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桃源城卻已是一片忙碌景象。
中央廣場上,趙鐵柱正指揮着上百名工匠和守衛,將連夜趕制的預制構件從工坊運出。那些構件大小不一,有的長如橫梁,有的方如牆磚,但邊緣都有精確的榫卯接口,可以快速拼接。
“快!東牆第三段需要十二根主梁,三十塊牆板!”趙鐵柱的聲音嘶啞,他已經一夜未眠,眼中布滿血絲,但精神亢奮,“王師傅那邊進度如何?”
“王師傅說第一套內牆骨架今晚能完成!”一個年輕工匠喘着氣回答,“但他讓問城主,地底通道的防水層用哪套方案?”
“用三號方案!”田沐的聲音從後方傳來。他快步走到廣場中央,手裏拿着一卷圖紙,“三號方案用的桐油混合石灰,雖然貴點,但防水效果最好。地底通道不能有半點滲漏,否則前功盡棄。”
“是!”工匠領命而去。
田沐走到趙鐵柱身邊,拍拍他的肩:“鐵柱,撐得住嗎?”
“撐得住!”趙鐵柱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就是這‘速建法’太神奇了,昨晚我看着他們拼裝第一段內牆,半個時辰就立起來了!要是早幾年有這法子,建城哪需要三年?”
“現在也不晚。”田沐展開圖紙,“按這個速度,今晚能完成內牆骨架,明天鋪設牆板和通道,後天...就是最後一天了。”
他的聲音低了下來。
三天倒計時,已經過去一夜。
趙鐵柱也收斂了笑容:“城主,昨晚秦先生那邊...”
“拒絕了。”田沐簡短地說,“但他透露了一個重要信息——影樓要地脈之力,是爲了救樓主之女,解幽冥蠱。”
“幽冥蠱?”趙鐵柱皺眉,“那是什麼?”
“一種西域奇毒。”田沐沒有多說,“鐵柱,你繼續負責工程,進度不能停。另外,從今天起,全城進入戰備狀態,所有居民都要參與進來——老弱婦孺負責後勤,青壯年全部編入隊伍,哪怕是搬磚運土也行。”
“是!”
田沐又交代了幾句,便匆匆離開廣場。他沒有回城主府,而是去了醫館。
醫館內,孫大夫正對着一本泛黃的醫書發呆,見田沐進來,連忙起身:“城主。”
“孫老,有發現嗎?”田沐問。
孫大夫將醫書推到田沐面前,指着一行小字:“城主請看。這是老朽年輕時從西域帶回的《百毒經》,其中記載了幽冥蠱的解法...或者說,緩解之法。”
田沐仔細看去。那是一段晦澀的古文,夾雜着奇怪的符號。好在旁邊有孫大夫的批注:“幽冥蠱,寄生於五感,漸噬神魂。解之需以純陽之力滌蕩經脈,輔以冰魄草、赤炎果、千年參...另,地脈本源可根除,但需守碑人血爲引,方可導引而不傷體。”
“守碑人血爲引...”田沐喃喃重復。
“對。”孫大夫低聲道,“城主,若秦先生所言屬實,那幽冥蠱確實需要地脈之力才能根治。但必須要有守碑人的血脈爲媒介,否則地脈之力入體,瞬間就會將人撐爆。”
田沐腦中閃過林小柔的臉。守碑人血脈...又要用血?
“有沒有不用血的方法?”他問。
孫大夫搖頭:“古籍記載,守碑人血脈是上古仙人賦予的印記,能與地脈共鳴。若無此媒介,凡人根本無法操控地脈之力,更別說引入人體治病了。”
田沐沉默片刻,又問:“那如果只取一絲呢?很小的一絲?”
“一絲?”孫大夫思索,“理論上...若是極微小的一絲,或許守碑人能控制。但如何提取?地脈之力如江河奔涌,取一絲而不引洪流,難如登天。”
難如登天,但不是不可能。
田沐心中那個瘋狂的念頭又冒了出來。
“孫老,如果...如果我有一個方法,能像水車引水一樣,從地脈中提取一絲力量,然後通過導流系統輸送到特定位置。這個過程,需要守碑人做什麼?”
孫大夫瞪大眼睛:“城主,您是說...”
“只是假設。”田沐道,“假設我能做到這些,守碑人需要承擔什麼風險?”
“風險...”孫大夫沉吟,“守碑人需要用自己的血脈爲引,在地脈之力流出時進行引導和控制。這個過程如同走鋼絲,稍有不慎,就會引火燒身。輕則經脈盡毀,重則...爆體而亡。”
他頓了頓:“而且,根據古籍記載,守碑人每引導一次地脈之力,就會折損壽元。引導的量越大,折損越多。哪怕是極微小的一絲...恐怕也會耗去數年壽命。”
數年壽命。
田沐握緊了拳頭。
他想起林小柔說過的,她父親爲了加固封印,三次使用血脈之力,從八十壽折到五十而終。
“我知道了。”田沐深吸一口氣,“孫老,此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小柔。”
“老朽明白。”
離開醫館時,田沐心情沉重。他原本以爲找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提取一絲地脈之力救樓主之女,換取影樓合作,同時保住封印。
但現在看來,這個辦法依然要付出代價。
而且是林小柔的壽命。
“不行。”田沐搖頭,“一定有其他辦法。”
他快步走回城主府,卻在府門前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李墨言。
這位巡察使大人今天沒有穿官服,而是一身普通的青布長衫,手裏提着一個食盒,看起來像個探親訪友的書生。
“田城主。”李墨言拱手,“本官...不,李某今日是來辭行的。”
“辭行?”田沐一愣。
“對。”李墨言點頭,“朝廷大軍三日後到,李某需出城與他們會合。臨行前,想與田城主再談一次。”
田沐看了他片刻,側身讓開:“李大人請進。”
兩人在書房坐下。李墨言將食盒放在桌上:“這是內子親手做的桂花糕,讓李某帶給田城主嚐嚐。”
“李大人的夫人...”
“在京中。”李墨言笑了笑,“成婚十年,聚少離多。她常說,等我辭官歸田,就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建個小院,種花養草,平平淡淡過一輩子。”
他的語氣很平和,但眼中閃過一絲向往。
田沐打開食盒,裏面果然是精致的桂花糕,清香撲鼻。他取了一塊,咬了一口,甜而不膩,口感細膩。
“尊夫人好手藝。”田沐贊道。
“她也就這點愛好了。”李墨言看着田沐,“田城主,三日後大軍壓境,你可有對策?”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田沐淡淡道。
“兩萬對一千,怎麼擋?”李墨言追問,“就算你城牆再堅固,糧草能撐多久?水源能保多久?傷員如何救治?士氣如何維持?”
一連串問題,問得田沐沉默。
李墨言嘆息:“田城主,李某雖奉皇命而來,但三年巡察,見過太多民生疾苦。桃源城這樣的地方,本該是亂世中的樂土,不該毀於戰火。”
“那李大人有何高見?”田沐反問。
“歸附。”李墨言直言不諱,“但不是無條件歸附。李某可以上奏朝廷,爲你爭取最好的條件——城主之位保留,自治權保留,只需名義上歸屬朝廷,按時納貢即可。”
“那地脈之鑰呢?”
“交出來。”李墨言道,“這是朝廷的底線。國師志在必得,聖上也下了死命令。鑰匙不交,大軍不退。”
田沐笑了:“李大人,您覺得我會交嗎?”
“不會。”李墨言也笑了,“所以李某才來辭行。這一去,再見面時,就是敵人了。”
他說得坦然,田沐反而對他生出幾分敬意。
“李大人,如果我說,我能保住鑰匙,也能保住桃源城,您信嗎?”
李墨言看着他,許久才道:“田沐,你是個奇人。三年建城,一夜退敵,這些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奇跡。但這次...兩萬正規軍,不是北漠那些遊兵散勇能比的。而且,國師可能親臨。”
國師親臨!
田沐心中一凜。玄機子若來,那就不只是軍事上的壓力了。據說那位國師道法通玄,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雖然田沐不太信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但在這個世界,什麼都有可能。
“多謝李大人提醒。”田沐拱手。
李墨言站起身:“李某言盡於此。三日後,若城破...李某會盡力保你性命。這是李某唯一能做的了。”
他說完,轉身離開。
田沐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道:“李大人,如果...如果我能解決地脈之事,既不讓國師得到鑰匙,又不讓邪魔現世,朝廷能否退兵?”
李墨言停下腳步,沒有回頭:“除非你能證明,鑰匙永遠不會落入任何人之手,地脈永遠不會打開。否則...朝廷不會罷休。”
“如何證明?”
“毀了鑰匙。”李墨言道,“或者,證明鑰匙已毀。”
他頓了頓:“但田沐,地脈之鑰毀不掉。這是國師親口說的。”
“那如果...我能讓所有人都相信鑰匙已毀呢?”
李墨言終於轉身,眼中閃過精光:“你有辦法?”
“也許有。”田沐沒有細說,“李大人,能否再給我一天時間?一天後,我給你答案。”
李墨言沉吟片刻:“一天。明日此時,李某要看到證據。否則,三日後,大軍必至。”
“成交。”
送走李墨言後,田沐立刻召集了所有人。
書房內,柳如煙、阿依莎、林小柔、月兒、星兒、趙鐵柱齊聚。田沐將情況簡要說明,末了道:“現在我們面臨三個問題:第一,三天內完成城牆改造;第二,應對影樓的威脅;第三,讓朝廷退兵。”
他看向趙鐵柱:“鐵柱,工程進度如何?”
“內牆骨架今晚能完成,明天鋪設牆板和通道。”趙鐵柱匯報,“但城主,地底導流系統最復雜,特別是那個‘分流閥’,工匠們看不懂圖紙。”
“我親自去。”田沐道,“如煙、阿依莎,你們繼續研究地脈圖,看有沒有其他線索。月兒、星兒,你們負責城主府防衛,特別是小柔的安全。”
“是!”衆人領命。
林小柔卻站起來:“田大哥,我...我想幫忙。守碑人能感應地脈波動,或許對導流系統有幫助。”
田沐看着她,想起孫大夫的話,心中一陣刺痛:“小柔,你的任務是好好休息。導流系統的事,我來處理。”
“可是...”
“沒有可是。”田沐難得強硬,“這是命令。”
林小柔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坐下了。
......
午後,城西工地。
這裏正在挖掘一條通往地下石穹的主通道。通道深達五十丈,寬三丈,傾斜向下。數十名工匠正在用滑輪組吊運土石,場面熱火朝天。
田沐下到通道底部,這裏已經挖到了石穹的頂部。巨大的天然石穹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暗紅的光,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硫磺味。
“城主小心,”一個老工匠提醒,“這石穹下面有熱泉,溫度很高。咱們的防水層必須做厚點,否則蒸汽上來,人會燙傷的。”
田沐點頭,走到石穹邊緣往下看。下面深不見底,隱約能看到水光,還有白色的蒸汽升騰。
這裏確實有地熱活動,也許...這就是地脈之力的表現之一?
他取出那兩枚玉佩。果然,一靠近石穹,玉佩的光芒就變得更加明亮,溫度也升高了。
“城主,”趙鐵柱匆匆下來,“‘分流閥’的部件運來了,但組裝起來問題很多。”
“帶我去看。”
兩人來到通道旁的一個臨時工棚。棚子裏堆滿了各種金屬部件——齒輪、管道、閥門,都是田沐按現代液壓原理設計的。在這個時代,這些部件制作起來極其困難,幸好桃源城有個技藝高超的鐵匠鋪。
田沐開始親自組裝。他一邊組裝一邊講解:“這個分流閥的作用,就像水壩的閘門。當地脈之力從導流通道涌來時,閥門會根據壓力自動調節開合,將大部分力量導入石穹,只放出一絲進入支管。”
“這一絲...要多大?”趙鐵柱問。
“很小。”田沐用手比劃,“大概...頭發絲那麼細的一股。而且要能精確控制,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行。”
趙鐵柱倒吸一口涼氣:“這怎麼可能做到?”
“所以需要精密的設計。”田沐指着閥門內部的一個微小齒輪,“看這個,它每轉動一格,開口大小就變化萬分之一。我們要做的,就是讓它剛好轉到能放出‘一絲’的位置。”
他說得輕鬆,但趙鐵柱知道這有多難。萬分之一的變化,靠手工如何精確控制?
“城主,萬一...萬一轉多了呢?”趙鐵柱擔憂。
“那就全完了。”田沐實話實說,“地脈之力會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涌出,瞬間摧毀整個導流系統,甚至可能沖垮石穹,直接爆發。”
趙鐵柱臉色發白。
田沐拍拍他的肩:“放心,我有備用方案。如果閥門失控,會觸發緊急關閉裝置,同時啓動第二套導流系統,將力量導向...其他地方。”
“哪裏?”
田沐沒有回答,只是神秘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他繼續組裝,直到夕陽西下,才完成第一個分流閥的調試。
“試試看。”田沐將閥門接到一根特制的管道上,管道另一端連着一個水桶——這是用清水模擬地脈之力。
他緩緩轉動控制輪。
起初沒有反應,轉到第三格時,管道口開始滲出水滴。轉到第五格,水流變成細線。轉到第七格...
“停!”田沐突然喊道。
但已經晚了。控制輪滑了一格,從第七格跳到了第八格。
刹那間,管道口噴出一股強勁的水流,沖得水桶搖晃不止。
雖然只是水,但如果是地脈之力...
田沐和趙鐵柱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後怕。
“還不夠精密。”田沐皺眉,“控制輪的齒輪需要重新打磨,間隙太大了。”
“可時間...”
“加派人手,連夜趕工。”田沐斬釘截鐵,“必須在天亮前完成改進。”
“是!”
......
夜幕降臨,桃源城燈火通明。
城牆內外,工匠們挑燈夜戰。叮叮當當的敲打聲、號子聲、指揮聲,在夜空中回蕩,如同一曲壯麗的勞動交響。
城主府內,柳如煙和阿依莎還在研究地脈圖。
“如煙姐,你看這裏。”阿依莎指着地圖上一個不起眼的標記,“這個符號...我在龜茲古籍裏見過,代表‘平衡點’。”
“什麼意思?”
“地脈之力需要平衡。”阿依莎解釋,“七處封印之所以能鎮壓邪魔,就是因爲形成了一個平衡的陣法。如果打破其中一處,整個陣法就會失衡。”
她指着桃源城的位置:“這裏是陣眼,也就是平衡點。如果我們在這裏動地脈之力,影響的不只是這一處,而是整個陣法。”
柳如煙臉色凝重:“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提取地脈之力,其他六處封印也會受到影響?”
“對。”阿依莎點頭,“而且...可能會加速其他地方的封印崩解。”
這個發現讓兩人都沉默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田沐的計劃就不僅僅是冒險,而是...瘋狂。
他等於在用整個西南地區的安危做賭注。
“要告訴城主嗎?”阿依莎猶豫。
柳如煙想了想,搖頭:“先不要。城主現在壓力已經很大了,這個信息只會讓他更加爲難。我們再看看,有沒有補救的辦法。”
兩人繼續埋頭研究。
而此時的田沐,正在工棚裏,親自打磨那個該死的控制輪。
他的手上磨出了水泡,眼睛因爲長時間專注而布滿血絲,但手上的動作依然穩定。
一毫米,一微米,慢慢地打磨。
汗水順着額頭滑下,滴在金屬部件上,發出“嘶”的一聲輕響。
“城主,休息一下吧。”一個年輕工匠勸道。
“不行。”田沐頭也不抬,“天亮前必須完成。”
他繼續打磨,直到子時過半,才終於停了下來。
“好了。”他舉起控制輪,在燈光下仔細檢查。齒輪的每一個齒都光滑如鏡,間隙精確到幾乎爲零。
“裝上去試試。”
新的控制輪安裝完畢,再次測試。
這一次,控制輪轉動平穩,沒有跳動。轉到第七格時,管道口流出的水流細如發絲,穩定而均勻。
“成功了!”趙鐵柱激動地喊道。
工棚裏響起一片歡呼。
田沐也鬆了口氣,但心中清楚,這還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考驗,在後天。
他走出工棚,看着夜空中的繁星,突然想起一句前世的話:黎明前的黑暗,總是最深的。
而現在,距離黎明,還有兩天。
他握緊了拳頭。
不管多難,一定要撐過去。
爲了桃源城,爲了城裏的每一個人。
也爲了...那個讓他願意拼命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