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的空氣,似乎隨着葉傾城那句決絕的誓言而凝固了一瞬。
光影斑駁,塵埃在光束中靜謐飛舞。
蘇夜看着那個手按劍柄、背影倔強的白衣女子,眼中閃過一絲玩味。
這丫頭,當真是把“尊師重道”刻進了骨子裏。
就在葉傾城的一只腳即將跨出殿門門檻之時。
“慢着。”
身後,傳來一道慵懶且帶着幾分倦意的聲音。
葉傾城身形猛地一頓。
那一腳硬生生地收了回來,轉身,低眉順眼,身上的煞氣瞬間收斂得幹幹淨淨。
“師尊還有何吩咐?”
蘇夜沒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緩緩地轉過身,拖着那寬大的墨色長袍,一步一步,重新走回了寒玉床邊。
接着。
在葉傾城錯愕的目光中,他竟然像是個沒骨頭的人一樣,重新躺了回去。
不再是之前那種端坐的威嚴姿態。
而是側身而臥,一只手撐着頭,另一只手隨意地搭在膝蓋上,姿態顯得極爲放鬆,甚至……帶着幾分不羈。
“這幾日,身子骨確實有些乏了。”
蘇夜微微眯着眼,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着寒玉床沿,發出清脆的“篤篤”聲。
“傾城兒。”
“過來。”
“給爲師按按肩。”
“啊?”
葉傾城那張萬年冰封的俏臉上,瞬間出現了一絲裂痕。
她瞪大了眼睛,仿佛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語。
按……按按肩?
自從她百年前拜入紫竹峰門下,師尊在她的印象中,永遠是那個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嚴師。
哪怕是平日裏的指點修行,師尊也總是負手而立,相隔三尺,保持着絕對的威嚴與距離。
別說是按肩這種親昵的舉動。
就連觸碰師尊的衣角,都是一種奢望。
可今日……
“怎麼?”
見她愣在原地,蘇夜微微挑眉,那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爲師如今修爲盡失,連這具凡胎肉體都使喚不動了麼?”
“還是說……”
“你覺得伺候爲師這個廢人,辱沒了你這紫竹峰大師姐的身份?”
這話有些重了。
葉傾城心中一慌,那種惶恐瞬間壓過了心頭的怪異感。
“徒兒不敢!”
她連忙快步走到寒玉床邊,將背後的長劍解下,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劍架上。
“徒兒……徒兒只是有些意外。”
“師尊從未有過這般要求,徒兒怕……怕手笨,弄疼了師尊。”
她是劍修。
練的是殺人劍,修的是無情道。
這雙手,握慣了冰冷的劍柄,染過無數妖獸的熱血,卻唯獨沒有做過這種伺候人的細致活計。
“無妨。”
蘇夜閉上了眼睛,呼吸平穩,仿佛已經睡着了一般。
“這紫竹峰雖然清冷,但也該有些人味兒。”
“你是大師姐,以後這種事,你要學着做。”
葉傾城抿了抿嘴唇。
她看着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的臉龐。
即便是在病中,師尊的眉眼依舊俊美得讓人心顫,只是那份蒼白,讓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憐惜。
曾經那個只手遮天、甚至有些孤傲霸道的師尊,如今竟然也要靠徒弟來揉肩舒緩疲乏了麼?
想到這裏,葉傾城心中的那一絲別扭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酸楚與自責。
若是自己足夠強,早日突破化神,甚至證道成聖,或許就能爲師尊尋來續接經脈的神藥,師尊又何至於此?
她深吸了一口氣,驅散了指尖那一縷凌厲的劍氣。
隨後。
她伸出雙手,輕輕地搭在了蘇夜的肩膀上。
觸手之處,是一片冰涼。
那並非寒玉床的冷,而是師尊身體裏透出的那種虛弱的寒意。
葉傾城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
好瘦。
隔着那層單薄的布料,她甚至能清晰地摸到師尊肩胛骨的輪廓。
“師尊……”
她輕喚了一聲,聲音有些哽咽。
隨後,她咬着牙,控制着自己的力道,生怕稍微用力一點,就會捏碎師尊這脆弱的骨頭。
“嗯……”
感受到肩上傳來的力度,蘇夜從鼻腔裏發出了一聲舒服的輕哼。
這就對了。
葉傾城的手法雖然生澀,甚至有些僵硬。
但那雙手上帶着的一層薄薄繭子,那是常年握劍留下的痕跡,摩擦在皮膚上,有着一種別樣的觸感。
不同於柳如煙那種柔若無骨、極盡挑逗的媚意。
葉傾城的按摩,帶着一種小心翼翼的笨拙,還有那種生怕傷害到他的珍視。
這種被高冷女劍仙伺候的感覺……
確實不錯。
“力道太輕了。”
蘇夜閉着眼,淡淡地開口。
“沒吃飯麼?”
“往左一點,對,就是那處穴位。”
“用點靈力,你是冰靈根,寒氣入體可鎮痛,這點道理都不懂?”
隨着蘇夜的一句句指揮。
葉傾城額頭上漸漸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這簡直比她在斷劍崖下與三頭烈焰虎搏殺還要累人!
她必須全神貫注地控制着每一絲靈力的輸出,既要讓寒氣滲透進經脈起到舒緩作用,又不能讓那霸道的冰勁傷了師尊的凡體。
這種精細入微的操控,簡直是對她神識的一種極限考驗。
但也正是因爲這種專注。
她漸漸忘卻了那種男女之防的尷尬。
此刻的她,就像是在雕琢一件絕世珍寶,每一個動作都虔誠無比。
大殿內,靜悄悄的。
只有指尖摩擦衣料的沙沙聲,和蘇夜偶爾發出的幾聲輕咳。
一種從未有過的溫馨與寧靜,在這對師徒之間緩緩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
蘇夜終於長舒了一口氣,緩緩睜開了雙眼。
那雙眸子,清亮深邃,仿佛倒映着漫天星河。
“好了。”
他輕輕拍了拍葉傾城的手背,示意她停下。
葉傾城如蒙大赦,連忙收回雙手,垂手立在一旁,臉頰上帶着兩抹運動後的紅暈,顯得格外動人。
“徒兒手法粗笨,讓師尊見笑了。”
她有些局促地說道。
蘇夜坐起身,活動了一下脖頸,發出一陣噼裏啪啦的脆響。
“尚可。”
他給出了一個中肯的評價。
“雖然比不得你三師妹那般玲瓏剔透,但也算是用心了。”
聽到“三師妹”三個字,葉傾城眼中的柔色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服輸的倔強。
柳如煙?
哼,那個只會討好賣乖的狐媚子,也能跟自己比?
她是劍修!
她的手是用來握劍殺敵的,又不是用來做這種伺候人的下作勾當的!
不過……
既然師尊喜歡,那自己以後……是不是也要多練練?
就在葉傾城胡思亂想之際。
蘇夜的手掌一翻,掌心之中,多出了一個古樸的青色玉瓶。
那玉瓶之上,刻畫着繁復的雲紋,瓶口被一道金色的符籙封印着。
即便如此。
一股驚人的靈氣波動,依舊透過瓶身,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粘稠起來。
“接着。”
蘇夜隨手一拋,就像是扔垃圾一樣,將那玉瓶扔向了葉傾城。
葉傾城下意識地伸手接住。
入手的瞬間,一股沉甸甸的分量讓她心頭一跳。
“師尊,這是……”
“打開看看。”蘇夜重新半倚在床頭,神色慵懶。
葉傾城小心翼翼地揭開那道金色符籙。
“轟!”
刹那間。
一股磅礴的劍意夾雜着凜冽的寒氣,從瓶口噴薄而出,瞬間在大殿半空中凝聚成了一柄寸許長的小劍虛影!
那小劍通體晶瑩,散發着讓人靈魂顫栗的寒光。
就連葉傾城體內的劍心,在這一刻都產生了劇烈的共鳴,發出“嗡嗡”的震顫聲。
“這是……”
葉傾城瞳孔劇烈收縮,握着玉瓶的手都在顫抖。
“天階下品靈液,洗劍天池水!”
她驚呼出聲,聲音都變了調。
洗劍天池水!
那是傳說中只有在中州那些古老劍宗的禁地之中,每隔千年才能凝聚出幾滴的無上寶液!
對於劍修而言,這就是第二條命!
只需一滴,便可洗滌劍心,祛除心魔,甚至能讓本命飛劍的品質提升一個檔次!
而這一瓶……
至少有整整十滴!
“眼力不錯。”
蘇夜看着她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嘴角微勾。
這瓶東西,其實是他之前抽獎抽到的“雞肋”,對於擁有至尊骨的他來說,用處不大。
但對於葉傾城來說,這卻是無價之寶。
“這……這太貴重了!”
葉傾城想都沒想,雙手捧着玉瓶,就要跪下送回。
“師尊如今正是需要資源恢復的時候,這等神物,若是拿去拍賣行,足以換取無數療傷聖藥!”
“徒兒不能收!”
她的眼神堅定無比。
如果是普通的丹藥,她也就厚着臉皮收下了。
但這洗劍天池水,價值連城,足以買下半個太初聖地外門!
她若是拿了,那便是大逆不道!
“愚蠢。”
蘇夜冷哼一聲,臉上的笑意瞬間收斂。
“爲師給出的東西,哪有收回來的道理?”
“再說了。”
他瞥了葉傾城一眼,語氣中帶着幾分嫌棄。
“你那劍心雖然通明,但殺氣太重,容易走火入魔。”
“若是哪天你在外面發了瘋,還要爲師拖着這病體去救你不成?”
“拿去用了,早日把那身殺氣洗洗幹淨。”
這一番話,雖然說得刻薄。
但落在葉傾城耳中,卻比任何甜言蜜語都要暖心。
師尊這是在關心她的修行啊!
原來師尊早就看出了她劍心中的隱患……
葉傾城的眼眶再一次紅了。
她不再推辭,而是緊緊握住那玉瓶,重重地叩首在地。
“徒兒……謝師尊賞賜!”
“徒兒定不負師尊厚望,早日洗盡鉛華,修成無上劍道!”
隨着她這一拜。
蘇夜的腦海中,那道久違的機械提示音,終於如約而至。
【叮!】
【檢測到宿主向大弟子葉傾城贈送“天階下品·洗劍天池水”一瓶。】
【該行爲符合“良師益友”設定(雖然宿主是個反派)。】
【觸發“授徒百倍返還”機制!】
【正在隨機抽取暴擊倍率……】
【叮!恭喜宿主,觸發百倍暴擊!】
【恭喜宿主,獲得“聖階極品·太陰真水”一葫蘆!】
蘇夜的眼皮猛地一跳。
聖階極品!
太陰真水!
這可是傳說中能夠凍結時空、甚至能讓大帝強者的靈魂都爲之凍結的至陰神物!
不僅如此。
這東西對於淬煉至尊骨,更是有着難以想象的奇效!
如果是洗劍天池水是給劍洗澡的。
那這太陰真水,就是給大道洗澡的!
若是將其煉化,自己的修爲絕對能再度暴漲,甚至……觸摸到那傳說中的聖人境壁壘!
蘇夜強壓下心頭的狂喜,面上依舊保持着那副雲淡風輕的高人模樣。
“行了,別跪着了。”
他揮了揮手,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回去準備吧。”
“明日辰時,隨爲師下山。”
葉傾城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收好玉瓶。
她看着重新閉目養神的蘇夜,眼中滿是濡慕與崇敬。
師尊就是師尊。
哪怕修爲“盡失”,這般底蘊與氣魄,依舊不是那些凡夫俗子能比的。
天階靈液隨手送人,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這才是紫竹峰峰主的排場!
“是,徒兒告退。”
葉傾城背起長劍,對着蘇夜恭敬行禮,隨後轉身退出了大殿。
此時的她,腳步輕快,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
甚至連背上的長劍,都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喜悅,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劍鳴。
直到葉傾城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殿門之外。
蘇夜才緩緩睜開眼。
他坐起身,手掌一翻。
一個通體漆黑、散發着恐怖寒氣的紫金葫蘆,憑空出現在他的掌心之中。
大殿內的溫度,瞬間驟降至冰點。
就連那寒玉床,都在這一刻結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霜。
“嘖。”
蘇夜摩挲着葫蘆上那古老的道紋,嘴角勾起一抹邪魅至極的弧度。
“這系統,倒是懂事。”
“一瓶洗澡水換一葫蘆太陰真水,這買賣,劃算。”
他拔開葫蘆塞,仰頭抿了一小口。
“轟!”
一股恐怖到極致的寒流瞬間在他體內炸開,順着經脈瘋狂涌入胸口的那塊至尊骨中。
原本金色的至尊骨,在這股太陰之力的滋養下,竟然開始泛起一絲絲詭異的紫芒。
蘇夜的修爲氣息,也在這一刻,開始無聲無息地攀升。
半聖十重天極境……
似乎,有些鬆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