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桂語山房的包廂裏,竹影搖曳。

周雨眠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庭院裏的假山流水。這家餐廳坐落在滿覺隴,以創意杭幫菜聞名,環境清幽,價格不菲。程諾選在這裏,顯然用了心思。

但她無心欣賞。下午辦公室裏發生的事還在腦海裏盤旋——楊琳冰冷的微笑,王副總看似公允實則偏袒的話語,還有小劉那句“她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雨眠?”程諾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

周雨眠轉過頭,程諾已經點了菜,正給她倒茶。普洱茶湯色紅亮,香氣醇厚,是她喜歡的味道。

“你喜歡的龍井蝦仁,叫花童雞,宋嫂魚羹。”程諾把菜單推過來,“還想吃什麼?”

“夠了。”周雨眠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瓷器的溫熱,“你常來這兒?”

“來過幾次,和客戶。”程諾也端起茶杯,但沒喝,只是看着杯中的倒影,“記得你以前說過,想在一個有院子的餐廳吃飯,聽着雨聲,看竹影搖曳。這兒雖然沒雨,但有竹影。”

周雨眠心裏一動。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大學時的一個雨天,他們窩在圖書館,她看着窗外的雨,隨口說:“以後有了錢,我要在一個有院子的餐廳吃飯,聽着雨聲,看竹影搖曳。”

她沒想到程諾還記得。

“那時候真傻。”她輕聲說,不知是在說自己,還是在說那段時光。

“那時候真好啊。”程諾說,“什麼都不用想,只要想着明天見你,想着畢業了要一起租房子,想着以後的家要有個大陽台,可以種滿花。”

周雨眠沒有說話。記憶像潮水一樣涌來——大學校園裏的梧桐樹,西湖邊的長椅,圖書館裏他偷偷塞給她的紙條,下雨天共用一把傘,他的肩膀總是溼半邊。

那時候的愛情,簡單而純粹。以爲只要相愛,就能克服一切困難。

菜陸續上來了。龍井蝦仁鮮嫩,茶葉的清香滲透到蝦肉裏;叫花童雞酥爛入味,雞肉裏帶着荷葉的香氣;宋嫂魚羹湯濃味美,魚肉滑嫩。

程諾給她夾菜,動作自然,像他們從未分開過。

“下午的事,我聽說了。”程諾忽然說。

周雨眠筷子一頓:“你聽說了什麼?”

“楊琳搶你功勞的事。”程諾看着她,“我在你們公司有熟人。”

周雨眠放下筷子:“所以今晚這頓飯,是同情宴?”

“是心疼宴。”程諾糾正,“雨眠,我知道你好強,不想靠別人。但職場就是這樣,不是你努力了就有回報。有時候,你需要有人幫你。”

“比如你?”周雨眠抬眼看他。

“比如我。”程諾不回避她的目光,“我可以跟王副總打個招呼,楊琳不敢再爲難你。或者,如果你願意,來我們公司。我們剛成立杭州分部,正在招人,產品總監的位置還空着。”

周雨眠笑了,笑裏帶着諷刺:“程諾,三年不見,你學會了用權力解決問題?”

“我是學會了用最有效的方式解決問題。”程諾平靜地說,“雨眠,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時候妥協,是爲了更好地前進。”

“所以你現在很會妥協?”周雨眠問,“對生活妥協,對工作妥協,對感情妥協?”

這話說得重了。程諾的臉色變了變,但很快恢復平靜:“雨眠,我知道你怪我三年前的選擇。但那時候我父親心髒病,公司一團亂,我不能......”

“我沒怪你。”周雨眠打斷他,“我真的沒怪你。你有你的選擇,我有我的。我只是覺得,三年過去了,我們都變了。你學會了妥協,我學會了堅持。我們不是一路人了。”

包廂裏安靜下來,只有庭院裏流水的聲音。竹影在燈籠的光線下搖曳,像一場無聲的皮影戲。

“你還沒變。”程諾忽然說,“還是那麼倔,那麼要強,寧可自己吃虧,也不肯低頭。”

“這不是倔,是尊嚴。”周雨眠說,“程諾,如果我今天接受了你的幫助,那我以後在你面前,就永遠低了一頭。我不想那樣。”

“那我們之間,就永遠隔着這三年,隔着我的‘妥協’和你的‘尊嚴’?”程諾的聲音有些激動,“雨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彌補。讓我證明,我變了,我可以給你想要的生活,可以尊重你的選擇,可以......”

“可以什麼?”周雨眠看着他,“可以爲了我放棄現在的一切?可以不顧你父親的反對?可以不娶那個門當戶對的女孩?”

程諾沉默了。燈光下,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你看,你還是做不到。”周雨眠的聲音很輕,但字字清晰,“程諾,我不怪你。真的。我們都是成年人,知道生活不是童話。你有你的責任,我有我的原則。我們只是......不適合。”

“那什麼樣的人才適合你?”程諾問,“那個住在402的設計師?林見清?”

周雨眠愣住:“你怎麼知道......”

“我查過。”程諾坦白,“雨眠,我不是要幹涉你的生活。我只是......擔心你。他剛從北京回來,工作不穩定,未來不確定。他能給你什麼?”

“他能給我尊重。”周雨眠一字一句地說,“他能把我當獨立的個體,而不是需要保護的附屬品。他能和我平等地討論問題,而不是居高臨下地提供幫助。程諾,我要的不是誰給我什麼,而是和誰一起創造什麼。

程諾看着她,眼神復雜。有痛苦,有不甘,有理解,也有無奈。

“我明白了。”許久,他說,“但雨眠,我想告訴你,我對你的感情從來沒變過。三年前沒有,現在也沒有。我會等你,等你願意重新接受我。”

“不要等我。”周雨眠搖頭,“程諾,向前看吧。我們都該向前看了。”

這頓飯最終在不鹹不淡的氣氛中結束。程諾要送她回家,周雨眠拒絕了,自己叫了車。

坐在車上,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杭州夜景,周雨眠忽然覺得很累。累的不是身體,是心。那些回憶,那些未了的感情,那些職場的算計,像一張網,把她困在其中。

手機震動,是林見清發來的消息:“周小姐,今天聊得很愉快。你的建議對我們幫助很大。另外,有件事想麻煩你——我們下周末在西湖文創店有個小型展覽,需要一些本地生活的素材,不知道方不方便請你幫忙拍些照片?當然,有償。”

周雨眠看着這條消息,忽然想起下午和林見清的對話。那種平等交流的感覺,那種被認真對待的感覺,那種思想碰撞帶來的興奮感。

她回復:“可以。需要什麼樣的照片?”

“真實的杭州生活片段。早晨巷口的早餐攤,午後公園裏下棋的老人,傍晚西湖邊散步的情侶,深夜還在營業的面館......就是你說的,那些構成記憶的碎片。”

“好,我試試。”

“謝謝。費用的話......”

“不用了,當是朋友幫忙。”

發完這條,周雨眠自己也愣了一下。朋友?她和林見清,算是朋友嗎?認識不到一個月,見面不過幾次,但好像......很聊得來。

也許,在這個復雜的世界上,交個簡單朋友,也不錯。

同一時間,柳浪閣五樓。

沈未晴看着手機屏幕上蘇曉發來的消息,手指在鍵盤上懸停,遲遲沒有回復。

“雨晴,投資人說要見我們的插畫師,你明天下午有空嗎?”

有空,當然有空。但沈未晴在猶豫。

“薪傳”平台拿到投資後,進展神速。蘇曉租了辦公室,招了團隊,網站已經開始搭建。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發展,除了——投資方對內容方向有不同意見。

“傳統手藝需要現代化,但不能失去內核。”上周的會議上,投資方代表、一個四十多歲、穿着阿瑪尼西裝的男人說,“蘇小姐的想法很好,但太理想化了。我們要考慮盈利,考慮市場接受度。”

蘇曉據理力爭:“但如果我們爲了市場而妥協,就失去了做這個平台的初心。我們是要傳承手藝,不是消費手藝。”

“傳承也要吃飯。”投資方代表笑了,笑得很商業,“蘇小姐,我理解你的情懷。但情懷不能當飯吃。我們投了五十萬,不是做慈善,是要看到回報的。”

會議不歡而散。蘇曉氣得在辦公室摔了杯子,沈未晴默默打掃碎片。

“未晴,你說我錯了嗎?”蘇曉紅着眼睛問她,“我想保護那些手藝,想讓更多人看見它們的價值,這有錯嗎?”

“沒錯。”沈未晴說,“但也許,我們可以找到一個平衡點。”

“怎麼平衡?”蘇曉苦笑,“要麼堅持初心但賺不到錢,要麼賺到錢但失去初心。這個世界就是這麼殘酷。”

沈未晴無言以對。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林見清,想到了那場即將到來的測試。每個人都在尋找平衡點,但那個點在哪裏?誰也不知道。

手機又震了,蘇曉直接打來電話:“未晴?看到了嗎?明天下午兩點,錢江新城,我發定位給你。”

“曉曉,”沈未晴終於開口,“投資人是不是要改我們的方向?”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他們想加一些更‘商業化’的內容,比如手工藝品DIY材料包,線上手作課程,還有......和網紅合作推廣。”

“那繡娘陳奶奶呢?藍印花布傳承人呢?你之前說的那些手藝人呢?”

“他們......”蘇曉的聲音低了下去,“投資人說,那些內容太‘重’了,年輕人不愛看。要先做輕量化的內容,吸引流量,再慢慢導入重內容。”

沈未晴懂了。先做容易的、能賺錢的,難的、不賺錢的往後放。很合理,很商業,但......不是蘇曉的初心,也不是她的。

“曉曉,你還記得我們爲什麼做這個平台嗎?”沈未晴問。

“記得。”蘇曉的聲音有些哽咽,“爲了不讓那些美好的東西消失。”

“那現在呢?”

“現在......”蘇曉深吸一口氣,“現在我想,也許我們可以曲線救國。先做能賺錢的,積累用戶和資金,然後再做我們真正想做的。未晴,我需要時間,也需要錢。”

沈未晴閉上眼睛。她理解蘇曉的難處,就像理解林見清的堅持,理解周雨眠的掙扎。在這個世界上,理想很貴,貴到需要先賣掉一部分理想,才能養活剩下的理想。

“好,我明天去。”她說。

“謝謝你,未晴。”蘇曉鬆了口氣,“我就知道你會支持我。”

掛斷電話,沈未晴走到畫架前。上面是那幅未完成的《等雨停》,女孩的背影依然孤獨,窗外的雨依然在下。

她拿起畫筆,調了一種明亮的黃色,在窗戶上畫了一束光。光從雲層縫隙中透出來,照在女孩身上,溫暖而明亮。

也許,在漫長的等待中,真的會有光。

也許,在現實的夾縫中,真的能開出理想的花。

她不知道,但她選擇相信。

周五下午兩點,錢江新城某寫字樓。

沈未晴站在會議室門口,深呼吸。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連衣裙,化了淡妝,頭發扎成低馬尾,看起來清爽幹練。但手心在出汗。

“別緊張。”蘇曉拍拍她的肩,“你是我們的王牌,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畫。”

會議室裏已經坐了四個人。除了蘇曉和她的合夥人小楊,還有兩個投資方代表——上次見過的阿瑪尼西裝男,和一個年輕些的女人,穿着香奈兒套裝,妝容精致。

“沈小姐,請坐。”阿瑪尼西裝男——李總——示意她坐下,“蘇小姐一直誇你的畫,今天終於見到了。”

沈未晴微笑點頭,在蘇曉旁邊坐下。

“沈小姐是美院的高材生,作品多次獲獎。”蘇曉介紹,“她的畫風獨特,既有傳統水墨的意境,又有現代插畫的靈動,非常適合我們平台想要傳達的‘新國風’理念。”

“我看過沈小姐的作品。”香奈兒女士——王總監——開口,聲音清脆,“確實很有風格。但我想問,沈小姐對商業插畫有經驗嗎?我們的平台需要的是能帶貨的視覺,不僅僅是藝術品。”

來了。沈未晴心裏一緊,但表面保持鎮定:“我有過一些商業合作經驗,比如兒童繪本。我認爲藝術和商業並不矛盾,好的藝術可以提升商業價值,好的商業可以讓藝術傳播更廣。”

“說得好。”李總點頭,“但具體怎麼做呢?比如我們要推一個刺繡材料包,沈小姐會怎麼設計視覺?”

沈未晴早有準備。她從包裏拿出iPad,展示了幾張草圖:“我會從三個層面設計。第一層,產品本身——材料包的內容、工具、成品效果圖;第二層,情感連接——誰在用這個材料包,在什麼場景用,創造了什麼記憶;第三層,文化內涵——這種刺繡技藝的歷史、傳承人故事、文化象征。”

她一邊說一邊翻頁,每張草圖都配有簡短的說明。這是她昨晚熬夜準備的,結合了林見清說的“情感共鳴”和蘇曉說的“文化傳承”。

會議室裏安靜下來,只有沈未晴的聲音。她能感覺到李總和王總監的眼神從審視變成專注,最後變成欣賞。

“很好。”李總終於開口,“沈小姐不僅懂畫,也懂商業。蘇小姐,你找了個好搭檔。”

蘇曉鬆了口氣,朝沈未晴投去感激的眼神。

“但是,”王總監話鋒一轉,“我們還是要考慮市場接受度。沈小姐的畫風偏文藝,可能會吸引小衆群體,但大衆市場可能更接受可愛、簡潔的風格。我建議,我們可以做兩套視覺,一套文藝風,一套萌系風,測試市場反應。”

“我同意。”李總說,“兩手準備。沈小姐負責文藝風,我們再找一個萌系插畫師負責另一套。哪個效果好,就用哪個。”

沈未晴的心沉了下去。又是這樣,又是妥協,又是備選方案。她以爲自己已經習慣了,但每次面對,還是會感到刺痛。

“李總,王總監,”蘇曉開口,“我認爲我們應該相信專業人士的判斷。沈小姐的風格正是我們平台需要的差異化競爭力,如果做萌系風格,市面上已經有很多了,我們很難脫穎而出。”

“差異化很重要,但活下去更重要。”李總微笑,“蘇小姐,我理解你的堅持,但商場如戰場,有時候我們需要靈活應變。這樣吧,兩套方案都做,如果文藝風的銷售數據好,我們就主推文藝風。公平競爭,怎麼樣?”

話說到這份上,蘇曉也不好再反對。她看向沈未晴,眼神裏有歉意。

沈未晴讀懂了她的眼神——對不起,但我需要這筆投資,需要這個平台活下去。

“我同意。”沈未晴聽見自己說,“公平競爭很好,我也想知道,市場到底喜歡什麼。”

會議在友好的氣氛中結束。李總和王總監對沈未晴的畫贊賞有加,約定下周看完整方案。蘇曉送他們到電梯口,沈未晴在會議室收拾東西。

“未晴,對不起。”蘇曉回來,第一句話就是道歉,“我沒能堅持......”

“不用道歉。”沈未晴打斷她,“曉曉,我理解。真的。我們能做的,就是拿出最好的作品,讓市場自己選擇。”

“可是這對你不公平......”

“這世界本來就不公平。”沈未晴笑了,笑裏有些疲憊,但更多的是堅定,“我們能做的,就是在不公平中,盡量做自己認爲對的事。”

蘇曉抱住她:“未晴,你太好了。我保證,只要平台做起來,一定讓你做你想做的,沒有任何限制。”

“我相信你。”沈未晴拍拍她的背。

但心裏有個聲音在問:真的能做到嗎?當平台越做越大,用戶越來越多,資本的壓力越來越重時,真的還能保持初心嗎?

她沒有答案。

周六,西湖文創店。

林見清站在店門口,看着工人們布置展台。沈未晴的六幅畫已經裝裱好,掛在店中央的牆面上。柔和的燈光打下來,那些雨中的西湖、撐傘的人、傘內的星空,顯得格外動人。

但店長在搖頭:“林總監,這些畫......是不是太暗了?我們店主要面向遊客,遊客喜歡明亮的、喜慶的。”

“所以我們同時展出了另一套方案。”林見清指着旁邊牆上的萌系插畫——明亮的色彩,卡通的造型,一眼就能認出的西湖元素。

“這套好!”店長眼睛一亮,“這套肯定受歡迎。”

林見清心裏一沉。還沒開始測試,店長已經下了結論。這代表了大多數人的看法——藝術?看不懂。商業?簡單直接。

“店長,可以幫我們收集一下遊客的反饋嗎?”李薇走過來,遞給店長一個二維碼,“掃這個,可以填寫問卷,有獎品。”

“好的好的。”店長接過二維碼,“李總監放心,我一定配合。”

李薇轉向林見清,壓低聲音:“看到差距了嗎?大衆審美就是這樣。我們不能跟市場作對。”

“還沒測試,結果不一定。”林見清說。

“那你等着看吧。”李薇拍拍他的肩,“我去看看其他布置。”

林見清站在原地,看着那兩套風格迥異的作品。一邊是沈未晴的心血,含蓄深沉,像一首詩;一邊是團隊按商業邏輯做的,明亮活潑,像一首流行歌。

詩和歌,哪個更能打動人?他不知道。

手機震動,是周雨眠發來的照片。早晨的巷口,早餐攤冒着熱氣,排隊買油條豆漿的人排成長龍;午後的公園,老人們圍在一起下棋,旁邊有小孩在玩耍;傍晚的西湖邊,情侶牽手散步,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深夜的面館,廚師在煮面,熱氣騰騰。

每一張照片都配了簡短的文字,記錄時間、地點、天氣,還有拍攝時的心情。

“早晨六點半,巷口的早餐攤。排隊的大多是老人和學生,攤主認識每個人,知道誰要甜豆漿誰要鹹的。這種人情味,是大城市缺失的。”

“下午三點,公園。兩個老人在下棋,圍了一圈人看,沒人說話,只有棋子落下的聲音。這種專注,讓人感動。”

“傍晚六點,西湖邊。這對情侶從我面前走過三次,每次都牽着手,笑得很開心。愛情的樣子,大概就是這樣吧。”

“深夜十一點,面館。廚師在煮最後一碗面,給一個加班到現在的女孩。他說,再晚也要讓客人吃上熱乎的。這種溫暖,是杭州的底色。”

林見清一張張翻看,心裏涌起一股暖流。周雨眠的鏡頭沒有追求技巧,沒有講究構圖,但每一張都充滿溫度。她拍的不是風景,是生活;不是畫面,是情感。

他回復:“太棒了。這就是我們要的——杭州的生活,杭州的情感。謝謝你,雨眠。”

發完才意識到,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以前都是“周小姐”。

周雨眠很快回復:“不客氣。能幫上忙就好。對了,你們今天測試?加油。”

“謝謝。希望不會太慘。”

“對自己有信心。藝術需要時間被理解。”

林見清看着這句話,忽然有了力量。是啊,藝術需要時間被理解。梵高的畫在他生前無人問津,現在卻價值連城。時間會證明一切。

上午十點,文創店開門營業。第一批遊客涌進來,大多是旅遊團,戴着統一的帽子,舉着小旗子。

“這邊是西湖文創展區,大家可以看看,喜歡的可以購買。”導遊舉着喇叭喊。

遊客們圍上來,首先被萌系插畫吸引。

“這個可愛!可以做冰箱貼!”

“這個明信片好,寄給朋友。”

“這個T恤我要了,來件L碼。”

萌系產品的貨架前很快擠滿了人。而沈未晴的畫作前,只有零星幾個人駐足,看幾眼,搖搖頭,走了。

“看不懂。”

“太暗了。”

“這畫的是什麼?西湖嗎?不像啊。”

“傘裏面畫星星?什麼意思?”

林見清站在角落,聽着這些評論,心裏像壓了塊石頭。他知道會是這樣,但真正面對時,還是感到無力。

沈未晴也來了,安靜地站在畫旁,聽着遊客的評價。她的表情很平靜,但林見清看見她握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手心。

“別在意。”林見清走過去,輕聲說,“他們不是你的目標觀衆。”

“那我的目標觀衆是誰?”沈未晴問,聲音有些沙啞。

“懂你的人。”林見清說,“需要時間。”

中午,遊客少了些。林見清買了盒飯,和沈未晴坐在店外的長椅上吃。陽光很好,西湖水波光粼粼,遊船來來往往。

“林老師,”沈未晴忽然問,“如果這次測試失敗了,你會放棄嗎?”

林見清想了想:“不會。但可能會調整方向。”

“怎麼調整?”

“找到更有效的表達方式。”林見清說,“就像你說的,給觀衆一個入口。也許我們做得還不夠,入口太隱蔽了。”

沈未晴低頭吃飯,良久,說:“我昨晚夢見奶奶了。她說,畫畫不是爲了讓人看懂,是爲了讓人感受。如果一個人看我的畫,能感受到雨的溫度,風的溼度,等待的焦灼,重逢的喜悅,那就夠了。”

“你奶奶說得對。”林見清說,“但商業項目,需要讓更多人感受到。這是我們的挑戰,也是我們的責任。”

下午,遊客又多了起來。這次來了幾個年輕人,看起來像美院的學生。他們在沈未晴的畫前停留了很久,低聲討論。

“這色彩處理得太好了,灰調但不沉悶。”

“你看這個傘內的星空,和傘外的雨形成對比,太妙了。”

“作者叫沈未晴?沒聽說過,但畫得真好。”

他們買走了兩幅畫的明信片,還掃碼填寫了問卷,在“建議”欄寫道:“希望多做一些這樣的作品,現在市面上太同質化了。”

林見清和沈未晴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裏的光。

雖然只是幾個年輕人,雖然只買了兩張明信片,但這是一個開始。證明有人懂,有人欣賞,有人需要這樣的藝術。

傍晚,測試結束。店長拿出數據:萌系產品銷售額八千元,文藝系產品銷售額三百元。問卷調查結果也類似,百分之八十的人更喜歡萌系風格,認爲“好看”“可愛”“適合做紀念品”。

李薇看着數據,沒說話,但眼神已經說明一切。

“再給我一周時間。”林見清說,“我調整方案,找到更好的結合點。”

“林見清,”李薇看着他,“數據擺在這裏。我們不能拿項目冒險。”

“就一周。”林見清堅持,“如果下周的數據還是這樣,我同意切換方向。”

李薇盯着他看了很久,終於點頭:“好,就一周。這是最後的機會。”

沈未晴站在一旁,臉色蒼白。三百元,六幅畫,平均每幅五十元。這就是她的價值嗎?

“沈小姐,”李薇轉向她,“你的畫很好,但可能不太適合這個項目。我們會按合同付你報酬,但後續的合作......”

“我明白。”沈未晴打斷她,“謝謝李總監給我這個機會。”

她轉身離開,腳步有些踉蹌。林見清想追上去,被李薇拉住。

“讓她靜一靜。”李薇說,“你也需要冷靜。林見清,我知道你有藝術追求,但我們要面對現實。現實就是,大衆的審美就是這樣,我們改變不了。”

“但我們可以引導。”林見清說。

“用什麼引導?用錢嗎?用時間嗎?”李薇搖頭,“我們沒有那麼多資本。這個項目失敗了,未央可能就完了。你明白嗎?”

林見清沉默了。他知道李薇說得對,但他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放棄,不甘心向市場低頭,不甘心讓沈未晴那麼好的作品被埋沒。

“我會找到辦法的。”他說,“一定會有辦法。”

夜色降臨,西湖邊亮起燈。林見清一個人坐在長椅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手機震動,是周雨眠發來的消息:“測試怎麼樣?”

“不理想。”林見清回復,“大衆更喜歡簡單的、可愛的。”

“正常。但小衆的喜歡也是喜歡。重要的是,你相信什麼。”

林見清看着這句話,忽然笑了。周雨眠總是能一句話說到點子上。

“我相信藝術的價值。”他回復。

“那就堅持下去。至少,讓那些懂的人看見。”

至少,讓那些懂的人看見。

林見清收起手機,站起來。湖風吹來,帶着水汽,有些涼,但也讓人清醒。

他想起沈未晴的畫,那些雨中的西湖,那些撐傘的人,那些傘內的星空。那些畫裏有孤獨,但也有希望;有破碎,但也有完整。

他要讓更多人看見這些畫,看見畫裏的希望和完整。

即使只有一個人看見,也值得。

晚上十點,沈未晴回到工作室。她沒有開燈,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窗外的城市燈火通明,但那些光都照不進她的心裏。

三百元。六幅畫。五十元一幅。

這就是她熬了無數個夜,傾注了所有情感的作品的價值。

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林見清發來的消息:“今天辛苦了。早點休息。下周我們再想辦法。”

沈未晴沒有回復。她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數據不會說謊,大衆的選擇不會說謊。藝術在商業面前,就是這麼無力。

又一條消息,是蘇曉:“未晴,今天投資人看了你的方案,很滿意!說文藝風雖然小衆,但很有格調,可以作爲我們的高端線。他們同意兩套方案並行,文藝風也做!”

沈未晴盯着這條消息,看了很久。然後,她哭了。

不是傷心的哭,是釋然的哭。原來,還是有人懂的。原來,她的畫不是一文不值。

她回復蘇曉:“謝謝。我會努力的。”

然後,她打開燈,走到畫架前。畫架上還是那幅《等雨停》,女孩的背影,窗外的雨,窗上的光。

她拿起畫筆,在光的旁邊,又畫了一束光。

一束不夠,就兩束。兩束不夠,就三束。

總有一天,光會穿透雲層,照亮整個世界。

窗外,杭州的夜很深,很深。但總有燈亮着,總有人醒着,總有人在不被看見的角落,堅持着自己相信的東西。

雨會停,天會晴。

而畫畫的人,會一直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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