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宇文曜的首肯,秦風第二日果然搬來了十幾本書。大多是些基礎的醫書藥典,也有幾本地方志和遊記雜談。
宋婉儀如獲至寶,治療之餘,大部分時間都泡在了這些書裏。她像一塊幹燥的海綿,瘋狂汲取着關於這個名爲“大晏”的朝代的一切信息,同時也在對比、印證着這個時代的醫學水平。
日子就在治療、看書、以及偶爾和秦風鬥嘴(主要是她單方面輸出)中平靜地滑過。宇文曜的腿在持續好轉,雖然距離站立還很遙遠,但肌肉萎縮的速度明顯減緩,關節也靈活了不少,更重要的是,那種不受控制的刺痛發作頻率和強度都在下降。
宋婉儀甚至開始嚐試引導他進行一些極輕微的、試圖主動收縮大腿肌肉的練習。每一次,看到宇文曜因爲用力而額頭沁出細汗,看到他眼中那混合着艱難與渴望的光芒,宋婉儀都覺得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
這天下午,宋婉儀剛給宇文曜做完針灸,正在收拾東西,秦風神色凝重地快步走了進來。
“王爺,李管家來了。”他壓低聲音,“帶着幾個人,說是奉太子之命,前來……查驗王爺遺容,準備移靈入皇陵事宜。”
宇文曜原本放鬆的神情瞬間冷峻,眸中閃過一絲戾氣:“查驗遺容?怕是來確認本王是否死透了吧。”
宋婉儀的心也提了起來。李管家,那個太子的眼線!他到底還是找來了!而且是以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現在何處?”宇文曜問。
“已在上面義莊等候,堅持要親眼見到……棺槨。”秦風回道。
宇文曜沉默片刻,手指在輪椅扶手上輕輕敲擊,目光掃過一臉緊張的宋婉儀,忽然開口:“宋婉儀。”
“在!”宋婉儀一個激靈。
“怕嗎?”他問,眼神深邃。
宋婉儀咽了口唾沫,老實點頭:“有點。” 那可是差點把她活埋的黑心管家!
宇文曜唇角似乎勾了一下,極快,快得像是錯覺。“怕就跟着本王演場戲。”
“演戲?”宋婉儀一愣。
“李管家此人,心思狡詐,但有個毛病,”宇文曜語氣平淡,卻帶着一種掌控全局的冷靜,“極其怕鬼懼神,尤其信這些怪力亂神之事。”
宋婉儀眼睛瞬間亮了:“王爺您的意思是……?”
“他不是要驗屍嗎?”宇文曜眼神裏掠過一絲冰冷的嘲諷,“那就讓他驗個‘刺激’的。”
他快速對秦風吩咐了幾句,秦風領命,立刻轉身去安排。
宇文曜又看向宋婉儀:“你,跟本王去上面密室。”
“我?我去做什麼?”宋婉儀指着自己鼻子。
“你是本王的‘醫女’,自然要隨身伺候。”宇文曜說得理所當然,眼神卻帶着不容置疑,“而且,你需要親眼看看,你的‘仇人’是如何狼狽逃竄的。”
宋婉儀:“……” 好吧,這個理由她無法拒絕!能親眼看到李管家吃癟,想想就有點小激動!
她推着宇文曜的輪椅,跟着秦風再次通過那條隱秘的通道,回到了最初那個位於義莊下方的簡陋密室。
密室裏已經簡單布置過,那口巨大的楠木棺材被重新擺放在了中央,棺蓋虛掩着。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類似屍體腐敗的味道(顯然是秦風用特殊藥材模擬的),配合着昏暗的光線和陰冷的環境,顯得格外瘮人。
宇文曜被秦風扶着,重新躺回了棺材裏,身上蓋上了那件壽衣。他閉上眼睛,臉色在刻意營造的光線下顯得灰白,毫無生氣,與一具真正的屍體別無二致。
宋婉儀看着這一幕,心裏有點發毛。這演技,這扮相,絕了!
“宋姑娘,您躲在這裏。”秦風指引宋婉儀藏到石床後方一個視覺死角,那裏既能隱約看到棺材和入口的情況,又不容易被發現。
“待會兒無論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不要出聲。”宇文曜閉着眼睛,卻仿佛能感知到她的位置,低聲叮囑。
“明白!”宋婉儀壓低聲音,比了個OK的手勢(意識到對方看不懂又趕緊收回),緊張又興奮地縮在了陰影裏。
剛藏好沒多久,密室外就傳來了腳步聲和說話聲,越來越近。
“……管家,這下面好像有個密室!”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道。
“哼,果然有古怪!進去看看!”這是李管家那尖細的嗓音,帶着一絲迫不及待。
腳步聲順着階梯下來,昏暗的油燈光芒晃動着,幾個人影出現在密室入口。
爲首一人,大約四十多歲年紀,面白無須,眼神精明中帶着算計,穿着一身藏青色管家服飾,正是李管家。他身後跟着兩個身材魁梧的家丁,手裏提着燈籠。
一進密室,陰冷的氣息和那股若有若無的“屍臭”味就讓李管家皺了皺眉,下意識地用手帕掩了掩鼻子。
他的目光立刻被密室中央那口巨大的棺材吸引了過去。
“王爺……”他假惺惺地喚了一聲,聲音帶着哭腔,“老奴奉太子殿下之命,前來送您最後一程啊……”
他一邊說着,一邊示意身後的家丁上前:“去,把棺蓋打開,讓老奴……再看王爺一眼。”
兩個家丁雖然也有些發怵,但不敢違抗,互相對視一眼,上前用力推開了虛掩的棺蓋。
棺材裏,宇文曜“安靜”地躺着,面容“灰敗”,毫無聲息。
李管家湊近了些,借着家丁手中的燈籠,仔細打量着宇文曜的臉,似乎想從上面找出任何一絲破綻。
看了半晌,確實與死人無異。他眼中閃過一絲疑慮,但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陰狠。
“王爺,您安心去吧……”他嘴裏念叨着,手卻悄悄伸向棺材內部,似乎想摸摸壽衣下的“屍體”是否還有溫度,或者有沒有呼吸的起伏。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壽衣的瞬間——
異變陡生!
棺材裏,宇文曜蓋在壽衣下的手,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手指!
一直死死盯着棺材的宋婉儀,心髒猛地一跳!開始了!
幾乎是同時,一陣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陰風,呼地吹過密室,將家丁手中的燈籠吹得劇烈晃動,光影亂顫!
“啊!”一個家丁嚇得低呼一聲,手一抖,燈籠差點脫手。
李管家也是渾身一僵,伸出的手頓在了半空,警惕地環顧四周:“什、什麼聲音?”
密室裏一片死寂,只有那詭異的陰風還在盤旋,吹得人後頸發涼。
“沒、沒什麼吧,可能是風……”另一個家丁強自鎮定地說道,但聲音也有些發抖。
李管家咽了口唾沫,強行壓下心中的不安,再次將注意力放回棺材裏。他告訴自己,一定是錯覺,是這鬼地方太邪門了。
他深吸一口氣,再次伸手,這次目標明確,想去探宇文曜的鼻息。
就在他的指尖距離宇文曜鼻子只有寸許之地時——
“咯……咯咯……”
一陣極其輕微、像是骨頭摩擦又像是喉嚨裏卡着痰的怪異聲響,突兀地從棺材裏傳了出來!
聲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密室裏,清晰得如同驚雷!
李管家嚇得魂飛魄散,猛地縮回手,踉蹌着後退了好幾步,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什、什麼東西?!”他聲音尖利,充滿了恐懼。
兩個家丁也嚇得夠嗆,提着燈籠的手抖得像篩糠,燈光亂晃,將幾人驚恐扭曲的影子投在牆壁上,如同群魔亂舞。
“管、管家……好、好像是從棺材裏……發出的聲音……”一個家丁牙齒打顫地說道。
“胡、胡說八道!”李管家色厲內荏地吼道,“王爺已經……已經薨了!怎麼會有聲音!”
仿佛是爲了回應他的話,棺材裏那“咯……咯咯……”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似乎更清晰了一些!而且,棺材似乎……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
“媽呀!炸、炸屍了!!”另一個家丁終於承受不住這恐怖的氣氛,慘叫一聲,丟掉燈籠,連滾帶爬地就往階梯口跑去!
燈籠摔在地上,瞬間熄滅了一盞,密室的光線更加昏暗。
剩下的那個家丁也想跑,但腿軟得動彈不得,只會啊啊地叫着。
李管家到底是經過風浪的,雖然怕得要死,但還保留着一絲理智(或者說是不甘)。他死死盯着棺材,渾身冷汗直流,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不、不可能……世上哪有……啊!!!”
他話未說完,便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尖叫!
因爲他眼睜睜地看到,棺材裏,宇文曜那只原本自然放在身側的手,竟然……極其緩慢地……抬起了幾寸!那灰白的手指,在昏暗的光線下,彎曲成一個詭異的弧度,仿佛要抓住什麼!
與此同時,那“咯……咯咯……”的聲音變得急促起來,仿佛有什麼東西正要破棺而出!
“鬼啊!!!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啊!!!”
李管家最後一絲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他再也顧不上去查驗什麼了,腦子裏只剩下逃命的念頭!他尖叫着,手腳並用地沖向階梯口,因爲太過驚慌,還被自己絆了一跤,摔了個狗吃屎,帽子都掉了也顧不上撿,連滾帶爬地沖了上去,速度快得驚人!
剩下的那個家丁見狀,也爆發出驚人的潛力,哭爹喊娘地跟着竄了上去。
密室裏,瞬間恢復了死寂。
只有那摔壞的燈籠還在散發着最後一點微弱的光,以及空氣中彌漫的、李管家留下的尿騷味——他剛才,竟然真的嚇得失禁了!
藏在暗處的宋婉儀,捂着嘴,肩膀聳動,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
太精彩了!這出戲簡直絕了!
那陰風(肯定是秦風弄的),那骨頭聲響(不知道宇文曜怎麼發出來的),還有那抬手的動作……配合得天衣無縫!尤其是最後李管家連滾帶爬、屁滾尿流的模樣,真是……大快人心!
過了一會兒,確認上面的人真的跑遠了,秦風才從另一個暗處現身,點燃了新的燈火。
宋婉儀也從藏身處走了出來,快步走到棺材邊。
棺材裏,宇文曜已經睜開了眼睛,雖然臉色依舊刻意保持着蒼白,但那雙眸子卻亮得驚人,帶着一絲戲謔和冷嘲。
“王爺,您沒事吧?”宋婉儀忍着笑問道。
宇文曜撐着棺材邊緣,在秦風的幫助下坐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淡淡道:“無妨。”
他看着宋婉儀那想笑又拼命忍住的樣子,挑眉:“很好笑?”
“不不不,”宋婉儀趕緊擺手,但眼裏的笑意藏不住,“我是覺得……王爺您演技高超,英明神武!看把那李管家嚇的,連滾帶爬,估計今晚要做噩夢了!”
她想起李管家那狼狽樣,又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他還……尿褲子了!”
宇文曜聞言,眼中也閃過一絲極淡的笑意,但很快斂去。他看向階梯口的方向,眼神重新變得冰冷。
“經此一嚇,他短時間內應該不敢再輕易下來探查了。”宇文曜語氣恢復了一貫的沉穩,“就算回去向太子稟報,也只能說是此地不祥,有邪祟作怪。太子雖疑心重,但對這些鬼神之事,也未必全無顧忌。”
宋婉儀點點頭,心裏對宇文曜的謀劃更是佩服。不僅嚇退了敵人,還給了對方一個無法深究的“合理”解釋。
“王爺算無遺策,婉儀佩服!”她真心實意地拍了個馬屁。
宇文曜瞥了她一眼,沒接話,對秦風道:“處理一下,我們回去。”
“是。”
回去的路上,宋婉儀推着宇文曜的輪椅,腳步輕快。雖然還是身處地下,雖然依舊是被軟禁的狀態,但親眼看到仇人吃癟,還和“老板”聯手演了這麼一出好戲,讓她心情大好。
她甚至哼起了不成調的小曲。
宇文曜坐在輪椅上,聽着身後那細碎而歡快的哼唱聲,感受着這地下行宮裏難得的一絲鮮活氣,緊繃的唇角,在不經意間,柔和了一瞬。
這個宋婉儀,倒是比他想象的……更有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