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訓練和治療依舊。蕭凜的教學越發嚴苛，甚至開始加入一些簡單的對抗擒拿和反制技巧，兩人不可避免地會有更多的身體接觸。當他冰涼而穩定的手握住她的手腕，糾正她發力的角度；當他坐在輪椅上，示範如何利用腰腹核心力量帶動手臂完成致命一擊，而林晚需要靠近觀察、甚至偶爾需要扶住他的肩膀或手臂來感受發力點時……空氣中那種微妙的張力，便在無聲無息間悄然滋長。
林晚學得極快，一方面是她自身的努力和天賦，另一方面，或許也是因爲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動力。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得笨拙，不想總是那個需要被保護、被教導的角色。她想證明自己的價值，不僅僅是一個醫者。
而蕭凜，在教導她時，話依舊不多，要求依舊嚴格，但林晚能感覺到，他偶爾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停留的時間似乎變長了些。在她因爲某個動作反復練習而氣喘籲籲、汗溼鬢發時，他會不動聲色地讓侍衛遞上溫水。在她終於成功完成一個高難度的反關節擒拿技巧時，他嘴角那抹幾乎看不見的弧度，似乎也比往日真實了那麼一絲。
這是一種極其緩慢、幾乎難以察覺的靠近。如同冰層之下悄然涌動的暖流，表面上依舊寒冷堅硬，內裏卻已開始鬆動。
這天午後，林晚正在西廂房內，對着一個特制的木人樁練習蕭凜新教的幾個近身搏殺技巧。木人樁是蕭凜讓工匠按她的要求特制的，關節活動，可以模擬一些基本的攻擊動作。
她練得很投入，墨刃在她手中化作一道道黝黑的弧光，精準地擊打在木人樁的各個要害標記點上。汗水順着她的額角滑落，浸溼了衣領。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一陣熟悉的、針刺般的寒意預警，猛地從空間模塊反饋中傳來！
這次的感覺格外尖銳，且方向明確——就在她窗外不遠處的庭院角落！
林晚動作驟然停住，渾身肌肉瞬間繃緊，悄無聲息地移動到窗邊，借着窗簾的縫隙向外望去。
庭院中陽光正好，竹影婆娑，看起來並無異樣。但模塊的預警不會錯！
她屏住呼吸，將掃描感知提升到極限。模糊的熱成像圖中，除了院外正常巡邏的侍衛熱源，在庭院東南角那叢茂密的湘妃竹陰影裏，赫然隱藏着一個幾乎與環境融爲一體的、熱量極低且靜止不動的熱源輪廓！
有人潛伏在那裏！而且隱匿功夫極爲了得，若非模塊預警，她根本不可能發現！
是刺客？還是監視者？
林晚心髒狂跳，握着墨刃的手心沁出冷汗。對方潛伏的位置，恰好能觀察到她這間西廂房的窗戶和大半個庭院！是在監視她？還是在尋找機會？
她不敢輕舉妄動。對方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潛入守衛森嚴的主院，絕非尋常之輩。貿然驚動，未必能留下對方，反而可能打草驚蛇，暴露自己擁有特殊預警能力的秘密。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裝作毫無察覺的樣子，繼續回到木人樁前，慢慢練習着一些基礎動作，但全身的感官都已提升到極致，時刻注意着窗外那處陰影的動靜。
時間一點點流逝。那個潛伏的熱源極其耐心，一動不動，仿佛真的只是一片陰影。
就在林晚考慮是否要設法通知蕭凜或侍衛時，院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和說話聲。是蕭凜回來了，似乎正與周青低聲交談着什麼。
庭院角落那個潛伏的熱源，在蕭凜聲音響起的瞬間，幾不可察地波動了一下，隨即，以一種快得驚人的速度，向後縮去，眨眼間便脫離了林晚那十米範圍的掃描邊緣，消失不見。
走了？
林晚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後背已被冷汗浸溼。對方顯然不想被蕭凜發現。是忌憚蕭凜？還是僅僅因爲時機不對？
她收起墨刃，整理了一下略顯凌亂的衣裙和頭發，走到門邊，恰好蕭凜的輪椅也到了門口。
“王爺。”她打開門，神色如常地行禮。
蕭凜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微微汗溼的額發和比平時略快的呼吸上停頓了一瞬。“在練功？”
“是。妾身不敢懈怠。”林晚答道。
“嗯。”蕭凜應了一聲，操控輪椅進入房內。周青在門外停下，背身守衛。
蕭凜的視線掃過房間，最後落在那具木人樁上，上面新鮮的擊打痕跡清晰可見。“進度不錯。”他淡淡評價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方才，你可察覺到什麼異樣？”
林晚心中一驚，難道他也發現了？她斟酌着，沒有立刻回答。
蕭凜看着她略微閃爍的眼神，心中了然。他並未追問，只是道：“這主院，也並非銅牆鐵壁。本王今日調防，便是因爲發現西南角那邊的暗哨，似乎有被人短暫幹擾過的痕跡。”
他也發現了！而且直接指出了西南角！
“王爺是說……”林晚的心提了起來。
“有老鼠溜進來了，雖然很快又溜走了。”蕭凜的語氣帶着冰冷的殺意，“看來，有人對你的興趣，比本王預想的還要大，也還要……迫不及待。”
他看向林晚，眼神深邃：“從今日起，你搬到東暖閣。那裏與本王的主臥只一牆之隔，且有暗道相連。沒有本王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靠近東暖閣十步之內。”
東暖閣？那是緊挨着蕭凜臥室的一處套間，比西廂房更加私密，也……更近。
林晚怔住。這個安排，意味着他將她納入了最核心的防護圈，也意味着他們之間物理距離的再次拉近。
“王爺，這……恐有不妥。”她下意識地想拒絕。靠得太近，那些難以言喻的微妙情愫和每日必須維持的冷靜自持，會變得更加困難。
“有何不妥？”蕭凜抬眸，目光銳利地直視她，“你是本王的王妃，亦是本王的醫者。如今更是有人將刀架在了你的脖子上。住在哪裏，由本王決定。”
他的話不容置疑，帶着他一貫的強勢。
林晚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再反駁。她知道，他說得對。在隨時可能到來的致命威脅面前，所謂的“妥當”與“距離”，顯得蒼白無力。
“是。”她低聲道。
“今晚就搬過去。”蕭凜說完，操控輪椅，轉身離開了房間。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心中五味雜陳。東暖閣……那幾乎是他私人領域的延伸。搬進去，意味着她將更深地卷入他的世界，兩人之間那層若有若無的界限，也將變得更加模糊。
當晚，林晚的東西便被悄無聲息地搬進了東暖閣。房間比西廂房略小，但陳設更爲精致舒適，暖閣內甚至還設有一個小小的書房。最特別的是，靠牆的書架後，確實有一道極其隱蔽的暗門，推開後，是一條狹窄的通道，通往隔壁蕭凜臥室的側間。
站在這個充滿蕭凜氣息的空間裏，林晚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這裏太近了，近得仿佛能聽到他呼吸的聲音，能感受到他存在的每一絲痕跡。
夜色漸深。林晚躺在陌生的床榻上，輾轉難眠。窗外的風聲，走廊上侍衛極輕的腳步聲，還有隔壁隱約傳來的、蕭凜壓抑的咳嗽聲（他似乎在熬夜處理公務），都異常清晰地傳入耳中。
她想起白日庭院裏那個潛伏的陰影，想起蕭凜冰冷話語下的維護之意，想起他安排她住進東暖閣時不容置疑的強勢……還有這些日子以來，那些在訓練和治療中悄然滋生的、若有若無的觸碰和目光。
心緒煩亂。
她索性坐起身，盤膝調息，試圖讓心神沉靜下來。意識再次沉入空間。銀色光芒依舊，模塊能量顯示……竟然變成了“2%”！雖然只恢復了一點，但卻是一個明確的、積極的信號！自然恢復雖然慢，但確實在進行。
這個發現讓她稍微振奮了一些。她嚐試着再次集中精神，“觸碰”那銀色艙室。這一次，雖然依舊無法開啓，但那股排斥和刺痛感，似乎減弱了那麼一絲絲。
或許，隨着能量的緩慢恢復，以及她對空間和精神力運用的熟悉，將來有一天，她能真正掌握這個模塊的更多功能。
退出空間，她的心情平靜了不少。無論如何，活下去，變強，弄清楚真相，才是當前最重要的事。至於那些紛亂的情愫……暫且壓下吧。
就在這時，隔壁忽然傳來“哐當”一聲輕響，像是茶杯之類的東西掉在了地上，緊接着，是一陣壓抑的、帶着痛楚的悶哼！
是蕭凜！
林晚心中一緊，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掀被下床，赤着腳便沖向了那道暗門！她甚至忘了自己只穿着單薄的中衣。
暗門無聲滑開。隔壁是蕭凜臥室的外間書房，此刻只點着一盞昏暗的燈。蕭凜坐在書案後的輪椅上，一手捂着左腿，額角冷汗涔涔，臉色在燈光下蒼白得嚇人。地上，一個摔碎的茶杯，茶水流了一地。
“王爺！”林晚幾步沖到他面前，蹲下身，“腿怎麼了？是痙攣嗎？”她的聲音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焦急。
蕭凜似乎沒料到她會突然出現，怔了一下，隨即因腿上傳來的劇痛而皺緊了眉。“……無妨，舊傷……偶爾會這樣。”他咬着牙，試圖放鬆緊繃的肌肉，但效果甚微。顯然，這次發作比往常更劇烈。
林晚顧不得許多，伸手便去按壓他腿部的幾處穴位，試圖緩解痙攣。她的手指冰涼，觸碰到他因疼痛而滾燙僵硬的肌肉時，兩人都是微微一顫。
“放鬆，別對抗，順着它……”林晚的聲音放得很輕，帶着醫者特有的安撫力量，手指熟練地找到幾個關鍵的放鬆點，用適度的力道按壓、推揉。
或許是她的手法確實有效，或許是她的聲音起到了作用，蕭凜緊繃的身體漸漸鬆弛下來，腿部的痙攣也緩緩平息。只是那劇痛過後的餘韻，讓他依舊氣息不穩，冷汗不斷滲出。
林晚這才鬆了口氣，抬頭看他。兩人的距離極近，她蹲在他腿邊，仰着頭，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未散的擔憂和專注，還有因爲匆忙趕來而散落在頰邊的幾縷青絲。她只穿着單薄的中衣，領口微微敞開，露出一截白皙優美的鎖骨，在昏黃的燈光下，泛着柔潤的光澤。
蕭凜的呼吸幾不可察地滯了一瞬。一股陌生的、溫熱的氣息，伴隨着她身上淡淡的藥香和一絲屬於女子的清甜，悄然縈繞在鼻端。他從未與她如此接近過，近到能看清她纖長睫毛投下的陰影，能感受到她指尖殘留的涼意和他腿上肌膚傳來的、屬於她的溫度。
書房裏安靜極了，只有兩人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和燈花偶爾爆開的噼啪輕響。空氣中，仿佛有什麼東西悄然變質，彌漫開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心頭發緊的曖昧。
林晚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此刻姿勢的尷尬和……親密。她臉頰微微一熱，連忙收回手，站起身，下意識地拉攏了一下衣襟。“王爺感覺可好些了？”
蕭凜移開目光，喉結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好多了。”他的聲音比平時更低沉沙啞。
“夜間寒氣重，王爺腿傷未愈，需格外注意保暖，也不宜久坐勞累。”林晚退開兩步，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專業，“妾身去爲王爺重新沏杯熱茶，再拿些安神舒緩的藥油來。”
“不必了。”蕭凜叫住她，看着她有些慌亂卻強作鎮定的側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情愫，“夜色已深，你去休息吧。本王……無事了。”
林晚腳步頓住，回頭看他。他依舊坐在輪椅上，臉色蒼白，但眼神已恢復了平日的深邃冷靜，只是那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與往常不太一樣了。
“那……王爺也早些安歇。”她低聲說完，不敢再停留，匆匆從那道暗門退了回去，輕輕合上門扉。
背靠着冰冷的暗門，林晚的心髒還在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臉頰上的熱意久久不散。剛才那一瞬間的靠近，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幽深，還有空氣中那莫名粘稠的氣息……都讓她心慌意亂。
而隔壁書房裏，蕭凜獨自坐在昏黃的燈光下，良久未動。他抬起手，指尖似乎還殘留着一絲她發梢拂過的微癢，和那冰涼指尖按壓帶來的、奇異的安定感。
他緩緩握緊了拳，將那絲陌生的悸動強行壓下。眼底重新凝聚起慣常的冰冷與銳利，只是那冰層之下，似乎悄然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有炙熱而危險的東西，正在悄然涌動。
夜，更深了。
東暖閣與主臥，僅一牆之隔。
兩個同樣清醒難眠的人，隔着冰冷的牆壁，各自懷揣着紛亂難言的心事，睜眼到了天明。
有些東西，一旦破土，便再也無法裝作視而不見。
就像這深秋的寒夜，看似冰冷沉寂，卻已爲來年驚蟄的春雷，悄然蓄積着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