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陰司發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監察署的“義務監察員”隊伍擴充到了三百人，成員涵蓋各朝各代，從秦朝的賬房先生到民國的進步青年，甚至還有兩個穿中山裝、戴眼鏡的“鬼大教授”，專門負責研究《陰司勞動法》與陽間《勞動法》的接軌問題。
第二件：羅馬冥府投資的“跨冥府勞動權益保障中心”在忘川河畔破土動工。奠基儀式上，凱撒和布魯圖斯爲了“誰先鏟第一鍬土”差點打起來，最後是孟婆用“誰再吵就請誰喝湯”的威脅解決了爭端——雖然那湯是安神湯，但凱撒堅持認爲孟婆會在裏面加“遺忘調料”。
第三件，也是最讓黃賢策頭疼的：十殿閻羅聯合發來公函，要求監察署對“陰司公務員薪資體系改革”提出方案，因爲最近有判官集體上書，說俸祿太低，“連彼岸花蜜都買不起，只能喝忘川河水充飢”。
“忘川河水怎麼了？”馬庫斯一邊啃着羅馬特供的“英靈面包”（硬得像磚頭）一邊說，“我們羅馬冥府的公務員，工資也低，但我們都自己種橄欖榨油……”
“因爲忘川河水喝多了會怨氣入體。”小特嚴肅地翻開埃及冥府的《公務員健康手冊》，“第38頁明確寫着：‘長期飲用忘川水會導致魂體透明度下降、記憶力衰退、以及……隨機觸發前世創傷’。”
黃賢策揉着太陽穴，看着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有各殿的改革申請、外國冥府的合作意向書、還有天庭下發的《關於規範跨冥府經濟交流的指導意見（征求意見稿）》。
“署長，”黑白無常湊過來，“今晚還去月宮嗎？”
“去。”黃賢策看了眼窗外，“孟婆說，太陰塑身蓮今晚子時開花，花期只有一刻鍾。錯過就要再等三千年。”
“但瑤池禁地……”白無常欲言又止。
瑤池禁地，西王母的後花園，天庭守衛最森嚴的地方之一。據說裏面有四大神獸鎮守：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不是凡間那種，是上古神獸本尊，每一頭都有毀滅一界的力量。
“嫦娥已經打點好了。”黃賢策說，“她買通了瑤池的灑掃仙娥，畫了禁地內部地圖，還說……四大神獸最近在鬧脾氣，因爲天庭削減了它們的仙丹供應。”
黑無常瞪大眼睛：“神獸也鬧罷工？”
“神獸也要吃飯。”黃賢策聳肩，“嫦娥說，她準備了四份特制‘仙獸零食包’，希望能轉移它們的注意力。”
正說着，孟婆推門進來。
她今天換了身便於行動的墨綠色勁裝，長發扎成高馬尾，腰間掛着青燈（縮小成玉佩大小），手裏提着一個食盒——盒蓋縫隙裏飄出誘人的香氣。
“準備出發。”她把食盒放在桌上，“零食包做好了，用的是月宮的桂花瓣、昆侖山的靈芝粉、還有我從忘川河底挖的‘怨氣結晶’——神獸們就喜歡這種帶點負面情緒的小零食，像貓喜歡貓薄荷。”
黃賢策打開食盒看了一眼。
裏面分四格，每格放着一個晶瑩的丸子：青龍丸是青色，白虎丸是白色，朱雀丸是紅色，玄武丸是黑色。丸子上還細心地貼了標籤：“青龍特供·微辣”“白虎特供·五香”“朱雀特供·甜辣”“玄武特供·鹹鮮”。
“……你確定這能行？”黃賢策嘴角抽搐。
“不行也得行。”孟婆合上食盒，“子時快到了，走。”
兩人正要離開，辦公室的門又被推開了。
是李斯。
他手裏抱着一卷幾乎和他一樣高的竹簡，臉上帶着罕見的興奮：“黃署長！老夫……我找到了！”
“找到什麼了？”
“輪回系統的真相！”李斯把竹簡攤在桌上，竹簡自動展開，上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不是秦篆，不是甲骨文，而是一種更古老、更詭異的符號。
“這是‘神文’。”李斯指着那些符號，“傳說中，創世神用來書寫法則的文字。老夫在秦獄最底層的古籍庫裏，翻了三個月，終於破譯了一部分。”
他指着其中一行：“你看這裏——‘輪回非天道，乃器也。器名‘六道輪盤’，制於洪荒末，用以梳理萬靈生死，平衡陰陽’。”
黃賢策心頭一震：“意思是……輪回系統是人造的？是一件法器？”
“不止。”李斯又指向另一行，“‘輪盤有九竅，竅竅通異界。西方冥府、北歐英靈殿、埃及亡者之國……皆由此相連’。”
他抬起頭，眼中閃着光：“黃署長，我們陰司的輪回系統，和西方那些冥界，是用同一個‘法器’的不同部分連接的！這就像……一棟大樓裏的不同房間，共用一套水電系統！”
孟婆皺眉：“所以趙高逃往西方冥府，不只是避難，他可能想……”
“想從‘水電總閘’下手。”黃賢策接話，“如果輪回系統是一件法器，那就有控制中樞。誰控制了中樞，誰就能……決定所有冥界的運行規則。”
辦公室陷入短暫的寂靜。
窗外，陰司的“天色”漸漸暗下來——是僞月在下沉，僞星在升起。
“此事事關重大。”李斯壓低聲音，“老夫懷疑，嬴政當年閉關兩千年，不只是爲了復活，更是爲了……研究輪回系統的秘密。他可能早就知道真相，只是沒告訴任何人。”
“趙高也知道？”
“他是嬴政最親近的宦官，很可能知道。”李斯說，“所以他逃往西方，不是慌不擇路，是有目的的。”
黃賢策和孟婆對視一眼。
如果輪回系統真有控制中樞，那它的位置……
“在瑤池。”孟婆忽然說，“我想起來了。九百年前，我在天庭掌燈時，聽老仙官說過：瑤池禁地最深處，有一口‘造化泉’，泉水是金色的，能映照三界衆生——那可能就是輪回系統的‘監控界面’。”
李斯點頭：“很有可能。西王母執掌瑤池，而她是上古女神，地位超然。由她看守輪回核心，合情合理。”
黃賢策深吸一口氣。
所以今晚去瑤池，不只爲了偷蓮花，還可能……接觸到輪回系統的核心秘密。
“李相，”他說，“此事你先保密，別告訴任何人——包括十殿閻羅。等我從瑤池回來，再做打算。”
李斯鄭重行禮：“老夫明白。黃署長……一切小心。”
子時，瑤池禁地外。
黃賢策和孟婆躲在雲層裏，看着下方那片被七彩霞光籠罩的仙境。
瑤池比想象中更大——與其說是一個池子，不如說是一片內海。海水是溫潤的乳白色，水面上漂浮着朵朵金蓮，蓮心中坐着小小的仙子虛影，正在吟唱仙樂。池畔種滿了奇花異草，有會發光的樹，會唱歌的草，還有自動翻頁的玉書。
禁地入口，立着一座白玉牌坊，牌坊上刻着四個大字：
“非請勿入”
牌坊下，站着兩個守門的仙將——不是巨靈神那種大塊頭，而是兩個粉雕玉琢的童男童女，穿着金甲，手持紅纓槍，正無聊地打哈欠。
“這就是守衛？”黃賢策壓低聲音。
“明面上的守衛。”孟婆說，“真正的麻煩在裏面。”
她掏出嫦娥給的地圖。
地圖是畫在一張月桂葉上的，注入仙力後，葉子表面浮現出立體的瑤池結構圖：外圍是花海、仙林、藏書閣；中間是瑤池本體；最深處，有一個被重重陣法籠罩的區域，標注着“禁地核心”。
核心區旁邊，畫着四個小圖標：一條龍、一只虎、一只鳥、一只龜。
四大神獸。
“嫦娥說，神獸平時都在睡覺，只有感應到‘非仙氣’入侵才會醒。”孟婆指着地圖上的幾條虛線，“這是灑掃仙娥日常走的路線，我們可以僞裝成仙娥混進去——前提是，別驚動神獸。”
她從袖中掏出兩枚玉符：“這是‘斂息符’，能暫時掩蓋我們身上的陰司氣息，僞裝成低階仙娥。但效果只有半個時辰，過了時間，我們的氣息就會泄露。”
黃賢策接過玉符，貼在胸口。
玉符融入魂體，他感到周身的氣息變得清淺柔和，連魂體的透明度都提高了，看起來確實像個初入仙門的小仙子——如果忽略他那一米八的身高和過於硬朗的輪廓的話。
“走吧。”孟婆也貼上玉符，搖身一變，化作一個青衣仙娥，低着頭，手裏提着食盒，“記住，低頭，少說話，步伐要輕。”
兩人降下雲頭，走向牌坊。
守門的童男童女瞥了他們一眼，懶洋洋地問：“哪個宮的？來幹嘛？”
“月宮的。”孟婆細聲細氣，“奉嫦娥仙子之命，給神獸大人們送夜宵。”
她掀開食盒一角，誘人的香氣飄出。
童女吸了吸鼻子，眼睛亮了：“呀呀呀，是桂花瓣做的點心？嫦娥姐姐真客氣……進去吧，神獸大人在西北角的‘四象台’睡覺，別吵醒它們。”
“謝仙童。”
兩人順利進入禁地。
穿過花海時，黃賢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那些會發光的樹，樹梢上掛着晶瑩的“記憶果實”，果實表面流動着衆生悲歡的影像；會唱歌的草，唱的是古老的情歌，歌詞裏提到“後羿”“嫦娥”的名字。
“別看。”孟婆拉了他一把，“那些東西看久了會陷進去。”
他們加快腳步，來到瑤池邊。
池水清澈見底，水底鋪滿了各色寶石，寶石間遊動着金色的鯉魚——不是凡魚，是“願力魚”，每一條都承載着陽間一個虔誠的願望。
“到了。”孟婆停下腳步，看向池中央。
那裏，有一朵與衆不同的蓮花。
花瓣是半透明的玉色，花蕊散發着柔和的月白光芒，蓮花周圍環繞着一圈淡淡的金色光暈——正是太陰塑身蓮。
但蓮花生長的地方，離岸有百丈遠。
“怎麼過去？”黃賢策問。
“踏水而行。”孟婆說，“但瑤池的水有‘禁空法陣’，飛不過去，只能走。而且每一步，都會激起‘因果漣漪’——走得太快，漣漪太大，會驚動神獸。”
她率先踏上水面。
腳尖觸水的瞬間，水面漾開一圈淡淡的波紋，波紋中浮現出一些模糊的畫面——是孟婆生前的記憶碎片。
黃賢策也踏上去。
他的漣漪裏，浮現的是投行辦公室的格子間，電腦屏幕上的KPI報表，還有那顆滾到保潔阿姨腳邊的廁紙。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無奈。
“走慢點。”孟婆輕聲說，“每一步都踩實，盡量減少漣漪。”
他們像走鋼絲一樣，一步步挪向池心。
走到一半時，變故發生了。
池底，忽然浮起一個巨大的陰影！
陰影迅速擴大，緊接着，一顆碩大的、長着龍角的頭顱破水而出！
青龍！
它閉着眼，似乎在打盹，但鼻孔翕動，顯然聞到了什麼。
孟婆立刻打開食盒，抓起青龍丸，輕輕拋過去。
丸子落在青龍鼻尖。
青龍嗅了嗅，舌頭一卷，吞了下去。
然後……它打了個滿足的飽嗝，噴出一小朵雲，又沉回水底，繼續睡了。
黃賢策鬆了口氣。
但緊接着，池畔的樹林裏，傳來一聲低吼。
白虎！
它從樹林裏踱步而出，金睛白額，威風凜凜，正盯着他們。
孟婆又拋出白虎丸。
白虎用爪子撥了撥丸子，舔了一口，眼睛眯了起來，像只大貓一樣趴下，開始慢條斯理地啃。
然後是朱雀——它從一棵火樹上飛下來，叼走朱雀丸，飛回巢裏慢慢享用。
最後是玄武，它從池底的泥沙裏探出頭，慢吞吞地吞下玄武丸，又縮了回去。
四大神獸，暫時被搞定了。
兩人加快腳步，終於來到蓮花前。
太陰塑身蓮正在緩緩綻放，花瓣一層層打開，花心的月華凝聚成一滴晶瑩的露珠——那是蓮花的精華，“塑身玉露”。
孟婆取出一個玉瓶，小心翼翼地去接。
就在露珠即將滴入瓶中的瞬間——
“呵呵……終於等到你們了。”
一個陰冷的聲音，從池底傳來。
不是神獸的聲音。
是……趙高！
黃賢策和孟婆同時轉頭。
池底，那片陰影再次浮起，但這次，陰影上站着一個穿着黑袍的幹瘦身影。
趙高！
他手裏拿着一面黑色的三角旗，旗上繡着一個猙獰的鬼臉——正是西方冥王哈迪斯的標志！
“沒想到吧？”趙高獰笑，“我早就料到你們會來偷蓮花。所以三個月前，我就和哈迪斯大人達成了協議——他幫我混進瑤池，我幫他……拿到輪回系統的控制權！”
他舉起黑旗，猛地插進池底！
轟——！！！
整個瑤池劇烈震動！
池水開始變黑，金色的願力魚痛苦地翻滾，化作黑煙消散！
四大神獸被驚醒了！
青龍怒吼，白虎咆哮，朱雀噴火，玄武掀浪！
但它們沒有攻擊趙高，而是……互相打了起來！
“我在零食裏加了‘混亂藥劑’。”趙高得意地說，“現在它們眼裏，同伴都是敵人。等它們打得兩敗俱傷，哈迪斯大人的軍隊，就能通過輪回系統的‘後門’，直接降臨瑤池！”
他指向池心那朵蓮花：
“而太陰塑身蓮，就是打開‘後門’的鑰匙——因爲它的根系，直接扎在輪回系統的‘能量管道’上！”
蓮花開始枯萎！
花瓣由玉色轉爲漆黑，花心的玉露也變得渾濁！
孟婆臉色一變，伸手去搶玉瓶！
但晚了。
玉露滴入瓶中，瞬間化作一團黑氣，瓶中浮現出哈迪斯的虛影——那是一個戴着黑暗王冠、手持雙叉戟的威嚴神祇，正冷冷地看着他們。
“東方的小蟲子。”哈迪斯的聲音透過玉瓶傳出，“感謝你們幫我拿到鑰匙。作爲回報……我會讓你們死得痛快一點。”
他抬手，玉瓶炸裂！
黑氣化作無數厲鬼，撲向黃賢策和孟婆！
與此同時，瑤池上空，裂開了一道巨大的黑色裂縫！
裂縫那邊，是西方冥府的景象——白骨王座、岩漿河流、還有無數正在集結的亡靈軍隊！
哈迪斯的大軍，要入侵了！
“退！”
孟婆拉着黃賢策急退，同時雙手結印：
“月華屏障！”
青燈從她掌心飛出，化作一道月光屏障，暫時擋住厲鬼。
但屏障在黑氣的侵蝕下，正迅速變薄。
“必須關閉裂縫！”黃賢策看向池心那朵正在徹底黑化的蓮花，“鑰匙在蓮花裏，毀了蓮花，裂縫應該會關閉！”
“但蓮花一毀，你的肉身就沒了！”孟婆咬牙。
“顧不了那麼多了！”黃賢策掙脫她的手，沖向蓮花！
趙高獰笑着擋在他面前：
“黃署長，別急着送死。哈迪斯大人說了，他很欣賞你，只要你肯歸順，他可以在西方冥府給你留個判官的位置……”
“滾開！”
黃賢策一拳砸向趙高——不是法術，是最原始的魂力爆發！
趙高猝不及防，被轟飛出去，撞在池畔的玉樹上，樹上的記憶果實譁啦啦掉了一地。
黃賢策沖到蓮花前。
蓮花已經徹底黑了，根系像血管一樣扎進池底，正源源不斷地將黑氣輸入輪回系統。
他咬牙，伸手去拔蓮花！
但手剛碰到花瓣——
“住手！”
一聲厲喝，從天空傳來！
不是哈迪斯，也不是趙高。
是……西王母！
她駕着七彩祥雲，帶着一衆仙官，降臨瑤池！
“大膽妖孽！竟敢染指瑤池禁地！”西王母怒目圓睜，手中玉如意一揮，一道金光射向裂縫！
金光與黑氣碰撞，爆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鳴！
裂縫被暫時止住了擴張！
但蓮花，已經在黃賢策手中，徹底枯萎了。
花瓣化作黑灰，從他指縫間流下。
蓮心處，露出一枚小小的、黑色的晶體——那是被污染的“輪回鑰匙”。
黃賢策握緊晶體，感覺到其中蘊含的恐怖力量。
也感覺到……自己的魂體，正在被晶體侵蝕。
“黃賢策！”孟婆沖過來，想搶走晶體，“快扔掉！它在吸收你的魂力！”
但已經晚了。
晶體像活物一樣，鑽進了黃賢策的手心，順着手臂蔓延，最後停在他的心口——那裏，月牙印記的位置。
黑氣與月光，開始在他體內瘋狂沖突！
劇痛！
像有兩把刀在魂魄裏攪動！
黃賢策跪倒在地，渾身顫抖。
意識模糊前，他聽到西王母的聲音：
“孟婆！帶他離開！這裏交給我！”
又聽到哈迪斯的冷笑：
“沒用的，西王母。輪回系統的‘後門’已經打開，我的大軍……來了！”
最後，是孟婆的聲音，很近，很輕：
“堅持住……我帶你回家。”
然後，黑暗吞沒了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
黃賢策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躺在月宮的軟榻上。
嫦娥正在旁邊搗藥，玉兔在幫忙遞藥材。孟婆坐在榻邊，握着他的手，臉色蒼白——她的仙力，正在源源不斷地輸入他體內，壓制那枚黑色晶體。
“醒了？”嫦娥抬頭，鬆了口氣，“你再不醒，孟姐姐就要去瑤池跟哈迪斯拼命了。”
黃賢策想坐起身，但渾身無力。
他低頭看向心口。
那裏，月牙印記已經被染黑了一半，黑氣像藤蔓一樣，纏繞着月光，正在緩慢地侵蝕。
“這是……”他聲音沙啞。
“輪回鑰匙的碎片。”孟婆輕聲說，“它鑽進了你的魂魄，和我的仙骨本源纏在一起了。現在強行剝離，你會魂飛魄散。但不剝離……黑氣會慢慢吞噬你，最終把你變成哈迪斯的傀儡。”
黃賢策沉默了。
良久，他才問：“瑤池那邊……”
“西王母暫時封印了裂縫。”嫦娥說，“但哈迪斯的大軍還在集結，隨時可能再次入侵。而且……輪回系統的‘後門’已經被他掌握了坐標，他可以隨時從任何冥界發動攻擊。”
她頓了頓，神色凝重：
“更麻煩的是，那枚鑰匙碎片在你體內，哈迪斯能通過它……定位你的位置。也就是說，無論你躲到哪兒，他都能找到你。”
黃賢策苦笑。
所以，他現在成了一個人形GPS，專門給哈迪斯指路？
“有辦法取出碎片嗎？”他問。
“有。”孟婆說，“但需要三樣東西：瑤池的‘造化泉水’、太陰星的‘本源月華’、還有……你自己‘最純粹的善意記憶’。”
她看着他的眼睛：
“造化泉水能淨化黑氣，本源月華能穩固魂魄，而善意記憶……能喚醒鑰匙碎片裏殘存的‘輪回正念’，讓它主動脫離。”
“前兩樣還好辦。”嫦娥嘆氣，“但‘最純粹的善意記憶’……那得是你生前做過的最無私、最不求回報的事。而且必須是真實的，不能有半點雜質。”
黃賢策努力回憶。
他生前是投行精英，做的每一件事都算計利益；死後在陰司改革，雖然是爲了公道，但也夾雜着功名和野心。
最純粹的善意？
好像……沒有。
“我有。”
聲音從門口傳來。
李斯走了進來，手裏捧着一卷竹簡。
“老夫翻遍了秦獄古籍，找到一段記載。”他說，“輪回系統的創造者，在鑰匙裏留了一個‘後門中的後門’——如果鑰匙被污染，可以用‘創世善意’來淨化。而創世善意，就藏在……輪回系統記錄的所有衆生的善行裏。”
他展開竹簡：
“黃署長，你這三個月處理的八千萬怨魂，每個人都留下了‘善念印記’。只要把這些印記集中起來，就能凝聚成一滴‘衆生善露’，足以淨化鑰匙碎片。”
黃賢策眼睛亮了。
但孟潑潑了一盆冷水：“集中八千萬善念印記，需要開啓輪回系統的‘管理員權限’。而那個權限……只有西王母有。”
“我去求她。”黃賢策掙扎着要起身。
“來不及了。”嫦娥搖頭，“西王母現在正全力防守瑤池，抽不開身。而且開啓權限需要七天時間——哈迪斯不會給我們七天。”
房間裏，陷入絕望的沉默。
就在這時，玉兔忽然跳上軟榻，用爪子拍了拍黃賢策的臉：
“喂，生魂，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什麼？”
“你那個監察署啊！”玉兔說，“你不是有三百個‘義務監察員’嗎？他們每個人，都受過你的恩惠吧？讓他們去收集善念印記，不比你一個人快？”
黃賢策愣住了。
對啊。
監察署。
那些被他幫助過的怨魂，那些正在爲陰司改革努力的鬼魂……
“但他們在陰司，”孟婆說，“離這裏太遠……”
“用‘因果線’。”嫦娥忽然說，“孟姐姐，你以前不是掌燈的嗎？你能看見衆生的因果線吧？只要找到那些和黃賢策有‘善緣’的魂，用因果線傳遞信息，讓他們在陰司收集善念印記，然後通過輪回系統‘正常投胎流程’傳送過來——雖然會慢一點，但……應該來得及。”
孟婆眼睛亮了。
她站起身，雙手結印，眉心浮現出一點金光。
金光化作無數細絲，向四面八方延伸——那是因果線，每一條都連接着一個與黃賢策有過善緣的魂。
“找到了。”她輕聲說，“三百二十七個。現在……傳遞信息。”
她閉上眼睛，金光順着因果線，流向陰司。
陰司，監察署。
黑白無常正在訓練新鬼卒，忽然同時一愣。
他們腦海中，響起了孟婆的聲音：
“收集善念印記，速傳月宮。”
緊接着，馬庫斯、卡西烏斯、小特、甚至遠在羅馬的布魯圖斯和凱撒，都收到了信息。
“是署長！”黑無常激動地說，“快！通知所有人！”
整個陰司，開始行動。
那些被黃賢策幫助過的怨魂，那些正在享受改革紅利的鬼吏，那些因爲監察署而重獲新生的魂……
他們聚集在輪回井前，每個人都從心口取出一枚小小的、發着微光的印記——那是他們生前最純粹的善行凝聚成的。
印記飛向空中，匯聚成一條光的河流，流向輪回井。
井中，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漩渦。
漩渦那頭，是月宮。
月宮。
黃賢策躺在軟榻上，看着那些光點從虛空中飛出，匯聚到他面前，凝成一滴晶瑩剔透的露珠。
露珠裏，有母親哄孩子的溫柔，有戰士保護同伴的勇敢，有書生贈衣給乞丐的善良……八千萬個善念，八千萬道光。
衆生善露。
孟婆接過露珠，輕輕滴在黃賢策心口。
露珠融入，黑氣開始消退。
月牙印記重新變得純淨。
那枚黑色的鑰匙碎片，緩緩從他心口浮出，在善露的包裹下，化作一縷青煙，消散了。
黃賢策感到魂魄一輕，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他坐起身，看向孟婆。
孟婆也在看他，眼中含笑。
“謝謝。”他說。
“不客氣。”孟婆說，“不過……你的肉身，暫時是沒戲了。”
黃賢策一愣。
對了，蓮花毀了。
但不知爲何，他並不覺得遺憾。
“沒事。”他笑了，“反正現在魂體也挺結實的，夠用了。”
“誰說沒戲了？”
嫦娥忽然開口。
她從懷裏掏出一枚種子——那種子呈玉色，表面有淡淡的月紋。
“太陰塑身蓮的種子。”她說，“當年我從王母那兒偷……咳咳，借的。本想自己種着玩，但月宮太冷，種不活。現在給你吧——種在瑤池裏，三百年後，應該能再開一次花。”
她把種子放在黃賢策手心。
種子觸手溫潤，像一顆小小的心髒。
三百年……
黃賢策看着那種子，又看看孟婆。
孟婆別過臉去，耳根微紅。
“三百年，”黃賢策輕聲說，“好像……也不長。”
窗外，月宮的“月亮”正圓。
遠處，瑤池方向的霞光，還未散去。
戰爭還沒結束。
但至少此刻——
種子在手裏，人在身邊。
路，還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