，是個扎着雙馬尾的小女孩，手裏舉着一支化了半邊的草莓冰淇淋，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照片角落用鉛筆寫着個小小的名字：念念。
“念念……”陸凜皺着眉，總覺得這名字耳熟。他伸手想碰一碰那張照片，指尖剛觸到紅繩，就被一股冰涼的力道彈開，緊接着，小女孩軟糯的哭腔突然在房間裏炸開：“媽媽，我要冰淇淋……我不要待在這裏……這裏好黑……”
沈硯的動作頓了頓，回頭瞥了一眼，眉頭皺得更緊：“這是怎麼回事？這些照片裏的執念，怎麼突然跟活過來似的？”
“是核心齒輪沒停的緣故。”陸凜語速飛快，目光掃過整個牆面，“被卡住的都是次要齒輪，這三個核心的還在轉，黑氣一激，這些孩子的執念就被放大了。再這樣下去，我們會被無數個殘影圍住，到時候想找解鈴點都沒機會。”
他說着，突然注意到一個被忽略的細節——所有照片的紅繩，都纏在孩子的臉頰上，唯獨念念那張，紅繩系在了她手裏的冰淇淋上。
“不對，紅繩的系法不一樣！”陸凜眼睛一亮，伸手指向念念的照片，“你看！其他孩子的紅繩都鎖着‘臉’，是鎖着他們對人的念想；只有她的，纏在冰淇淋上——這說明她的執念根本不是想媽媽，是就想吃到那支沒吃完的冰淇淋！”
沈硯抽空掃了一眼，立刻反應過來，嘴角扯出個哭笑不得的弧度：“合着這小丫頭的執念這麼簡單？那林辰是籃球和他爸的承諾，小宇是白巧克力和他媽那句對不起，這個念念，就是支破冰淇淋？”
“對！”陸凜點頭，心裏的思路越來越清晰，“墨淵的規則從來都不是死的，‘識心者生’，識的不是我們的心，是這些孩子的心！我們之前幫林辰和小宇，靠的就是抓準他們真正想要的東西。現在這一牆的孩子，我們根本不用一個個找，只要搞定這三個核心齒輪對應的，就能讓整個裝置停擺！”
他話音剛落，核心齒輪突然“咔噠”一聲響，念念的照片猛地亮了起來，一道小小的殘影從照片裏飄出來——粉裙子，羊角辮，手裏還虛握着一支看不見的冰淇淋，伸着手就朝陸凜撲過來，嘴裏不停喊着：“冰淇淋！我要草莓味的！壞人！你們都不給我買！”
沈硯的匕首一揮，金色光暈掃過小女孩的殘影，殘影卻只是頓了頓，又歪歪扭扭地撲過來，哭喊聲更委屈了：“我都乖乖聽話了……媽媽說買的……怎麼就不見了……”
“別傷她！”陸凜連忙喊住沈硯，“她就是個執念凝成的影子，沒半點惡意，就是饞那口冰淇淋！”
“冰淇淋？這鬼地方哪來的冰淇淋？”沈硯吐槽着，卻還是收了匕首，只用光暈護着身前，任由小殘影撞在光盾上，“總不能憑空變一支出來吧？我可沒這本事。”
陸凜沒說話，目光飛快地掃過房間的每個角落。牆角的蜘蛛網，掉漆的牆壁，還有那個被黑氣裹得嚴嚴實實的破舊冰櫃——之前竟然沒人注意到這個！冰櫃的門上，還貼着一張卷了邊的廣告紙，畫着的正是草莓味冰淇淋，和念念手裏的那款一模一樣。
“那裏！”陸凜指着冰櫃，聲音都帶了點急，“快去看看！”
沈硯立刻會意，抬腳就朝冰櫃沖過去，金色光暈劈開黑氣，“哐當”一聲踹開了冰櫃的門。冰櫃裏積着厚厚的灰，空蕩蕩的，只有一盒化得只剩半盒的冰淇淋，盒子上的草莓圖案，和廣告紙上的分毫不差。
“找到了！”沈硯把冰淇淋盒拿出來，回頭遞給陸凜，指尖碰到盒子的時候，還皺了皺眉，“都餿了。”
陸凜接過盒子，快步走到念念的殘影面前，蹲下身，把盒子遞過去，聲音放得格外溫柔，像是哄自家弟弟：“念念，你看，冰淇淋在這裏。雖然化了，有點餿了，但它是草莓味的，是你想要的那款，對不對？”
念念的殘影愣住了，伸着的小手停在半空中，眼睛死死盯着冰淇淋盒。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盒子的邊緣，然後慢慢把盒子抱進懷裏，哭聲變成了小聲的啜泣：“媽媽……媽媽說，等我乖，就給我買……可是我等了好久……媽媽沒來……”
陸凜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像是被什麼東西攥住了。他看着念念懷裏的冰淇淋盒，輕聲說：“媽媽不是沒來，媽媽是找不到你了。她肯定急瘋了，到處在找你。你聞聞，這冰淇淋的味道，是不是和媽媽答應給你買的一樣甜？”
念念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眼淚掉下來，化作一顆顆透明的光點，落在地上就碎了：“不一樣……媽媽買的，是甜的……這個，有點苦……”
“那是因爲你太想媽媽了。”陸凜的聲音更柔了，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像安撫一個真正的孩子，“放下冰淇淋，去找媽媽好不好？媽媽在等你，她一直都在等你。”
念念抱着冰淇淋盒，沉默了很久。久到沈硯都以爲這招沒用了，她才慢慢抬起頭，朝着陸凜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和照片上的笑臉一模一樣，軟軟的，甜甜的：“謝謝你。我知道了。”
話音未落，念念的殘影化作一道白光，消散在空氣裏。她的照片上的紅繩，“啪”的一聲斷了，核心齒輪猛地一頓，轉動的速度慢了大半。
“有用！”沈硯眼睛一亮，緊繃的肩膀鬆了鬆，“這法子真管用！早知道我剛才就不跟這小丫頭硬碰硬了。”
陸凜鬆了口氣，剛想說話，就看到第二個核心齒輪亮了起來——是林辰的照片。照片裏的少年抱着籃球，笑容燦爛，卻透着一股化不開的遺憾。下一秒，林辰的殘影飄了出來，手裏拿着個看不見的籃球，朝着牆壁的方向拍去，嘴裏喊着：“爸！你看！我贏了！我們去坐過山車！你答應我的！”
牆壁上，突然浮現出一個中年男人的身影，正是林辰的父親。男人笑着伸出手，聲音溫柔得不像話：“小辰，爸爸在這裏。走，我們去坐過山車，坐十遍，坐一百遍！”
林辰的眼睛亮得驚人，朝着男人的方向跑去，卻被紅繩纏住了腳踝，怎麼也跑不過去。他急得哭了起來，籃球掉在地上，化作光點消散：“爸！我過不去！爸！你拉我一把！”
陸凜看着被紅繩纏住的林辰，心裏咯噔一下。他的執念是沒兌現的承諾，是和父親的約定——那解鈴點，就是讓他完成這個約定！
“沈硯！”陸凜回頭喊了一聲，“餅幹盒裏有林辰的籃球掛件！快給我！”
沈硯反應極快，立刻掏出餅幹盒，翻出那個小小的籃球掛件，扔給陸凜。陸凜接住掛件，朝着林辰的方向扔過去，大喊着：“林辰！接住你的籃球！你贏了！你爸在等你！”
林辰下意識地接住掛件，冰涼的金屬觸感傳來，手裏的掛件突然亮了起來，和他手裏虛幻的籃球融合在一起。緊接着，陸凜又掏出那張林辰和父親的合影，朝着牆壁上的男人身影扔過去——照片落在男人手裏，男人的身影瞬間變得清晰，他伸出手，穩穩拉住了林辰的手。
“爸！”林辰的哭聲變成了哽咽的笑，“我們去坐過山車！”
“好，去坐過山車。”男人笑着點頭，牽着林辰的手，兩道身影化作白光，消散在空氣裏。
林辰照片上的紅繩，也斷了。核心齒輪又頓了頓，轉得更慢了。
“太好了！”沈硯鬆了口氣，剛想擦把汗，就看到第三個核心齒輪亮了——是安安的照片。
安安的殘影飄出來，手裏攥着一顆看不見的奶糖，朝着陸凜的方向伸出手，聲音軟軟的，帶着點委屈：“哥哥，我要奶糖……我想回家……爸爸媽媽是不是不要我了……”
陸凜的心猛地一疼，眼眶有點發熱。他立刻從口袋裏掏出那顆沒吃完的奶糖，剝開糖紙，遞到安安面前，聲音帶着點鼻音：“安安，奶糖在這裏。甜的，你嚐嚐。回家吧，爸爸媽媽在等你，他們從來都沒有不要你。”
安安看着那顆奶糖，眼睛亮了起來。她小心翼翼地接過奶糖，放在嘴邊咬了一口，露出了甜甜的笑容：“甜……謝謝哥哥……”
話音落，安安的殘影也化作白光，消散了。
隨着安安的紅繩斷裂，三個核心齒輪終於“咔噠”一聲，徹底停了下來。整個牆面的紅繩，像是失去了力氣，一根根繃直後斷裂，照片一張張從牆上脫落，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像一場無聲的雪。黑氣也慢慢散去，房間裏的甜腥味淡了，窗外的月光透進來，落在地上的照片上，溫柔得不像話。
陸凜癱坐在地上，長長地鬆了口氣，才發現自己的手都在抖。沈硯也走過來，挨着他坐下，從口袋裏摸出一瓶水，擰開遞給他：“喝點水，看你累的，臉都白了。”
陸凜接過水，喝了一口，冰涼的水滑過喉嚨，才覺得緩過勁來。他看着滿地的照片，心裏五味雜陳：“這些孩子……太可憐了。”
“是啊。”沈硯的聲音也低沉了幾分，看着地上的照片，眼裏閃過一絲怒意，“墨淵這老小子，簡直是瘋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陸凜突然注意到，核心齒輪的下方，有一個巴掌大的暗格。暗格的門，隨着齒輪的停擺，“啪”的一聲彈開了——裏面放着一個黑色的筆記本，和一支磨得發亮的鋼筆。
“這是什麼？”陸凜伸手把筆記本拿出來，翻開一看，裏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字跡潦草，卻能看出寫字的人有多偏執。
筆記本裏記錄的，是墨淵的秘密。
原來，墨淵曾經有個兒子，就叫念念——就是那個想要冰淇淋的小女孩。念念五歲那年，跟着他去遊樂園玩，因爲他接了個工作電話，沒看好孩子，念念走丟了，再找到的時候，已經沒了氣息。墨淵悲痛欲絕，瘋了似的研究執念，想要用執念熔爐，收集無數孩子的執念，來換取念念的重生。
“原來……他也是個父親。”陸凜的聲音有些復雜，合上筆記本，心裏堵得慌，“可他不該用其他孩子的命，來換自己兒子的命。”
沈硯湊過來看了一眼，眉頭皺得緊緊的，嗤笑一聲：“就算他有苦衷，也不是他傷害這麼多孩子的理由。執念這東西，能讓人變得強大，也能讓人變得不是人。他早就被執念吞噬了，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陸凜點了點頭，翻到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卻愣住了——最後一頁沒有字，只有一幅畫：一個小小的熔爐，熔爐旁邊，畫着一個男人牽着一個小女孩的手。畫的下方，用紅墨水寫着一行字，墨跡暈開，像極了血：熔爐的核心，是我的執念。若想毀了熔爐，必先毀了我。
就在這時，房間的角落裏，傳來一陣陰冷的笑聲，像是毒蛇吐信，聽得人頭皮發麻。
墨淵的身影，緩緩從黑暗中走出來。他臉上的銀色面具裂了一道縫，露出半張扭曲的臉，手裏依舊拿着那個黑色的匣子，匣子裏的紅光，比之前更亮了，亮得刺眼。
“看來，你們已經知道了我的秘密。”墨淵的聲音裏，帶着一絲瘋狂的笑意，“很好，很好……既然你們知道了，那你們就別想離開了！我要讓你們的執念，成爲我兒子復活的最後養料！”
他說着，猛地打開匣子。匣子裏的紅光暴漲，一股強大的吸力從匣子裏涌出來，朝着陸凜和沈硯的方向吸過來——那吸力極強，地上的照片都被吸得飛了起來，陸凜手裏的筆記本也差點被吸走。
沈硯臉色一變，立刻擋在陸凜身前，匕首的金色光暈暴漲到極致，形成一道堅固的屏障，卻還是被吸力拽得連連後退，後背撞在牆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陸凜！快走！”沈硯大喊着，聲音因爲用力而沙啞，“這吸力太強了！我擋不住！你先走！”
陸凜卻沒動。他死死地盯着墨淵手裏的匣子，又看了看手裏的筆記本，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他想起筆記本最後一頁的那句話——熔爐的核心，是我的執念。
墨淵的執念，從來都不是什麼熔爐，是念念！是他對念念的執念，支撐着整個熔爐！
“沈硯！穩住！”陸凜大喊着，聲音裏帶着前所未有的篤定，“我知道怎麼破局了！”
他說着，突然把手裏的筆記本朝着墨淵的方向扔過去，同時大喊着：“墨淵！你看看你的筆記本！你看看你畫的畫！你真的以爲，用其他孩子的執念，就能復活念念嗎？！”
墨淵的動作頓了頓，筆記本落在他的腳邊。他低頭看去，筆記本的最後一頁掉了出來——是那張他和念念的合影，照片上的念念，舉着冰淇淋，笑得一臉燦爛。
墨淵的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樣。他顫抖着撿起照片，手指拂過照片上念念的臉，面具下的眼睛裏，瘋狂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蝕骨的痛苦：“念念……我的念念……”
“你的執念，不是復活念念，是放不下她！”陸凜的聲音穿透吸力，清晰地傳到墨淵耳朵裏，“念念在天上看着你！她不會希望你變成這樣的！你醒醒吧！你這樣做，只會讓念念永遠都不安心！”
“不……我只是想讓念念回來……”墨淵抱着照片，身體晃了晃，手裏的匣子掉在地上，匣子裏的紅光，漸漸黯淡下去。
房間裏的吸力，也慢慢消失了。
沈硯鬆了口氣，後背滑着牆壁坐下，喘着粗氣：“好家夥……差點沒把我吸進去。”
陸凜看着墨淵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裏嘆了口氣。他知道，墨淵的執念，沒那麼容易解開，但至少，熔爐暫時停了。
就在這時，墨淵突然抬起頭，眼裏的痛苦，瞬間被更深的瘋狂取代。他猛地撿起地上的匣子，聲音嘶啞得像破鑼：“不！我不能放棄！念念需要我！只要再收集兩個執念！就能復活念念了！”
他說着，猛地朝着陸凜和沈硯撲過來，匣子裏的紅光，再次暴漲，一股比之前更強的吸力，朝着兩人涌來！
沈硯的臉色大變，立刻撐着牆壁站起來，擋在陸凜身前，匕首的金色光暈暴漲到極致，卻還是被吸力拽得往前踉蹌了兩步。
“陸凜！快跑！”沈硯大喊着，聲音裏帶着一絲急，“這次我真的擋不住了！”
陸凜卻沒動。他看着墨淵瘋狂的樣子，看着地上的筆記本，看着那張念念的照片，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一個極其冒險的念頭。
他攥緊了拳頭，看着沈硯的背影，聲音堅定：“沈硯，穩住！我有辦法！”
沈硯回頭看了他一眼，眼裏閃過一絲錯愕，隨即點了點頭：“好！我信你！”
陸凜深吸一口氣，彎腰撿起地上的念念的照片，朝着墨淵的方向走過去——他知道，這一步，賭的是墨淵心裏最後一點殘存的理智，賭的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
而他，必須賭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