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深林中走來,藏藍錦服幾乎與那昏暗密影融爲一體,分明似執掌午夜的惡魔,邪佞又鷙戾。
然而披於肩頭襖裘的毛領,映襯的卻是張驚心動魄的白皙俊臉。
玉冠將一頭烏發高束,紋絲不亂,展露出流暢利落的頜線。
一雙如寒潭般莫測的鳳眸,沉聚着極致的寂靜與冷冽。
眉宇間,盡是與生俱來的疏離。
當惡魔也願意垂頭俯瞰衆生時,於祂視野中的生靈而言,又何嚐不是衆生的神祇?
沈知宴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睨着關清姝。
幾縷發絲散落在少女楚楚的小臉邊,水霧彌漫的桃花眸怯懦懦地望着來人。
污泥將她的藕色長裙染得斑駁不堪,周遭詭異的森冷亦將明媚陽光遮掩得完全。
沒人知道,當沈知宴俯視着這個可憐人兒時,他看到的是什麼。
這抹不該出現在他世界裏的殊色,竟幾次三番地令他恍惚不已。
向來保持冷寂的幽暗瞳仁中,頭一回地掀起這般驚瀾,層層洶涌。
癱坐在泥地裏的少女,顯然還沒有意識到現在的自己於男人而言充當了怎樣的角色。
她只是繼續按照她蓄意誘捕的劇本,即興地、真情地表演着。
“殿下…?”關清姝喉間微微一咽,帶着劫後餘生的顫抖以及看清是誰後的驚喜。
她下意識地想向他伸出求援的小手。
然而滿手的污泥又讓她立即收了收。
就在她試圖靠自己爬起來,卻因腳踝一軟而跌坐回去的瞬間——
沈知宴眸光驟然一閃,幾乎是本能地,他俯下身,緊緊攥住了少女纖瘦的手腕。
力道大得像是生怕什麼珍貴的東西想從他身邊偷偷溜走。
她就這樣被輕易地提了起來,慣性之下,整個人也不受控地往他懷中傾倒。
當然,這個動作裏還夾雜着少女的一點點小心機。
一時沒能找到着力點的小手沒穩住地胡亂一拉,將自己本就被叢木刮得有些鬆動的衣衫一齊帶了下去,撕露出半邊肩頸。
少女鎖骨處的線條本就嬌媚,加之她分外無助的處境,非常容易地就能讓人,特別是男人,陷入兩個極端。
一種是不由自主地對她充滿保護欲。
另一種…則是想要把她欺負到更慘的破壞欲。
但無論沈知宴是哪一種,從他出現在這兒時、從他抓住她手的那刻起,便已經成爲了能救贖關清姝的神。
只是他自己不曾察覺罷了。
可她亦未能發覺的是,當她順而貼進這令她心安的胸膛,兩具微熱軀體相觸的刹那,她也一樣成爲了沈知宴絕對會救的人。
漆黑的眼眸慢慢丟失着焦距。
仿佛…
他又置身回了那個午夜。
淒厲的陰雨打落在同樣柔弱的女孩裙間,不斷地潺動着。
嘀嘀嗒嗒,嘀嘀嗒嗒…
那滴浸滿了污穢與鮮血的眼淚,在後來的每晚每晚都會淌入他眸中,化爲濁亂的底色,變作無盡的夢魘。
無數個不眠的長夜,無數次遲到的懺悔。
他無時無刻不在想。
若是那日的他,能再謹慎一點,再勇敢一些,是不是就…?
他明明可以送女孩回家,明明有過機會避免一切,可他卻偏偏選擇了不。
就像今日的他沒有送關清姝一樣。
其實,只用多派一個侍衛而已。
偏偏他差點又…
而當他愈發渙散的眸光,落在少女腕間的醒目紅痕上時,某個埋藏在記憶深處的苦痛畫面倏地於腦海中全全炸開——
那雙劃痕密布的清瘦手腕,血流如注。
汩汩涌動的暗紅液體,隨着逐漸虛弱的脈搏由跳動到凝固。
他怎麼都止不盡,怎麼也掩不去。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看着他想抓住的所有,一一離他遠去。
意爲瘋魔的血色迅速於他眸底轟然席卷。
胸口突然的劇烈起伏,令原本靠在他身前正暗自竊喜的關清姝都感受到了一絲異樣。
但還不等她去思考,猝不及防地,她被一把推開!
似是她將他灼傷了般的猛勁,讓她踉蹌了好幾步。
若不是他一直緊捏着她的手腕,她怕是早又摔進了泥地裏。
一無所知的少女驚愕又無辜地抬眸盯着他。
而把這具能接二連三引起自己反常的甜軟嬌軀推開後,沈知宴才終於拾回了他應有的理智。
眼底的駭浪轉瞬即逝,重新凝成萬年的寒冰,甚至更冷、更厲,卻並未直視她。
仿佛只有如此,自己剛剛的那片刻失態才會像沒發生過一般。
可掌中這只有着明顯勒傷的手腕,還是讓他禁不住地眉心輕跳了下。
“誰弄的?”他薄唇輕啓,聲線一貫的冷沉,辨不出任何情緒。
關清姝順着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腕間,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些許火辣辣的疼。
畢竟這點小小擦傷,比起前世在這時的她爲了掙開繩索,將自己的血肉磨得翻起淋漓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她不知道說出答案的話會意味着什麼。
但她知道,那幾個綁匪的做法固然不對,可重活一世的她並不是要與這些小嘍囉纏鬥,重點應當是他們背後的人。
於是她小聲道:“沒事噠,我不疼…”
她縮了縮手,想藏進袖中,卻被攥得動彈不得。
“孤是在問你,誰弄的?”他略顯不耐煩的語氣中透着股森然。
在不容置喙的凜凓之下,她只好吞吐地說出:
“民女出宮的時候遇到了幾個喬裝成家仆的人,然後就…就被那幾個人綁到了這裏,不過…”
沒等她說完,沈知宴便淡淡地打斷了她:“孤知道了。”
這個反應…
關清姝預感有些不對,但又不敢確定。
沈知宴會怎麼處置那群綁匪?
亦或是,他毫不在意?
不過單憑這點勒痕,以他倆目前的關系和他的處事風格來說,更應該是後者吧。
她也不再多想。
得到了答案的沈知宴,這才將清冷目光落回到少女髒兮兮的狼狽小臉上。
而後於她裸露出的嬌嫩肌膚間一滯。
白中透粉的誘色,惹得他喉間微動。
少女似乎也才意識到自己滑落的不整衣衫。
在手腕被他鬆開的同時,她趕緊提了提殘破的布料,帶着幾分羞赧地飛快垂下眼簾,遮住這片光景。
不曾想,就在下一刻,連她自己都沒想過會這麼順利的,某件華貴大氅便暫時易主地披在了她肩上。
殘餘着他體溫與香味的外衣將嬌小的她裹得完全。
籠蓋周身的暖意竟有那麼一絲沁入了她的心裏。
“殿下…會髒的…”
她的擔憂並沒有得到回應。
卻也得到了回應。
其實沈知宴自己都弄不清楚,當看到這如新荷般的雪頸時,他的第一反應明明是想、很想、非常想…將它掐斷。
可是爲何,最終他的指尖卻於她頸間系了個花結…?
關清姝則低眸瞧着這雙修長的手。
其中一只仍綁着她的粉色軟帕。
不得不說,她的手帕纏在這骨節分明的大手上,特別違和。
不過…
咦?
她怎麼感覺,手帕的結和她之前系的方式不太一樣了呢…?
是的。
沈知宴在扔掉了這條稚嫩的手帕後,又把它撿了回來。
僅僅是因爲他怕隨手一扔會被皇後和二皇子的人發現,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對,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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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沒有白月光,更不是替身!男主身心幹淨!!不搶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