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攤開手掌。
那枚淡金色的符文虛影懸浮在掌心上方三寸，緩緩旋轉。它比昨夜在礦洞中看到的符文簡單太多——沒有浩瀚的星空結構，沒有億萬道光線的交織，只是一個巴掌大小、由三十六道光線構成的簡單圖形。
但就是這簡單的圖形，卻讓陸離感覺到一種秩序的美感。
每一道光線的弧度、長度、交匯角度都恰到好處，多一分則繁，少一分則缺。它們構成的不只是一個符號，更像是一種語言——與天地對話的語言。
“觀字符文·基礎形態一·洞察印。”
腦海中響起人形印記留下的聲音回響：
“此印非攻非守，唯一功用——洞察萬物表象之下的真實。每日可施展三次，每次持續十息。修爲每提升一層，持續時間增三息。”
陸離深吸一口氣，將精神力緩緩注入符文。
符文光芒微漲，化作一道流光鑽入他的眉心。
刹那間，世界變了。
不是觀微之術那種單純的“清晰”，而是另一種層面的“洞察”——
他看向草棚的木板。
視線穿透了木質的紋理，看到了木板內部的結構：年輪、樹脂道、蟲蛀的痕跡、三百年前這棵樹生長時遭遇的旱季和雨季……
他看向地面的一粒塵土。
塵土在他眼中分解成更小的顆粒，顆粒又分解成礦物晶體，晶體排列的規律、分子間的鍵合方式、億萬年來地質變遷留下的烙印……
他甚至看向了自己的手。
皮膚下的血管、經脈、骨骼，靈力在其中流動的軌跡，丹田裏那層灰色僞裝的構造，以及僞裝之下淡金色光芒每一次明滅時與天地靈氣的共振頻率……
這就是洞察。
不是觀察表象，而是理解本質。
十息很快過去。
視野恢復正常。
陸離癱坐在幹草堆上，大口喘息，額頭冷汗涔涔。
就這十息，消耗的精神力堪比之前勾勒幾十次觀微之術。但收獲也是巨大的——他對自己的身體、對環境、對這個世界的理解，都深了一層。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灰色僞裝的構造。
那是石符碎片形成的一個精巧的動態平衡系統。
系統有兩個核心：
一、外層僞裝，模擬五行雜靈根的靈氣波動。
二、內層封印，壓制並隱藏殘破天靈根的真實波動。
兩層之間，有一道極薄的緩沖層。
緩沖層的作用是調節——當陸離修煉時，天靈根會本能地吸收大量靈氣，這時緩沖層會釋放一部分灰色能量，將多餘的靈氣轉化爲僞裝波動，維持平衡。
但這會消耗緩沖層的能量。
消耗到一定程度，僞裝就會出現破綻。
而補充緩沖層能量的方法……
陸離閉上眼睛，回憶剛才洞察到的細節。
需要五行屬性的靈氣，按照特定比例注入。
比例是：金三、木二、水一、火四、土五。
這對應了五行相生相克的某種變體，也解釋了爲什麼石符要將他僞裝成五行雜靈根——因爲只有五行俱全，才能維持這個僞裝系統。
但現在問題來了。
藥田區靈氣稀薄，且大部分靈氣都被地下那個大陣吸收了。他每天修煉吸收的那點靈氣，連維持境界都不夠，哪有多餘的去補充緩沖層？
除非……
陸離的目光，投向那三株被他救活的聚氣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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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上工，李管事沒有出現。
來的是一個陌生的年輕修士，看起來二十出頭，煉氣三層修爲，一臉不耐煩。
“李管事有事，今天我來代班。”他扔下一句話，“該幹嘛幹嘛，別來煩我。”
說完就走到田壟邊的樹蔭下，盤膝打坐，閉目養神。
雜役們面面相覷，但很快散開幹活。
陸離走到十七號田，先檢查了那三株聚氣草的狀態——比昨天好了一些，葉片更綠了，但距離“合格”還差得遠。
他又看向昨晚種下的腐骨草。
種子已經發芽了。
三株暗紫色的嫩芽破土而出，葉片上帶着詭異的銀色斑點。根須扎得很深，已經觸碰到了土壤深處的那些發光脈絡。
陸離運轉觀微之術。
一息。
他看清了腐骨草根須與脈絡的連接方式——不是簡單的吸收，而是主動侵蝕。根須像吸管一樣刺入脈絡，汲取其中的陰冷能量，同時將自身的毒素反向注入脈絡。
兩息。
他注意到，被腐骨草侵蝕的脈絡區域，那些陰冷能量變得稀薄了一些。雖然只是極小的範圍，但確實是被淨化了。
三息。
腐骨草葉片上的銀色斑點開始發光，與脈絡的能量形成某種共鳴。
觀微結束。
陸離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腐骨草在淨化陰冷能量？
不，不是淨化，是轉化——將陰冷能量轉化爲自身的毒素，同時削弱脈絡的能量強度。
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腐骨草可能不是單純的毒草，而是一種專門克制陰冷能量的特殊植物。
那它葉片上的銀色斑點……
陸離蹲下身，用指甲小心地刮下一點銀色粉末。
粉末在手心泛着微弱的冷光。
他運轉洞察印。
十息。
粉末的微觀結構在視野中展開——那是無數細小的晶體，晶體表面有天然的淨化符文。雖然殘缺，雖然微弱，但確實是符文的雛形。
腐骨草，天生帶符？
陸離收起粉末，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如果他能提取腐骨草中的淨化符文，或許能用來……
“喂！你！”
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陸離抬頭，看到那個代班的年輕修士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正皺眉看着他。
“你在幹什麼？”修士問，“蹲在那兒半天不動，偷懶？”
“回稟仙師，小人在觀察靈草。”陸離低頭道。
“觀察？”修士嗤笑，“一個雜役，觀察什麼靈草？趕緊幹活！”
“是。”
陸離站起身，拿起鋤頭開始除草。
修士卻沒走，而是繞着十七號田走了一圈，目光在那三株聚氣草和腐骨草之間來回掃視。
最後，他停在陸離面前：
“這三株聚氣草是你救活的？”
“是。”
“怎麼救的？”
“就是……多澆水，勤除草。”陸離含糊道。
修士盯着他看了幾息，突然壓低聲音：
“李管事讓我轉告你——別耍小聰明。藥田區的水，比你想象的深。”
說完，他轉身走了。
陸離握着鋤頭的手，微微收緊。
李管事的警告。
是善意提醒，還是威脅？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加快速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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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收工時，陸離沒有立刻回草棚。
他借口要檢查田壟排水，留在了十七號田。
等所有人都走遠，天色徹底暗下來後，他再次運轉洞察印。
這一次的目標，是腐骨草與地下脈絡的連接節點。
十息。
他看清了能量的流動軌跡：
陰冷能量從脈絡流出，進入腐骨草根須，在根莖中流轉一圈，被銀色斑點中的淨化符文過濾、轉化，一部分變成腐骨草自身的毒素，另一部分變成精純的陰性靈氣，儲存在根莖深處。
這種陰性靈氣雖然屬性偏陰，但沒有污染，可以被正常吸收。
更重要的是，轉化效率很高——一根脈絡支流，就能讓一株腐骨草每天產生相當於三塊下品靈石的靈氣量。
三株腐骨草，就是九塊下品靈石。
足夠他修煉，也足夠補充僞裝緩沖層的消耗。
但前提是，他得能提取出來。
怎麼提取？
陸離盤膝坐在田壟邊，閉上眼睛。
腦海中浮現出人形印記傳授的符文宗基礎傳承。
傳承分爲三部分：
一、符文繪制——如何用精神力勾勒符文。
二、靈氣引導——如何用符文引導、轉化靈氣。
三、規則洞察——如何用符文理解萬物運行規律。
他現在需要的是第二部分。
精神力在虛空中勾勒。
不是洞察印，而是一個更簡單的符文——聚靈印。
這是基礎傳承中記載的、最簡單的靈氣引導符文，功能單一：將分散的靈氣匯聚到一點。
陸離失敗了五次，第六次才勉強成功。
一個淡白色的光點在空中浮現，持續了一息。
就在這一息間，他感覺到腐骨草根莖深處儲存的陰性靈氣，微微顫動了一下。
有效，但太微弱。
他需要更精確的控制。
深吸一口氣，陸離開始第七次嚐試。
這一次，他改變了思路——不再追求完整的聚靈印，而是只勾勒符文的核心結構。
就像寫一個復雜的字，不寫整個字，只寫最關鍵的那一筆。
精神力凝聚成一根極細的針，在虛空中點出一個微小的白點。
白點成型瞬間，腐骨草根莖深處的陰性靈氣，開始緩緩流向白點！
成功了！
雖然流量很小，雖然速度很慢，但確實在流動！
陸離不敢怠慢，立刻運轉功法，引導那些靈氣進入體內。
陰冷的靈氣沿着經脈流轉，帶來一陣寒意。但很快，寒意轉化爲清涼，最後變成溫潤的能量，匯入丹田。
丹田裏的靈氣，肉眼可見地增長了一截。
雖然距離煉氣二層還很遠，但比之前那種龜速修煉，快了至少十倍！
更關鍵的是，這些靈氣在進入丹田後，有一部分自動流入緩沖層，補充了之前消耗的灰色能量。
僞裝系統，穩住了。
陸離睜開眼睛，眼中閃過一絲喜色。
他終於找到了一條可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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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陸離沒有睡覺。
他坐在草棚裏，用一塊碎石頭在地上刻畫。
刻的不是字，是符文結構。
聚靈印的核心結構，他今晚嚐試了三十七次，成功了十九次。成功率剛過五成，但每一次成功，都能從腐骨草中提取出一縷陰性靈氣。
現在他在做的，是推演這個結構的優化方案。
洞察印讓他看到了靈氣流動的每一個細節——哪些地方有阻力，哪些地方有損耗，哪些結構可以簡化，哪些角度可以調整。
他像在解一道復雜的數學題。
地上很快畫滿了各種圖形和線條。
這些圖形如果被其他修士看到，只會覺得是鬼畫符。但陸離知道，每一個圖形都代表一種可能性，每一條線條都可能影響靈氣提取的效率。
兩個時辰後，他停下了。
地上有一個最終的圖形——那是聚靈印核心結構的優化版。
比原版少了三道筆畫，角度調整了七度，整體結構更簡潔，但靈氣引導效率預計能提升三成。
這是他自己推演出來的。
雖然只是最基礎的符文結構修改，但這意味着，他開始理解符文了。
不再只是照搬傳承，而是開始思考、優化、創造。
陸離擦掉地上的圖形，躺回幹草堆。
腦海中，人形印記的聲音再次浮現：
“符文之道，始於模仿，成於理解，終於創造。”
“你現在，剛剛跨過第一步。”
他閉上眼睛，準備休息。
但就在這時，外面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很輕，很慢，像是刻意放輕了腳步。
不止一個人。
陸離立刻屏住呼吸，身體緊繃。
腳步聲在草棚外停下。
然後，是壓低的聲音：
“確定他睡了？”
“燈滅了半個時辰，應該睡了。”
“動手嗎？”
“再等等……李管事說了，要做得自然，像意外。”
對話聲很輕，但陸離聽得清清楚楚。
是黑臉青年三人。
他們想做什麼？
陸離的手，緩緩摸向懷裏。
那裏有一把白天磨利的短鋤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