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是在一陣口幹舌燥和渾身酸痛中逐漸恢復意識的。
眼皮沉重得像是粘在了一起,她費力地睜開,模糊的視線裏是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吊燈。陽光已經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天亮了?
她試圖移動一下,卻感覺身體像被拆開重組過一樣,每一處關節都在叫囂着酸痛,喉嚨更是幹痛得如同火燒。
昨晚的記憶碎片般涌來——冰冷的顫抖、滾燙的灼燒、模糊的噩夢,還有……偶爾落在額頭上那一點短暫的、清涼的觸感?
是夢嗎?
她掙扎着想坐起來去倒水,卻意外地發現額頭上還搭着一塊微溼的毛巾。
不是夢?
她愣住,拿起那塊毛巾,冰冰涼涼的,顯然剛換上不久。
是誰?吳嬸嗎?
就在這時,臥室的門被輕輕推開。
蘇晚下意識地抓緊了被子,緊張地望去。
進來的卻不是吳嬸,而是凌曜!
他依舊穿着昨天那身襯衫,只是領口鬆開,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他的臉色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眼底有淡淡的血絲,但眼神卻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或憤怒,而是一種……復雜的、讓人看不透的深沉。
他手裏端着一杯水和一個藥瓶。
看到蘇晚睜着眼睛,他腳步頓了一下,隨即恢復自然,走到床邊。
“醒了?”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卻異常平靜,“把藥吃了。”
他將水杯和藥片遞到她面前。
蘇晚完全懵了,大腦因爲高燒剛退而運轉遲緩。她呆呆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裏的水和藥,一時忘了反應。
凌曜……照顧了她一夜?
這怎麼可能?那個把她鎖起來、警告她、監視她的凌曜?
見她不動,凌曜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耐,但還是解釋了一句:“醫生來看過了,重感冒,燒已經退了。把藥吃了,預防反復。”
他的語氣依舊算不上溫和,甚至有點命令式的生硬,但比起之前的冰冷刺骨,已然是天壤之別。
蘇晚遲疑地伸出手。她的指尖因爲虛弱而微微顫抖,接過水杯時,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
他的指尖溫熱幹燥。
兩人俱是一頓。
蘇晚像被燙到一樣飛快地縮回手,水杯差點沒拿穩。
凌曜的目光在她蒼白虛弱的臉和微微顫抖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眸色深了深,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看着她笨拙地吃完藥。
房間裏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
蘇晚低着頭,小口喝着水,感覺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讓她如坐針氈。無數個問題在腦海裏盤旋,她卻一個也不敢問出口。
爲什麼照顧她?是因爲怕她這個“工具”壞掉嗎?還是……
“畫室那個監控,”凌曜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是以前裝的,忘了拆。”
蘇晚猛地抬起頭,看向他。
他這是在……解釋?
凌曜移開目光,似乎不太習慣說這樣的話,語氣有些生硬:“以後不會了。”
以後不會了?不會再監視她了?
蘇晚的心髒莫名地跳快了幾拍。她看着他略顯疲憊的側臉,看着他似乎因爲熬夜而泛青的眼圈,再想起額頭上那塊及時更換的毛巾……
一種極其荒謬的、不該有的念頭再次悄悄滋生。
“謝謝你……”她聽到自己幹澀的聲音小聲說道,“……凌先生。”
凌曜似乎愣了一下,隨即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他又站了一會兒,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道:“好好休息。需要什麼跟吳嬸說。”
說完,他轉身準備離開。
“凌先生!”蘇晚忽然鼓起勇氣叫住他。
凌曜回頭。
蘇晚攥緊了被角,聲音依舊虛弱,卻帶着一絲堅定:“那間畫室……我以後,可以繼續用嗎?我保證,不會動任何不該動的東西。”
她需要那個空間,那是她唯一能喘息的地方。
凌曜看着她眼中那點小心翼翼的期盼和倔強,沉默了片刻。
“隨你。”他最終吐出兩個字,然後補充道,“新的畫具下午會送到。”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離開了房間。
門被輕輕帶上。
蘇晚獨自坐在床上,手裏還握着那只水杯,杯壁上殘留着他指尖的溫度。
窗外陽光明媚。
她看着那扇關上的門,心裏充滿了巨大的、不真實的困惑。
一場高燒,似乎燒掉了某些堅冰的一角。
監視被撤銷,畫室被允許使用,甚至得到了新的畫具。
這算什麼?打一巴掌給顆甜棗?還是……他良心發現?
而她那句沖動的“謝謝”,和他在樓梯間那句“顏料有毒”一樣,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彼此心裏漾開了難以言喻的漣漪。
一種新的、更加微妙而危險的契約,似乎在晨光中,無聲地重新籤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