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屠魔尊。
這四個字,像驚雷炸在聽潮小築。
狂暴的咆哮聲裹挾着純粹的殺意,化作無數根無形的鋼針,瘋狂沖撞着小築外那層靈氣屏障。
陳默新換上的“萬魔不侵袍”無風自動,袍上暗銀色的魔紋流轉,悄無聲息地將一股試圖鑽入他腦海的陰冷精神力碾碎。
“先生!快!內室有密道!”
墨魁“噗通”一聲直接跪了,這位化神大能座下的第一悍將,此刻臉色煞白,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手腳並用地就想把陳默往屋裏推。
“血屠就是個瘋子,他不講道理的!大人正在閉關,沒人攔得住他!他真的會殺進來!”
陳默坐在地上,沒動。
他抬起頭,看着驚惶失措的墨魁,腦子卻轉得飛快。
血屠魔尊……人設檔案,社恐PTSD。
我靠,一個重度社恐,跑到別人家門口,指名道姓地叫囂約架?
這行爲邏輯完全對不上啊!
等等……這種虛張聲勢的攻擊性,不就是典型的防御機制嗎?他不是來打架的,他是用這種他認知裏最“安全”的方式,在進行一次畸形的“社交”。
他怕被人無視,所以先把動靜搞到最大,逼着所有人把目光都投向他。跟那種在KTV裏一言不合就敢摔酒瓶子的醉漢一個德行,他要的不是打贏,他要的是成爲全場的焦點。
想通了這一點,陳默看着已經準備燃燒魔元沖出去拼命的墨魁,心裏嘆了口氣。
指望這個滿腦子都是肌肉的家夥去理解一個社恐的糾結內心,比讓他繡花還難。
“你怕他?”陳默開口,語氣平淡。
墨魁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挺直了腰杆:“屬下不怕!只是血屠的‘屠神七絕刀’太過霸道,硬拼起來,怕是會毀了此地,驚擾先生清修!”
“哦。”
陳默點點頭,從地上站了起來,不緊不慢地整理了一下黑袍的衣領。
他這副從容不迫的姿態,讓墨魁那顆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莫名地往下沉了沉,安定了一絲。
“他剛才說什麼?”陳默踱到敞開的牆壁前,背着手,眺望着外面那片翻涌的血海。
“他……他說要您出去見他……”
“他很吵。”陳默給出了評語。
墨魁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吵?那可是用屍山血海鑄就威名的血屠魔尊,在先生口中,就得了個“吵”字?
“咚!咚!咚!”
更加劇烈的撞擊聲傳來,整個聽潮小築的地面都往上顛了一下,桌上的茶杯嗡嗡作響。
外面的守護禁制光幕上,已經炸開了蛛網般的裂紋,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
“墨魁!你敢不回話?信不信老子把你的萬魂宮拆了當柴燒!”
血屠魔尊的怒吼再次灌入,這一次,聲音裏夾雜的靈力化作滾滾音浪,震得人耳膜發麻。
墨魁的臉色又白了一分。
陳默卻忽然轉過身,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墨魁,”他問,“你有沒有聽出來?”
“他的聲音,在抖。”
墨魁的腦子“嗡”的一下,徹底宕機了。
抖?
那聲震神魂的咆哮,哪裏抖了?他只聽到了能撕碎一切的殺意和狂暴!
先生的聽力,究竟是什麼構造?能直接聽到法則層面的震顫嗎?
陳默沒解釋。
他當然聽不出什麼聲音在抖。
但他通過行爲模式分析,百分之九十九可以肯定,外面那個叫血屠的魔尊,此刻的內心,一定緊張得像個第一次上台演講的小學生。
他那狂暴的姿態,就是他給自己穿上的最厚重的盔甲。
“你去告訴他。”陳默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鑽進墨魁的耳朵。
“告訴他什麼?”墨魁下意識地問,腦子已經完全跟不上陳默的節奏。
陳默踱步回到屋子中央的軟榻邊,重新坐下,甚至還翹起了二郎腿。
“告訴他,萬魂宮大祭酒,陳默,說的。”
“第一,今日不接診,讓他不要在我的診室門口大喊大叫,影響其他‘病人’。”
“第二,他的問題很嚴重,已經出現了明顯的‘代償行爲’和‘應激性攻擊傾向’,建議盡早治療。我的預約名單,從明日開始生效,讓他找你登記。”
“第三……”
陳默說到這裏,抬眼看向門口,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牆壁,直接釘在了外面那個狂暴的源頭之上。
“告訴他,如果真的很害怕,我可以破例,讓他插個隊。”
說完,陳-默揮了揮手。
“去吧。”
墨魁站在原地,像一尊石雕,一動不動。
他的大腦被這幾句信息量爆炸的話沖擊得一片空白,徹底死機了。
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懂,但組合起來,他一個字都不敢往外傳。
讓血屠魔尊……那個把“害怕”二字從自己神魂裏連根拔起的瘋子……去承認自己“害怕”?
還要讓他“登記預約”?
墨魁毫不懷疑,只要自己把這幾句話說出口,下一秒,血屠的刀就會把自己的腦袋當西瓜劈了。
“先生……這……”墨魁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這會徹底激怒他的!”
“會嗎?”陳默反問,“我倒覺得,他會安靜下來。”
一個真正憤怒的人,從不需要用咆哮來證明。
而一個用咆哮來掩蓋恐懼的人,當他的恐懼被一針見血地戳穿時,他只會……愣住。
看着墨魁那張快要哭出來的臉,陳默知道,得給這個新收的“小弟”一點信心。
他站起身,走到墨魁面前,伸出手,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
沒有用力,甚至沒有一絲靈力。
但墨魁卻感覺,一股沉穩如山嶽般的力量,從先生的手掌傳入自己體內,瞬間撫平了他躁動不安的魔元,和幾乎要崩裂的神魂。
那不是力量的壓制,而是一種更高層次的……安撫。
“去吧。”陳默的聲音再次響起,“出了事,我擔着。”
這句話,像一道聖諭。
墨魁猛地抬頭,對上陳默那雙平靜幽深的眼睛,所有的疑慮、恐懼、不安,在這一刻,盡數煙消雲散。
先生說他擔着。
那這天,就塌不下來!
“是!”
墨魁的回答,鏗鏘有力,帶着一股死而無憾的決絕。
他猛地轉身,大步流星地沖出了聽潮小築。
屋外走廊上,血屠魔尊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他身高近丈,渾身肌肉虯結如老樹盤根,穿着一身暗紅色的簡陋皮甲,露出兩條刻滿傷疤和魔紋的手臂。他沒有用法寶,就那麼用拳頭,一拳一拳地轟擊着聽潮小-築的守護禁制。
每一拳,都讓空間泛起肉眼可見的漣漪。
他身後,遠遠圍了一圈萬魂宮的魔修,個個噤若寒蟬。
就在這時,聽潮小築的圓形拱門中,墨魁的身影大步走出。
“血屠!”墨魁中氣十足地一聲大喝,竟硬生生止住了血屠魔尊高高揚起的拳頭。
血屠魔尊緩緩轉過頭,一雙赤紅的眸子死死盯住墨魁,咧開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
“你終於肯滾出來了?”
墨魁迎着他那足以讓金丹修士當場心神崩潰的視線,將陳默的話,一字不差地,用盡全身力氣吼了出來。
“萬魂宮大祭酒,陳默先生有令!”
“第一!今日不接診!血屠魔尊,請勿在診室外喧譁!”
“第二!你的道心之疾已入膏肓,建議盡早治療!明日起,可來我處,登記預約!”
“第三!”
墨魁吼到這裏,看着血屠魔尊那張瞬間凝固的臉,將心一橫。
“先生說了,你若真的害怕,他可以破例,讓你插隊!”
死寂。
針落可聞的死寂。
所有圍觀的魔修,都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連呼吸都忘了。
血屠魔尊臉上的獰笑,僵在了那裏。
他那雙赤紅的眸子裏,狂暴和殺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種純粹的、茫然的……空白。
他緩緩地,放下了那只足以轟碎山嶽的拳頭。
他看着墨魁,又越過墨魁,看向他身後那個幽深的、圓形的拱門,嘴唇動了動,像一條缺水的魚。
聽潮小築內。
陳默背對着門口,端起桌上那杯已經涼透的清心露,輕輕抿了一口。
他握着杯子的手,幾不可查地,微微顫了一下。
賭對了。
就在這時,屋外那片死寂被一個沙啞、幹澀,充滿了不確定的聲音打破。
“他……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