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斯禮抬頭看她，眼神復雜：“楊老師，您總是這麼……積極嗎？”
“不是積極，是現實。”楊慕初笑了笑，“生活已經夠難了，如果自己再不給自己一點光亮，那怎麼走下去？”
這句話說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這不像她會說的話，太感性，太私人。
但談斯禮似乎聽進去了。他點點頭，繼續低頭做練習。
那天之後，談斯禮的變化很明顯。他依然內向，但眼神裏的憂傷淡了。
上課時會主動舉手回答問題，放學後留下來做練習時問題也越來越多。
有一次楊慕初感冒，嗓子啞了，第二天他就悄悄放了一盒潤喉糖在她桌上。
十一月初的月考，談斯禮的英語考了118分——比轉學時提高了26分。
發試卷那天，楊慕初特意在班上表揚了他。談斯禮低着頭，耳根微微發紅，但嘴角有很淺的笑意。
那天晚上九點多，楊慕初正在備課，手機響了。是大學導師周教授。
“慕初啊，沒打擾你吧？”
“沒有的周老師，您說。”
“是這樣的，下周有個臨時的商務翻譯工作，三天，日薪一千五。外企的高層來訪，需要個英語好又靠譜的翻譯。我記得你上次表現很好，所以又推薦了你。”
楊慕初心裏一動。一千五一天，三天就是四千五。這筆錢對她來說很重要。
“可是周老師，我平時要上課……”
“時間是周五下午到周日，正好錯開你上課。”周教授笑道，“我知道你缺錢，這活兒報酬不錯，而且對你未來發展也有幫助。怎麼樣，接不接？”
楊慕初幾乎沒有猶豫：“接。謝謝周老師。”
掛了電話，她看着手機銀行裏不多的餘額，輕輕嘆了口氣。
母親上周又打電話來，說父親要做一個新的檢查，需要錢。弟弟也發信息說想買考研資料。
她需要錢。很多很多錢。
就在這時，微信提示音響起。是談乃仁。
“斯禮的月考成績出來了，英語118分。謝謝楊老師。”
消息是晚上十點發來的。這個時間，他應該剛結束工作。
“是斯禮自己努力。”楊慕初回復。
“他今天很高興，給我打了電話。”談乃仁那邊顯示“正在輸入”，停了很久，才發來下一句，“已經很久沒聽到他這麼高興地說話了。”
楊慕初看着這句話，心裏有些觸動。她想起談斯禮說起父母時落寞的神情，想起他獨自坐在辦公室做練習的側影。
“斯禮很聰明，也很敏感。”她斟酌着措辭，“他需要的不僅是學習方法，還有關注和肯定。”
“我明白。”談乃仁回復，“但我工作太忙，能陪他的時間有限。”
又是“正在輸入”，但這次等的時間更長。就在楊慕初以爲他不會再說時，消息來了：
“這周末有空嗎？想請你吃個飯，當面感謝。”
楊慕初盯着屏幕，指尖在冰涼的手機邊緣摩挲。
她想起剛剛接下的翻譯工作，想起那張蒼白的銀行卡餘額。
“謝謝談書記的好意。”她打字回復，“但這周末我接了翻譯工作，是周教授推薦的，時間已經定好了。”
那邊沉默了幾分鍾。
“還是上次那種陪同翻譯？”
“嗯，商務翻譯，三天。”
“別太累。”
很簡短的關心，但楊慕初心裏某處還是輕輕動了一下。
“我會注意的。謝謝談書記關心。”
“好，那下次。工作順利。”
對話到此爲止。
楊慕初放下手機，走到窗前。夜色已深，周圍一片寂靜，只有路燈在梧桐樹下投下昏黃的光暈。初冬的風吹進來，帶着寒意。
她知道談乃仁很忙。考察團決定投資海市後，新能源教育產業園項目正式啓動，新聞上幾乎每天都有相關報道。
他作爲主要負責人，必然忙得連軸轉。
但在這樣的忙碌中，他還會記得斯禮的月考成績，還會在深夜發來感謝，還會……邀請她吃飯。
這超出了“學生家長”的範疇。
她知道。但她不敢多想。
就像秋夜的霧氣，看得見，抓不住，一碰就散。
而此刻，在市委大樓的辦公室裏，談乃仁剛剛結束一場會議。
他看着手機屏幕上楊慕初的回復——“接了翻譯工作”。
他知道她說的是真的，周教授確實經常給她介紹工作。他也知道，她需要錢。
心裏有種復雜的情緒在蔓延。一方面，他欣賞她的獨立和堅韌；另一方面，又隱隱希望她能偶爾依賴別人，比如……依賴他。
這個念頭讓他皺了皺眉。太不理智。
他關掉手機，起身走到窗前。夜色中的海市燈火璀璨，這座他傾注心血的城市正在蓬勃發展。
而那個住在老城區出租屋裏的姑娘，爲了幾千塊的翻譯費，周末還要奔波工作。
他又想起那個雨夜，她站在教學樓前孤單的身影；想起她腳受傷時蒼白的臉；想起她說“我沒事”時勉強的笑容。
還有那個一直沒有說出口的念頭。
如果……
“談書記。”秘書敲門進來，“明天上午和投資方的會議材料。”
“放桌上吧。”
秘書放下文件，輕聲離開。辦公室裏重新恢復安靜。
談乃仁站在窗前，很久沒有動。
窗玻璃上映出他的倒影，三十五，和她不太相配。
八年了。他把自己活成了一把鋒利的刀，切割利益，權衡得失，從不動感情。
可是現在，這把刀有了缺口。
因爲一個雨夜，因爲一次意外，因爲一個總是說“我沒事”的姑娘。
他不知道這缺口會擴大成什麼樣子。
但他知道，有些東西，已經回不去了。
就像這深秋的夜，一旦入冬，就再也回不到夏天的溫度。
海市三中高三教學樓裏彌漫着一種特有的緊張氣息。
三樓小會議室的窗戶蒙着一層薄霧，將外面灰白的天色過濾成朦朧的光。
初三月考分析會正在進行。
階梯會議室上坐着各個班主任和科任老師。
楊慕初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攤開着英語組的成績分析報告。正認真記錄着校長的講話。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高領毛衣，頭發鬆鬆地挽在腦後，幾縷碎發垂在頰邊。
窗外的光線透過水霧漫進來，在她側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
“這次月考，整體成績穩中有升。”張校長坐在主位，手裏翻看着數據匯總，“特別是英語平均分，比上次提高了10分，這個進步值得肯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