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公子——我回來啦!”
“我路上大老遠就聞到了一家糖炒栗子的香味,我沒忍住,當場就吃了一袋,還給你也帶了一份,還熱乎,快來嚐嚐!”
魏若綰推門而入。
卻見時不宴端坐窗下,手執書卷,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周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冷氣。
“真不吃?”
魏若綰眨了眨眼,湊近些,將栗子往他手邊遞了遞:
“這味道都給我香迷糊了,我就不信你不饞。”
時不宴目光未離書頁,只淡淡回上一句:“不了,有勞魏小姐費心,時某不餓。”
這女子,滿嘴謊話......
前腳還騙她說去去就回,結果竟然出去了一個時辰?說不定是和林廷一訴衷腸,難舍難分到忘了時辰,這才想起買包栗子搪塞他。
魏若綰在他邊上瞧久了,也詫異得很,這人的態度怎就突然變了?
她也不惱,反而對迎香招手:“去,把我剛才讓老師傅們加急改出來的新奇玩意兒拿過來。”
不一會兒,迎香就抱着一件形制古怪、樣似琵琶但又不是琵琶的樂器現身。
魏若綰信手掃弦試了幾個音,便自彈自唱起來:
“哎↘喲↗小情郎你莫愁,此生只爲你挽紅袖~”
“三巡酒過月上枝頭,我心悠悠~”
歌聲清亮,曲調活潑潑的,歌詞更是直白得駭人。
時不宴執書的手微微一僵,終是沒忍住,抬眼瞥去。
只見那樂器,琴箱渾圓、琴頸細長,真是......怪異極了。
“這東西,我管它叫做吉他。”
魏若綰恰好止了歌聲,頗爲自得地介紹:
“我剛才路過樂坊時突然有了靈感,讓工匠師傅照着我的想法緊急改出來的,這才回來晚了些,怎麼樣,音色不錯吧?”
時不宴一怔。
合着她出去一個時辰,是去搗鼓這個了。
但思及方才在街頭看到的一切,時不宴心緒又冷了下來,語氣疏離:
“魏小姐真是好巧思,可惜,在下只是小姐買來的玩物而已,配不上小姐費心的譜曲。這曲子......魏小姐還是去彈給該聽的人吧。”
魏若綰:“?”
什麼茶言茶語。
她微微偏頭,若有所思地打量他片刻,忽地了然而笑,轉身揚聲詢問門外侍立的家仆:
“我出去這段時辰,府上可有發生什麼事情?或者......是不是有人悄悄溜出去過啊?”
說話間,眼風似有若無地掃過時不宴。
家仆如實回道:
“回小姐,姑爺約莫一個時辰前出去過一趟,沒多久便回來了,回來時......臉色就變這樣了。”
“哦~”
魏若綰恍然大悟,悠然踱回時不宴身旁,彎下腰,幾乎將臉頰湊到他對面,笑吟吟地戳破:
“我算是明白了,合着某人嘴上不願陪我,實則偷偷跟了出去,結果恰巧看見林廷攔着我說了些話,就自個兒生着悶氣跑回來了?”
“本小姐猜得對不對?嗯?”
“魏小姐未免想得太多。”時不宴被說中心事,卻仍強作鎮定,雲淡風輕道:“在下人微言輕,豈敢過問小姐的行蹤。”
“嘁,嘴硬。”魏若綰笑着輕叩他的發髻,“行行行,是我自作多情總行了吧!但倘若我說......我是騙他的呢?”
到底是騙誰?時不宴翻書的動作有瞬間的遲滯。
“你想啊,我讓林廷當衆和魏尋薇撕破臉皮,成功把自己的退路堵死,結果轉頭卻發現其實我是騙他的!你不覺得這比直接撕破臉,要好玩得多?”
魏若綰說着,故意蹙起眉頭,擺出一副委屈極了的模樣:
“哎!虧我忙裏偷閒,還惦記着給你帶些零嘴,結果回來就瞧見某人冷着張臉,搞得我像個負心漢似的......”
時不宴終於抬起眼來,似乎想要認真與她辯駁幾句,卻徑直撞入一雙得意含笑的眼眸。
那雙細彎的眼裏沒有絲毫的心虛或遮掩,只有捉弄林廷並且得逞的猖狂和愉悅,美滋滋的。
時不宴:“......”
所有到了唇邊的話,忽然就哽住了,良久,他只是很無奈地吐出一句:
“既然是個騙局,可我又憑什麼相信,魏小姐此刻欺騙的是他,而不是我?”
他隱約覺得自己一直被這女人耍得團團轉,但他就是沒有證據。
“可我爲何要騙你呀?”魏若綰歪着腦袋,眼中好似漾着真摯的粼光,“公子,當初我贖走你,是因爲我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池中物。”
“兩日相處下來,我果然十分欣賞公子的才情與心性,又怎麼舍得欺騙公子。”
這話太刻意,時不宴抿唇,只覺得這番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太過冠冕堂皇,很怪。
他移開視線,不予回應。
“非要我把話說得那麼直白是吧?行!”
魏若綰忽然笑了起來,笑意裏沒有半分千金小姐的矜持,“本小姐就是圖你長得好看,圖你字寫得好,圖你這一身別扭的傲氣——看得人心癢癢,就想逗你,懂了麼?”
說着她還將婚書展開,一下點在那方鮮紅的官印上,眉飛色舞:
“退一萬步來講,這上面蓋的可是官印!官府認證!你就是我名正言順的小情郎,我那小曲不唱給你,那還能唱給誰?嗯?”
她越說越不像話,模樣沒有絲毫羞怯,全是囂張。
時不宴耳根通紅,終是忍不住瞪她:“你簡直......”
偏偏心口堵了半晌的那團濁氣,竟在她這般混不吝的言語裏,悄無聲息地散了大半。
“我怎麼了我?”
魏若綰非但不退,反而就着他羞惱的眼神逼近幾分,忽然俯下身,又在他臉頰一側飛快地啄了一下!
“我疼你還來不及,怎會害你?我就算騙盡天下人,也絕不會騙我家小情郎......”她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
時不宴登時僵在原地,神色盡是不可置信的錯愕,與茫然。
他大抵是真的瘋了......竟覺得這次突如其來的吻,比起昨夜那幾下容易接受得多。
“魏小姐,自重!”
到頭來時不宴只是虛虛地推開她一下,別過臉,從緊抿的唇間擠出這麼幾個字。
“行吧,該說的本小姐也說完了。”魏若綰漫不在乎揚着下巴,順手便將那袋熱乎乎的糖炒栗子塞進他懷裏,
“栗子我放這兒了,愛吃不吃~”
話音未落,她又抱起那把怪模怪樣的“吉他”,哼着方才那首不成調的進步小曲,蹦躂離去:
“哎喲小娘子你莫憂,等到春來又雪漫樓~”
“不負天長不負地久,你我白首~~”
時不宴看着她這般無賴模樣,心頭那點悶氣,散了又聚,最終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卻是再也氣不起來了。
同她那樣率性的人,哪裏講得清道理?不過演幾場戲而已,罷了,罷了......
他微微搖頭,垂眸感受着懷中紙袋傳來的溫熱,最後還是慢慢剝開一顆栗子,將那份軟糯香甜輕輕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