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透過高大的仿古窗櫺，在雲深不知處偏殿冰涼的石板地上投下交錯的光影。上午的拍攝告一段落，空氣中彌漫着一種鬆弛下來的疲憊感。工作人員開始分發午餐盒飯，食物的香氣暫時驅散了片場特有的顏料和灰塵味。
蘇言澈卸下部分頭套，揉了揉被勒得有些發紅的額頭，尋了處廊檐下的陰涼石階坐下。連續的拍攝讓他體力消耗很大，尤其是與顧夜寒對戲時那種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的狀態，更是格外耗費心神。此刻，胃裏空落落的感覺格外清晰，他期待着熱騰騰的飯菜能補充能量，也撫慰一下連日來緊繃的神經。
場務抱着保溫箱挨個分發，嘴裏喊着：“今天的A餐是紅燒肉套餐，B餐是清炒時蔬素食套餐，大家按需領取哈！”
蘇言澈因爲接下來一場戲需要保持身形清瘦，提前跟劇組報備了這幾天需要素食。他等着場務走到他這邊。
“蘇老師，您的素食套餐。”場務笑着將一份標記着“B”的餐盒遞給他。
“謝謝。”蘇言澈接過，入手的感覺卻有些輕飄飄的，不如往常沉甸。他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也沒多想，或許是今天菜品不同。
他打開餐盒蓋子。
果然，裏面空空如也。米飯倒是有一小盒，但菜格裏只有幾根孤零零的、顏色都有些發暗的青菜葉，和兩塊寡淡的燒豆腐。別說補充體力，看着就讓人食欲全無。
是後勤疏忽，還是素食套餐本就如此敷衍？蘇言澈看着那幾乎可以說是“淒涼”的餐盒，一時有些愣怔。飢餓感依舊強烈，但面對這樣的飯菜，他實在提不起筷子。周圍其他工作人員和演員們已經開始大快朵頤，紅燒肉的香氣陣陣飄來，更襯托得他這裏的冷清。
他輕輕嘆了口氣，合上餐盒蓋子，打算等會兒去問問場務是不是發錯了，或者看看有沒有其他可以果腹的東西。心情不由得有些低落，連帶着身體的疲憊感也似乎加重了。
就在他準備起身時，一片陰影籠罩下來，帶着熟悉的、清冽的木質香氣。
蘇言澈下意識地抬頭。
顧夜寒不知何時站在了他面前。他已經卸掉了繁復的頭套和外袍，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裏衣，更顯得身形挺拔清瘦。他手裏端着一份顯然是A餐的盒飯，裏面的紅燒肉色澤誘人，油光鋥亮。
蘇言澈的心微微一緊。是來看他笑話的嗎？因爲他只有這點可憐的素食？他抿了抿唇，正準備開口說點什麼掩飾自己的窘迫。
然而，顧夜寒的動作打斷了他未出口的話。
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蘇言澈的眼睛，只是視線在他手中那盒幾乎沒動過的素食餐盒上極快地掃過，然後，動作極其自然地將自己手中那份完整的、冒着熱氣的A餐盒飯，直接放到了蘇言澈旁邊的石階上。
緊接着，他像是變戲法一樣，從另一只手裏拿出了一份……和蘇言澈手中一模一樣的、標記着“B”的素食套餐。
蘇言澈徹底愣住了，眼睛微微睜大，看着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
顧夜寒……不是一直吃A餐的嗎？他記得很清楚，之前幾次一起用餐，顧夜寒從不忌口，甚至偏好口味稍重一些的肉類。他怎麼會拿了素食套餐？而且，他把他自己的A餐……給了自己？
顧夜寒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蘇言澈的震驚，他在蘇言澈旁邊隔着一小段距離的石階上坐下，面無表情地打開了自己手裏那份素食套餐，拿起筷子，低頭，安安靜靜地開始吃裏面那些寡淡的青菜和豆腐。
他的動作從容不迫，仿佛本該如此。
蘇言澈看着身旁那份屬於顧夜寒的、香氣撲鼻的紅燒肉套餐，又看看顧夜寒手裏那份和自己之前一樣“淒涼”的素食，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這……”他猶豫着，聲音帶着不確定，“……你不吃嗎？”他指的是那份A餐。
顧夜寒夾起一塊豆腐送入口中，咀嚼的動作斯文而利落。他依舊沒有抬頭，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多了，浪費。”
說完，便不再理會蘇言澈，專注地吃着自己那份素食，側臉線條在陽光下顯得有些冷硬，卻又莫名透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多了，浪費。”
這個理由，和上次在車裏遞給他耳機時的“太吵”一樣，聽起來生硬又別扭，卻奇異地符合顧夜寒的風格。他永遠不會直接說“我看你沒飯吃，這個給你”，而是用這種近乎笨拙的、帶着點傲嬌意味的借口。
蘇言澈的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酸澀澀，又帶着點難以言喻的暖意。
他看着身旁那份豐盛的A餐，紅燒肉燉得軟爛，旁邊還有翠綠的青菜和油亮的滷蛋，米飯也蒸得粒粒分明。這顯然不是“多了”的樣子，而是完整的一份。
遲疑了片刻，飢餓感最終還是戰勝了那點微妙的尷尬和疑慮。他低聲道：“……謝謝。”
然後，他伸手，將那份還帶着餘溫的A餐拿到了自己面前。
打開蓋子，濃鬱的肉香更加直接地撲面而來。他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紅燒肉，送入口中。肉質酥爛，肥而不膩，鹹甜適口，是劇組廚師難得的水平。
然而，當他下意識地撥開米飯，想去夾旁邊的配菜時，他的筷子頓住了。
他注意到，這份A餐裏的配菜，似乎……有些不同。
除了固定的紅燒肉和滷蛋，另一格素菜裏，裝的並不是常見的炒包菜或者豆芽，而是……清炒藕片。並且，是糖醋口味的清炒藕片。
蘇言澈的瞳孔微微收縮。
糖醋藕片。
這是他個人非常偏愛的一道菜，喜歡那種脆嫩的口感和酸甜的滋味。但這口味偏甜，並不是大衆首選，尤其在劇組盒飯這種大鍋菜裏，更是不常見。
更重要的是，他記得很清楚，顧夜寒的口味偏鹹香，幾乎不吃甜口的菜。上次聚餐，對方對那道糖醋排骨碰都沒碰。
一個不吃甜口的人，怎麼會“恰好”拿到了一份帶着糖醋藕片的A餐？而且，這份A餐，最終到了他的手上。
一個荒謬又令人心驚的念頭，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猛地鑽進了蘇言澈的腦海。
這份餐……這份口味精準投喂、菜量明顯豐盛的A餐……
蘇言澈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他猛地轉頭，看向身旁安靜吃着素食的顧夜寒。
陽光勾勒着對方低垂的眉眼，長而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小片陰影，看不出絲毫異樣。他吃得很快，但並不粗魯，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項必要的任務。
那份寡淡的素食，在他手中，似乎也變得不再難以忍受。
蘇言澈的心跳，毫無預兆地開始加速。
如果……如果這份A餐，從一開始，就是顧夜寒特意爲他拿的呢？
如果他不是“恰好”拿到了帶糖醋藕片的餐，而是……刻意挑選，或者甚至……提前跟後勤打過招呼？
這個猜測太大膽，太不可思議，幾乎顛覆了他對顧夜寒的所有認知。
那個冷漠、疏離、惜字如金、仿佛對周遭一切都漠不關心的人……
會默默觀察他的喜好？
會記得他愛吃什麼菜？
會用自己的方式，在他窘迫的時候，遞上一份恰到好處的溫暖？
蘇言澈看着顧夜寒平靜的側臉，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這份看似“多了”的盒飯，裏面藏着的秘密，究竟有多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