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份加密檔案
夏小雨治療成功後的第七天,林淵在清晨收到一份來自鍾聞寂的加密檔案。
不是通過基地內部網絡傳輸,而是由一個穿黑色制服、面無表情的信使親手遞來的銀色存儲卡。卡片只有指甲蓋大小,表面沒有任何標識,只在邊緣處有一個微小的天平凹印。
“鍾局長交代,這份檔案的讀取權限只有你一人。”信使的聲音像機械合成音,“閱覽後卡片會自動銷毀,請勿嚐試復制或轉移數據。”
林淵將卡片插入專用讀卡器,視網膜掃描,聲紋驗證,三道加密鎖逐一解開。
屏幕上彈出一份病歷檔案。
姓名:沈青梧(化名)
年齡:28歲
診斷:急性間歇性卟啉症(AIP),合並基因表達異常綜合征
病史:家族四代,共17名確診患者,其中12人在30歲前死亡
特殊備注:患者拒絕所有常規治療,堅持這是“家族詛咒”而非疾病
檔案附件裏是家族譜系圖。從曾祖父沈萬山開始,這個家族就像被厄運纏繞:每一代都有成員在青春期後發病,症狀從腹痛、神經痛逐漸發展到精神異常、癱瘓,最終多器官衰竭死亡。存活時間最長的是沈青梧的姑姑,活到了41歲,但最後七年完全癱瘓在床,靠呼吸機維持。
醫學記錄顯示,所有患者都有相同的基因突變——位於11號染色體的HMBS基因第23外顯子處的一個點突變。這是卟啉症的典型突變位點,但奇怪的是,這個家族成員的突變表達程度遠超醫學文獻記載。普通卟啉症患者的卟啉前體堆積量通常在正常值的5-10倍,而沈家人的檢測值達到了50-100倍。
更詭異的是屍檢報告。
沈青梧父親(42歲死亡)的解剖記錄中,有一行用紅字標注的備注:“心肌細胞、肝細胞、神經元內發現未知結晶體,呈深紫色,在特定波長光線下發出熒光。結晶體結構與已知生物礦物不符,建議進一步分析。”
但“進一步分析”的結果是空白。
檔案在這裏中斷了,像是有人刻意抹去了後續。
林淵繼續翻看沈青梧的個人資料。
照片上的女子面容蒼白但輪廓清晰,眉眼間有知識分子的沉靜,也有長期病痛留下的陰影。她是家族中唯一完成高等教育的人——清華大學生物學博士,研究方向是表觀遺傳學。三年前博士畢業時發病,辭去研究所工作,現隱居在河北某山村。
她最近一次就醫記錄是六個月前,在北京協和醫院。主治醫生的評語是:“患者具有極高的醫學素養,對自己的病情了如指掌,但拒絕所有治療方案。聲稱‘這不是醫學問題,是命運問題’。建議精神科會診。”
檔案末尾是鍾聞寂的手寫批示:
“此病例涉及復雜的遺傳、心理和未知生物因素。沈青梧掌握可能影響國家生物安全的研究數據,但其本人處於極端不合作狀態。如能治療成功,或可建立信任,獲取關鍵信息。風險:高。是否接診,由你自行決定。”
林淵看着屏幕,陷入沉思。
鍾聞寂說得隱晦,但他聽懂了潛台詞:沈青梧可能知道些什麼——關於她家族的病,關於那些紫色結晶體,關於爲什麼這種病會如此特殊。
而國家需要知道這些。
作爲交換,他們提供治療的機會。
這不再是純粹的醫療行爲,而是一種交易。
但林淵沒有猶豫太久。
他看向檔案照片裏沈青梧的眼睛。那雙眼睛深處,除了病痛帶來的疲憊,還有一種東西——一種近乎絕望的清醒,一種“我知道自己會怎麼死”的坦然。
這種眼神,他見過。
在爺爺最後的日子裏,爺爺也是這樣看着他的。不是恐懼,不是哀求,是一種平靜的接受,混合着深深的不甘。
“我接。”林淵說。
二、山中的隱者
兩天後,林淵、蘇映雪和謝啓三人驅車前往沈青梧隱居的山村。
這是謝啓正式加入團隊後的第一次外出任務。經過一個月的恢復訓練,他現在已經可以獨立行走半小時,手指的精細動作恢復了80%。更關鍵的是,他展現出了對電子設備的特殊敏感——用他的話說是“能感覺到電流的流動方向”,蘇映雪的檢測則顯示他的腦電波在與電子設備互動時會出現特殊的調制模式。
“神經網絡駭客的雛形。”蘇映雪這樣評價,“雖然還沒完全覺醒,但潛力很大。”
車上,蘇映雪正在分析沈青梧的基因數據。
“HMBS基因編碼的是羥甲基膽素合成酶,這是血紅素合成途徑的關鍵酶。”她指着平板上復雜的代謝通路圖,“這個基因突變會導致酶活性下降,卟啉前體堆積,產生神經毒性。常規治療是補充血紅素、葡萄糖,避免誘發因素如藥物、酒精、壓力等。”
“但沈家人的情況不常規。”林淵說。
“非常不常規。”蘇映雪調出一組對比數據,“我調閱了全球卟啉症數據庫,共有三千七百例HMBS基因突變記錄。突變位點集中在第10、12、15外顯子,而沈家人的第23外顯子突變,是唯一記錄。”
“唯一?”
“全球唯一。”蘇映雪放大基因序列,“更奇怪的是,這個突變在基因庫裏有兩個版本。第一個版本是三十年前錄入的,來自沈青梧的曾祖父沈萬山。第二個版本是十五年前更新的,突變細節有微妙差異——多了三個鹼基對的插入。”
她看向林淵:“這意味着,這個突變不是靜態的,它在進化。或者說……在被‘編輯’。”
編輯。這個詞讓林淵想起了夏小雨DNA中的非標準鹼基。
“能確定編輯源嗎?”
“不能。但有一個線索。”蘇映雪調出另一份文件,“這是沈青梧博士論文的摘要,她研究的是‘環境因素對表觀遺傳標記的跨代傳遞效應’。其中一章專門討論了‘創傷記憶是否可以通過DNA甲基化模式遺傳給後代’。”
創傷記憶的遺傳。
林淵想起中醫理論中有“七情內傷”的說法,認爲強烈的情志刺激會傷及髒腑,甚至影響子孫。但現代科學一直將這視爲迷信。
“你認爲,沈家的病可能和心理創傷有關?”他問。
“不完全是。”蘇映雪搖頭,“我更傾向於,某種創傷性事件改變了家族成員的基因表達模式,這種改變通過表觀遺傳機制代代傳遞,並在傳遞過程中不斷‘強化’,最終在沈青梧這一代達到了臨界點。”
謝啓坐在後排,一直在安靜地聽。這時他突然開口:“林醫生,你說過你在治療時能看到‘能量場’。如果疾病有心理根源,那麼在能量層面上,你會看到什麼?”
這個問題讓林淵一怔。
他回憶過去的所有治療。
周雨晴的車禍創傷,在意識空間裏表現爲斷裂的光帶。
張明遠的漸凍症,在能量層面是幹涸的河床。
夏小雨的輻射污染,是冰冷的幾何結構。
如果沈青梧的病真的與家族創傷有關,那麼在能量層面,它會呈現出什麼形態?
“可能會看到……某種重復的模式。”他慢慢說,“就像創傷記憶本身,會在一代代人的意識或能量場中留下烙印。”
車子駛入山區。道路越來越窄,兩旁的樹木茂密,陽光透過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手機信號從滿格逐漸降到一格,最後完全消失。
“這裏的地磁場有異常。”謝啓看着手中的便攜式磁強計,讀數在劇烈波動,“不是自然波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幹擾。”
蘇映雪立刻調出衛星地圖。這一帶在地質記錄中是穩定的花崗岩基岩,不應該有強磁異常。
除非,地下埋着什麼。
車子在山路盡頭停下。前方是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小徑,蜿蜒通向半山腰的一處院落。
那是一座老舊的北方四合院,青磚灰瓦,院牆斑駁。但奇怪的是,院子上方架設着太陽能電池板和一個小型風力發電機,屋檐下還隱約可見天線陣列。
隱居者,卻擁有不匹配的現代設備。
三人下車,沿着小徑向上走。
謝啓走得很慢,但很穩。他的拐杖點在地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突然,他停下腳步,看向路旁的一棵老槐樹。
“樹上有攝像頭。”他低聲說,“微型,僞裝成樹瘤,但電源線暴露了。”
林淵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在樹幹的褶皺處看到一個不起眼的黑色凸起。如果不是謝啓指出,根本不會注意到。
“還有感應器。”謝啓指向地面,“埋在地下的壓力傳感器,有人走過會觸發。她知道自己被人監視。”
“被誰監視?”蘇映雪問。
“可能是想抓她的人,也可能是想保護她的人。”林淵說,“繼續走,裝作沒發現。”
他們走到院門前。門是厚重的實木,門環是銅制的,已經氧化發黑。林淵正要敲門,門卻自動開了。
不是被人拉開,是電動滑軌無聲開啓。
門後站着一個女子。
沈青梧。
她比照片上更瘦,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蒼白,但眼睛很亮,像深夜裏的星。她穿着簡單的棉麻衣褲,長發隨意挽起,手裏握着一個平板電腦,屏幕上正顯示着院外三個攝像頭的實時畫面。
“林醫生,蘇博士,還有……”她看向謝啓,頓了頓,“謝先生。歡迎。我監控到你們的車進山已經四十三分鍾了。”
她的聲音平靜,帶着久病之人的虛弱,但邏輯清晰。
“沈小姐,打擾了。”林淵說,“我們受委托來——”
“我知道你們爲什麼來。”沈青梧打斷他,側身讓開通道,“進來說吧。山路走上來,你們應該累了。”
院子裏的景象出乎意料。
外表是傳統四合院,內部卻像一個小型實驗室。正房被改造成了工作間,牆上掛滿了各種圖表——基因序列、代謝通路、光譜分析。桌上擺放着顯微鏡、離心機、PCR儀,甚至還有一台小型的二代測序儀。
“這些都是我從原來實驗室搬來的。”沈青梧給他們倒茶,動作緩慢但穩定,“辭職時,所裏批準我帶走這些設備,條件是不得用於商業研究,且所有數據要備份給國家。”
她坐下,直視林淵:“所以,我猜你們已經看過我的檔案了。那你們也應該知道,我拒絕所有治療。”
“爲什麼?”蘇映雪問。
“因爲治不好。”沈青梧的語氣像在陳述一個數學定理,“這不是單純的基因病,這是詛咒。從我曾祖父那代開始,沈家就像被標記了。所有試圖治療的人,要麼加速了病情惡化,要麼引發了更詭異的後遺症。”
她調出平板上的一個圖表:“這是我父親的治療記錄。2008年,他參加了一種新型血紅素補充劑的臨床試驗。用藥初期症狀緩解,但三個月後,他的尿液開始變成紫色——不是卟啉症常見的葡萄酒色,是真正的紫色,在紫外燈下會發出熒光。”
她滑動屏幕,展示照片。
照片裏,試管中的尿液在自然光下是深紫色,在紫外燈下則發出詭異的紫光。
“醫生們無法解釋。他們檢測出尿液中含有未知的熒光物質,結構與卟啉類似但不同。更可怕的是,”沈青梧的聲音微微顫抖,“我父親去世後,我在他的遺物裏發現了一本日記。最後一頁寫着:‘它們在我身體裏生長,像紫色的水晶。我能感覺到它們在思考。’”
房間裏安靜下來。
只有窗外山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
“你認爲‘它們’是什麼?”林淵問。
沈青梧沉默了很久。
然後她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前,打開一個恒溫培養箱。裏面是一個透明的培養皿,皿底生長着一些微小的、深紫色的結晶簇,在培養箱的內置燈光下,閃爍着詭異的光澤。
“這就是從父親尿液中分離出的東西。”她說,“我培養了七年,它們長得很慢,但一直在生長。而且……”
她戴上手套,用鑷子小心地夾起一小塊結晶,放在載玻片上,推進顯微鏡。
“你們自己看吧。”
林淵湊近目鏡。
在400倍放大下,那些紫色結晶呈現出驚人的結構——不是隨機的礦物結晶,而是高度有序的幾何排列。六邊形的單元重復堆疊,形成類似蜂窩的結構,每個單元的中心都有一個微小的、更深的紫色核心。
這結構,讓他想起了夏小雨細胞膜上的幾何紋路。
但更復雜,更完整。
“這不可能……”蘇映雪也在另一個目鏡後觀察,“生物體內不可能自然形成這種完美幾何的晶體。這需要精確的分子自組裝,需要——”
“需要智能設計。”沈青梧接過話,“是的,我也這麼認爲。所以我用了三年時間,分析了這些晶體的成分。結果更詭異:它們的主要成分是卟啉前體ALA和PBG,但又結合了鐵離子和一種未知的有機配體。最奇怪的是,晶體內部有周期性的電荷分布,像……像集成電路。”
她調出掃描電鏡圖像。
圖像上,晶體截面顯示出清晰的層狀結構,每一層之間都有納米級的間隙,間隙中填充着導電物質。
“我測量了這些晶體的電學性質。”沈青梧的聲音越來越低,“它們有半導體特性。在一定條件下,甚至能產生可測量的電流。就像……就像微型生物電池,或者更準確地說,微型生物芯片。”
生物芯片。
這個詞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林淵腦海中的迷霧。
肅正協議的改造,邏輯污染的幾何結構,夏小雨體內的格式化細胞……
以及沈家人體內生長出的紫色晶體。
這一切,似乎指向同一個方向:將生命體改造成可計算、可控制的邏輯單元。
“你父親日記裏說的‘它們在思考’……”林淵緩緩說,“可能不是幻覺。”
沈青梧的臉色變得更蒼白:“你也這麼認爲?其實我一直在懷疑,這些晶體可能不是副產品,而是……疾病的目的。卟啉症只是表象,真正的過程,是這些晶體在我們體內生長、連接,最終將我們改造成某種……別的東西。”
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身體蜷縮,手捂住腹部——那是卟啉症急性發作時腹痛的典型表現。
林淵立刻上前扶住她,同時意識沉入,快速掃描她的能量場。
看到的景象讓他心中一沉。
三、能量層面的詛咒
在意識視野中,沈青梧的能量場呈現出一種從未見過的形態。
那不是簡單的淤塞或斷裂,而是……寄生。
在她的肝髒、神經系統、骨髓這些卟啉症主要累及的部位,能量流動被一種紫色的網格結構截斷了。那些網格由極細的能量線編織而成,構成完美的六邊形陣列,就像她培養的那些晶體的宏觀版本。
網格在吸收她的生命能量。
不是消耗,是吸收——像植物根系吸收水分一樣,那些紫色網格從她的能量場中汲取能量,輸送到網格中心的某個節點。節點處有一個更深的紫色光團,正在緩慢搏動,像一顆微型的心髒。
更可怕的是,這些網格不是靜止的,它們在生長。
以肉眼幾乎不可見的速度,網格的邊緣在延伸,新的六邊形單元在生成,像黴菌在培養皿上緩慢擴散。
“蘇博士,謝啓,我需要立即開始治療。”林淵的聲音嚴肅,“她的急性發作了,但這次不同——那些網格在加速生長,它們在利用疼痛的能量。”
蘇映雪立刻打開隨身攜帶的監測設備。謝啓則快速檢查院內的電源和網絡,確保治療不被幹擾。
沈青梧被扶到裏間的床上,她已經痛得說不出話,額頭滲出冷汗,但眼神依然清醒——那是長期與疼痛共存的人特有的、在劇痛中保持理智的眼神。
林淵握住她的手,意識完全沉入。
這一次,他沒有直接對抗那些紫色網格,而是先“觀察”。
他看到了網格的生長模式:從肝髒的能量中心開始,沿着經絡系統向全身擴散。每擴散到一個新的穴位,就在那裏建立一個節點,節點之間用能量線連接,形成網絡。
這個網絡的結構,讓林淵想起了一件事。
他曾在系統的知識庫碎片中,看到過一個名詞:“靈能矩陣”。那是歸源者文明用來治療重度能量污染的技術,原理是用有序的能量網絡覆蓋污染結構,然後逐步吸收、轉化。
但沈青梧體內的紫色網格,像是“靈能矩陣”的黑暗鏡像——它不是治療,是侵蝕;不是轉化生命能量,是竊取。
“傳導者。”意識深處,樞光醫官的聲音突然響起,帶着罕見的凝重,“這是‘結晶化污染’,肅正協議的中級改造手段。他們會將目標生命體的能量系統逐步轉化爲結晶矩陣,最終將整個生命體變成一台活體計算機。”
“能清除嗎?”林淵用意念問。
“可以,但危險。”瑤衡的聲音加入,“結晶矩陣已經深度整合進她的生命系統。強行清除,可能摧毀她的能量根基。需要先找到矩陣的核心控制節點,從源頭上瓦解。”
“核心節點在哪裏?”
“通常在心輪——中醫說的膻中穴附近。”璇璣解釋,“但她的情況特殊,結晶矩陣已經部分侵入心輪,直接攻擊可能引發心髒驟停。”
現實世界中,沈青梧的疼痛加劇了。她開始無意識地抽搐,呼吸變得急促。
“林淵,她的心率在上升,160次/分,還在加速!”蘇映雪看着監護儀,“血壓下降,90/60,她快休克了!”
“給我三分鍾。”林淵說,“謝啓,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什麼?”
“用你的能力,感受這個房間的電磁場。”林淵說,“那些晶體是半導體,它們在生長時會釋放特定的電磁信號。找到信號最強的位置,那裏可能就是矩陣核心。”
謝啓愣了一下,然後點頭。他閉上眼睛,雙手輕輕按在太陽穴——這是他集中注意力的習慣動作。
幾秒鍾後,他睜開眼睛,指向沈青梧的胸口正中央:“這裏。有一個很弱的脈沖信號,頻率……很奇怪,不是正弦波,是一種分形波形,每隔5.3秒重復一次。”
5.3秒。林淵記住了這個數字。
他重新沉入意識空間,這次直奔心輪區域。
在那裏,他看到了。
在沈青梧膻中穴的能量漩渦中心,鑲嵌着一顆深紫色的結晶核。核很小,只有米粒大小,但結構極其復雜——它不是一個簡單的晶體,而是一個多層的、自相似的幾何體,像一顆微型的紫色雪花,在不斷旋轉。
每一次旋轉,都釋放出細微的能量脈沖,驅動全身的紫色網格同步搏動。
這就是控制核心。
但如何摧毀它?
直接攻擊,可能傷及沈青梧的心輪,那是生命能量的樞紐,一旦受損,後果不堪設想。
林淵想起了系統新解鎖的“污染淨化”技能。技能描述是:“用高頻共振瓦解污染結構,對結晶類污染效果顯著。”
他嚐試啓動技能。
意識中浮現出復雜的頻率調制模式,需要他將自己的能量調整到特定的振動頻率,然後注入污染核心。
這需要極其精確的控制。
失誤1%,可能無效;失誤5%,可能反噬。
“蘇博士。”林淵在現實中開口,“我需要實時監測她的心髒電生理信號。當我開始治療時,一旦發現心電圖出現異常,立即告訴我頻率和形態。”
“明白。”蘇映雪已經連接好便攜式心電圖機。
林淵閉上眼睛,開始調整能量頻率。
意識深處,系統界面浮現出頻率調制器,像一台精密的合成器。他需要將基礎頻率設定在謝啓檢測到的5.3秒周期,然後疊加高頻諧波,形成共振效應。
這就像用聲波震碎水晶杯——必須精確匹配目標的固有頻率。
第一次嚐試。
林淵釋放出一股能量,頻率接近但略有偏差。
紫色結晶核輕微顫動,但沒有破裂。沈青梧的身體卻劇烈抽搐了一下,心電圖顯示了一個異常的QRS波。
“頻率偏高2%!”蘇映雪快速計算,“諧波成分不足,需要增加三次諧波!”
第二次嚐試。
林淵調整參數,增加了三次諧波分量。
這一次,結晶核表面出現了細微的裂紋。但沈青梧的心電圖出現了室性早搏——心髒的節律被打亂了。
“不行,心髒太敏感了!”蘇映雪緊張地說,“需要緩沖!在能量沖擊前,先用溫和的能量包裹心輪,形成保護層!”
緩沖。
林淵想到了一個辦法。
他分出一部分意識,引導沈青梧自身的生命能量在心輪周圍形成一層薄膜。這需要她的配合——她必須放鬆,允許他引導她的能量。
“沈小姐,”林淵在現實中輕聲說,“我知道你很痛,但請相信我。現在,想象你的心髒被溫暖的光包裹,那光是金色的,很柔軟,像羽絨一樣……”
沈青梧雖然痛苦,但聽到了他的話。她努力集中殘存的意識,按照他的引導想象。
奇跡般地,她做到了。
心輪周圍,一層淡金色的能量膜緩緩形成。
就是現在!
林淵第三次釋放共振能量。
精確的頻率,完整的諧波,加上金**沖層的保護。
紫色結晶核在共振中劇烈顫抖,表面的裂紋迅速蔓延,像被敲擊的水晶球。
然後,“咔嚓”一聲輕響。
不是現實中的聲音,是意識層面的碎裂感。
結晶核碎了。
化成無數紫色的光點,然後迅速黯淡、消散。
同時,沈青梧全身的紫色網格開始崩潰。那些六邊形的能量結構像斷電的燈網,一節節熄滅。網格吸收生命能量的過程被逆轉,原本被竊取的能量開始回流。
現實世界中,沈青梧的抽搐停止了。
她的呼吸逐漸平穩,心率下降到120次/分,然後繼續下降。
疼痛的表情從臉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度的疲憊,但也有一絲……輕鬆。
就像背負多年的重擔,突然卸下了。
林淵撤回意識,自己也感到一陣虛弱。這次治療對精度的要求太高了,消耗比預想中大。
但他成功了。
至少,第一階段成功了。
四、被掩蓋的真相
一小時後,沈青梧從深睡中醒來。
她的臉色依然蒼白,但眼神清明了許多。腹部的劇痛消失了,只剩下隱隱的酸痛——那是長期疼痛後的肌肉記憶。
“感覺怎麼樣?”林淵問。
“……輕了。”沈青梧的聲音很輕,“好像身體裏那些一直在撕咬我的東西,突然安靜了。”
她慢慢坐起來,看向林淵:“你做了什麼?”
“我摧毀了你體內結晶矩陣的控制核心。”林淵如實說,“但矩陣的殘留結構還在,需要後續治療才能完全清除。而且……”
他猶豫了一下:“你的基因突變依然存在,卟啉症的基礎病理還在。我只能清除那個‘附加’的東西,無法改變你的基因。”
沈青梧沉默了很久。
然後她說:“這就夠了。那個‘附加的東西’,才是真正的詛咒。至於基因病……我早就接受了。”
她下床,走到工作台前,打開一個上鎖的抽屜,取出一本泛黃的筆記本。
“這是我曾祖父沈萬山的日記。”她說,“沈家的‘詛咒’,就是從他那代開始的。”
林淵接過日記,蘇映雪和謝啓也湊過來。
日記的紙頁已經脆化,字跡是用毛筆寫的繁體字,工整而有力。
翻到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的某頁:
“十月十五,晴。今日與約翰遜博士同往西山考察,於山洞中發現奇物。狀如紫色水晶,大如雞卵,觸之溫潤。約翰遜博士大喜,言此乃天外來物,或可助其研究。餘觀之,心有不安……”
下一頁:
“十月廿一,陰。約翰遜博士將水晶置於實驗室,日夜研究。是夜,餘夢見紫色光芒滿室,有聲音言:‘汝等將爲種子,播撒新秩序。’驚醒,大汗淋漓。”
再下一頁,字跡開始凌亂:
“十一月朔,大霧。約翰遜博士瘋矣!持刀毀壞實驗室,狂呼‘它們在生長!在我體內生長!’餘將其制住,見其目中有紫色光點閃爍,可怖至極。午後,博士暴斃,屍身僵硬如石。官府來人,將實驗室封存,水晶亦不知去向。”
“臘月初八,雪。餘開始腹痛,尿色深紅。醫者言乃怪病,無藥可醫。餘知,詛咒開始了。”
日記在這裏中斷了幾頁,再往後就是零散的記錄,主要描述病痛和家族成員的陸續發病。
“約翰遜博士……”蘇映雪皺眉,“我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個名字。”
她快速在平板數據庫中檢索。
幾分鍾後,她抬起頭,臉色凝重:“莫裏斯·約翰遜,英國傳教士兼業餘博物學家,1935年來華,1938年底突然離世,死因不明。官方記錄是突發心髒病,但……”
她調出一份掃描文件:“這是當時北平協和醫院的死亡證明副本,上面有解剖醫生的備注:‘死者心肌組織中發現未知結晶沉積,建議進一步化驗。’但‘進一步化驗’的結果缺失了。”
沈青梧點頭:“我查了十年,終於在三年前找到線索。約翰遜博士死後,他的所有研究資料被英國領事館封存,戰後運回英國。但有一份副本,留在了中國。”
她打開電腦,調出一份加密文件:“這是我用盡方法,從某個不願透露姓名的檔案管理員那裏獲得的掃描件。是約翰遜博士的實驗筆記。”
屏幕上出現英文手寫體,字跡潦草:
“1938年10月20日。樣本表現出前所未有的生物活性。在培養液中加入微量血液後,樣本開始生長,形成規則的幾何結構。顯微鏡下觀察,這些結構在……思考?不,那太瘋狂了。”
“10月25日。樣本與我的DNA發生了某種互動。今早抽血化驗,發現白細胞中出現了異常的熒光顆粒。上帝,它們進入我的身體了。”
“11月1日。夢境越來越清晰。紫色光芒,幾何圖案,還有那個聲音:‘邏輯將淨化混沌’。我開始理解,這不是礦物,這是……某種生命形式。或者說,超越生命的形式。”
“11月5日。最後記錄。它們控制了我的手。寫下這些字時,我能感覺到它們在注視。沈,如果你看到這些,毀掉樣本。不要研究,不要好奇。這是瘟疫,是……”
筆記在這裏戛然而止。
最後一個單詞只寫了一半:“Civi——”
“Civilization(文明)?”謝啓猜測。
“或者Civilizer(教化者)。”蘇映雪低聲說,“‘邏輯將淨化混沌’,這理念和肅正協議完全一致。”
房間裏陷入沉默。
八十多年前,一顆紫色的“天外來物”墜落在西山。
一個英國傳教士接觸了它,被感染、瘋狂、死亡。
而當時在場的中國助手沈萬山,雖然沒有直接接觸,但也被“污染”了——不是身體上的感染,而是能量層面、甚至遺傳層面的標記。
這個標記通過某種機制代代傳遞,在沈家後人身上表達爲卟啉症,並在卟啉症的基礎上,緩慢地將他們改造成“結晶矩陣”。
“所以沈家的病,其實是一場持續了八十多年的實驗。”林淵緩緩說,“肅正協議在測試他們的改造技術,測試人類生命體能否被轉化爲邏輯單元。而你們家族,就是第一批實驗品。”
沈青梧閉上眼睛,淚水從眼角滑落。
不是因爲悲傷,是因爲真相太沉重。
整個家族四代人的痛苦,十二個人的死亡,原來只是一個冰冷實驗的副產品。
“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做?”謝啓問,“既然有這種技術,爲什麼不直接大規模應用?”
“可能是因爲不完善。”蘇映雪分析,“從沈家人的情況看,改造過程很慢,需要幾十年。而且有明顯的副作用——患者會在完成改造前死亡。肅正協議可能在尋找更高效、更穩定的方法。”
她看向沈青梧:“而你,可能是關鍵。你是家族中突變表達最完整的一代,也是最接近‘成功改造’的一代。如果你體內的結晶矩陣完成,他們可能會獲得完整的數據,然後……推廣到更多人。”
推廣。
這個詞讓所有人不寒而栗。
如果肅正協議的改造技術成熟,如果人類開始被批量轉化爲“邏輯生命”,那還是人類嗎?
“所以他們才會監視你。”林淵說,“不是爲了保護你,是爲了觀察實驗進展。你拒絕治療,躲進深山,可能打亂了他們的計劃。”
沈青梧擦幹眼淚,眼神重新變得堅定:“所以我要配合你們治療。不僅要治好我自己,還要找到徹底清除這種污染的方法。如果我的家族注定要成爲實驗品,那至少,讓我們的痛苦有點價值——幫助其他人避免同樣的命運。”
她看向林淵:“你需要我做什麼?”
“首先,繼續治療,完全清除你體內的結晶矩陣。”林淵說,“然後,我需要你所有的研究數據,特別是關於那些紫色晶體的分析。蘇博士會協助你,建立完整的污染模型。”
“還有,”謝啓突然說,“沈小姐,你院子裏的監控系統,能反向追蹤嗎?那些監視你的人,總要接收信號吧?”
沈青梧愣了愣,然後眼睛亮了:“可以嚐試。我爲了防止被追蹤,用的都是單向加密信號。但如果他們想實時監控,就一定要有接收端。只要有接收端,就有物理位置。”
她走到電腦前,快速操作:“我設置了一個蜜罐程序——僞裝成監控系統的故障,誘使對方發送診斷信號。三天前,這個程序被觸發了。信號源的位置……”
地圖在屏幕上展開,一個紅點閃爍。
位置顯示:北京市海澱區中關村,某科技園區。
而那個園區的名字是——
“熵減科技研發中心。”蘇映雪念出這個名字,聲音冰冷。
一切都連起來了。
熵減科技的理念是“理性優化”“刪除情感”。
肅正協議的目標是“邏輯淨化混沌”。
沈家的“詛咒”是持續八十多年的改造實驗。
而熵減科技的研發中心,在接收沈青梧的監控信號。
“秦肅……”林淵想起觀察團裏那個來自熵減科技的代表陸明哲,“他在爲誰工作?”
“或者,他自己就是‘他們’的一部分。”蘇映雪說。
窗外,天色漸暗。
山中的夜晚來得早,遠處傳來歸鳥的鳴叫。
但在這個小院裏,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沈青梧的病例,不再是單純的遺傳病治療。
它成了鑰匙,可能打開一扇通往真相的門。
一扇關於肅正協議在地球活動真相的門。
林淵看向遠方,城市的燈光在幾十公裏外隱約可見。
在那裏,有人正在用“理性”和“優化”的名義,做着可怕的事。
而他,需要阻止他們。
用他的能力,用他的團隊,用他相信的道路——那條有溫度的、混亂的、充滿人性的道路。
“沈小姐,”他說,“你願意加入我們嗎?不是作爲病人,是作爲戰友。”
沈青梧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後,她伸出手:“我願意。爲了我的家族,也爲了所有可能被‘優化’掉的人。”
兩只手握在一起。
一個新的盟友,加入了。
而前方的路,依然漫長。
但至少現在,他們不再孤單。
山風吹進院子,帶着深秋的涼意。
但屋內的燈光溫暖,像黑暗中的燈塔。
這光雖小,但足以照亮腳下的路。
也足以,讓那些躲在暗處的眼睛,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