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駛出了狹窄逼仄的弄堂，匯入了海城寬闊的主幹道。
兩旁的法國梧桐飛快地向後倒退，斑駁的樹影在車窗上交錯閃過。
蘇綿綿坐在副駕駛上，懷裏緊緊抱着那個裝滿首飾的小鐵盒，那是她現在的全部身家。
手腕上的翡翠鐲子在陽光下晃得人眼花。
她到現在還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就像是做了一場荒誕又刺激的夢。
昨天這個時候，她還在爲怎麼逃離那個家而絕望。
今天，她就已經坐在軍用吉普車上，成了身邊這個男人的妻子。
她偷偷側過頭，用餘光打量着正在開車的陸戰。
男人單手扶着方向盤，另一只手夾着煙搭在車窗外，煙霧被風吹散。
他的側臉輪廓剛毅冷硬，眉骨上的那道疤痕在陽光下顯得有些刺眼，卻並不難看，反而增添了幾分男人的野性。
他真的很凶。
對王桂花凶，對蘇剛凶，甚至對她有時候也凶巴巴的。
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護着她。
這種被保護的感覺，太陌生，也太讓人貪戀了。
“看夠了嗎？”
陸戰突然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着一絲戲謔。
他並沒有轉頭，依然目視前方，但嘴角卻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
蘇綿綿嚇了一跳，像只偷腥被抓的小貓，慌亂地收回視線，臉頰瞬間紅透了。
“誰……誰看你了……”
她小聲反駁，心跳卻快得像擂鼓。
這男人的感覺怎麼這麼敏銳啊？是不是後腦勺長了眼睛？
陸戰輕笑一聲，把手裏的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裏。
他騰出一只手，直接抓過蘇綿綿放在膝蓋上的左手，緊緊握在掌心裏。
“看自己男人，又不犯法，躲什麼？”
他的手掌很大，幹燥溫熱，完全包裹住了她的小手。
蘇綿綿掙扎了一下，沒掙脫，也就任由他牽着了。
車廂裏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曖昧。
“那個……我們現在去哪？”
蘇綿綿試圖找個話題打破這份讓人臉紅心跳的沉默。
“火車站。”
陸戰言簡意賅。
“回部隊？”
蘇綿綿心裏一緊。
部隊啊……那是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聽說那裏很苦，全是男人，規矩又多。
她這種嬌滴滴的成分不好的小姐，能適應嗎？
陸戰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緊張，拇指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着安撫。
“嗯，我的假期結束了。”
“本來還能再待兩天的，但是……”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長。
“但是既然把你拐到手了，就得趕緊帶回去藏起來，免得被人搶了。”
蘇綿綿臉更紅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誰會被搶啊……”
“哼，那可說不準。”
陸戰冷哼一聲，想起了那個小白臉顧安。
雖然是個廢物，但畢竟跟這丫頭青梅竹馬。
還是帶在身邊看着比較放心。
車子很快到了火車站。
那個年代的火車站，人山人海，到處都是背着大包小包的旅客。
綠皮火車噴着白氣，發出震耳欲聾的汽笛聲。
陸戰把吉普車交給了來接車的戰友，那是駐海城辦事處的同志。
那些家具和鋼琴，會通過軍用運輸渠道直接運往部隊駐地。
而他們兩個人，要坐火車回去。
“跟緊我，別走丟了。”
陸戰一手拎着那個裝滿細軟的紅木箱子，一手緊緊摟着蘇綿綿的肩膀，像護崽的老母雞一樣把她護在懷裏。
周圍的人流擠來擠去，但只要一靠近陸戰身邊一米範圍內，就被那股生人勿近的煞氣給逼退了。
蘇綿綿幾乎是被他半抱着上了火車。
車廂裏彌漫着一股汗味、腳臭味和泡面味混合的怪味。
蘇綿綿從小愛幹淨，雖然家裏落魄了，但也沒聞過這種味道，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胃裏一陣翻涌。
陸戰看在眼裏，沒說什麼，只是加快了腳步。
他帶着她穿過擁擠的硬座車廂，來到了稍微空曠一點的臥鋪車廂。
“那個……我們買的是臥鋪嗎？”
蘇綿綿鬆了一口氣，如果是臥鋪的話，至少能躺下休息，不用跟人擠在一起。
陸戰停在一個包廂門口，把箱子塞進床底。
然後轉過身，看着蘇綿綿，臉上露出一抹有些詭異的笑容。
“票是臥鋪票。”
“但是……”
蘇綿綿心裏咯噔一下，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但是什麼？”
陸戰從兜裏掏出一張車票，在她眼前晃了晃。
“臨時買的票，只剩一張下鋪了。”
“而且，還是跟別人拼的包廂。”
蘇綿綿傻眼了。
一張票？
那兩個人怎麼睡？
“那……那你睡哪？”
蘇綿綿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男人昨晚可是累了一宿，今天又忙着搬家打架，肯定很累了。
總不能讓他站着吧？
陸戰挑了挑眉，視線落在那個並不寬敞的單人鋪位上，然後又移回到蘇綿綿身上。
眼神裏燃起了一簇熟悉的小火苗。
“我？”
他往前邁了一步，把蘇綿綿逼到了鋪位邊上。
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到呼吸可聞。
“我是你男人，當然是跟你睡一張床。”
蘇綿綿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張只有七八十厘米寬的鋪位。
一個人睡都嫌擠，兩個人怎麼睡？
而且這是在火車上啊！
門雖然能關上，但隔音效果極差，外面走廊裏人來人往的。
“不……不行……”
蘇綿綿拼命搖頭，臉紅得快要滴血。
“太擠了……而且……而且會被人聽見的……”
陸戰低笑一聲，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看着自己。
“聽見什麼？”
“聽見你在我懷裏哭？”
蘇綿綿羞憤欲死，這男人怎麼滿腦子都是那種事！
“你……你流氓！”
“這就流氓了？”
陸戰低下頭，湊到她耳邊，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敏感的耳廓上。
“昨晚在招待所，你纏着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你說……顧哥哥，我要……”
“啊！別說了！”
蘇綿綿一把捂住他的嘴，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陸戰順勢親了親她的掌心，眼裏的笑意更深了。
“行了，逗你的。”
他拉下她的手，把她按坐在鋪位上。
“你睡床，我在旁邊坐着守着你。”
“這趟車要走兩天兩夜，路上亂得很，我不放心。”
蘇綿綿心裏一暖，原來他是爲了保護她。
但看着男人眼底淡淡的青黑，她又有些心疼。
“那……那你困了怎麼辦？”
陸戰無所謂地聳聳肩。
“我是當兵的，站着都能睡着。”
“再說了……”
他突然俯身，雙手撐在蘇綿綿身側，把她圈在狹小的空間裏。
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張嬌豔欲滴的紅唇。
“要是實在困了，就借媳婦的懷裏擠一擠。”
“反正你身上軟，抱着舒服。”
蘇綿綿剛想反駁，火車的汽笛聲再次響起。
“嗚——！”
車身猛地一震，緩緩啓動。
蘇綿綿身子一歪，直接撞進了陸戰堅硬的懷抱裏。
陸戰順勢收緊雙臂，把她牢牢鎖在懷中。
“看，是你自己投懷送抱的。”
他在她頭頂輕笑。
窗外的景物開始飛速倒退，海城的一切都被拋在了身後。
蘇綿綿靠在這個充滿雄性氣息的懷抱裏，聽着火車有節奏的“況且況且”聲。
竟然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
只是……
感覺到男人身體某處明顯的變化，蘇綿綿的身子又僵硬了起來。
這漫漫長夜。
在這狹小的臥鋪上。
真的能相安無事嗎？
陸戰低頭看着懷裏像鵪鶉一樣的小女人，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眼神變得幽深如狼。
既然上了賊船，那就由不得她了。
今晚，還長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