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比杏花稍長兩歲,得知沈恣要提她到江鶴安身邊伺候,立即跪地給沈恣磕起了頭。
沈恣被嚇了一跳,秋月扶起她,“你這丫頭,這是幹什麼?”
梧桐淚水漣漣,“多謝兩位姐姐,前些日子我娘托人帶話來,說家中小弟重病,沒錢買藥,以往我的月銀不過三百文,如今到公子身邊就可以漲到三錢,弟弟總算能吃得起藥了。”
沈恣心有不忍,她當初也是因爲要給家中弟弟治病,這才被賣進江府。
沈恣掏出一塊帕子來給她,問道:“就是發例銀也是下個月的事了,你弟弟現在該如何辦呢?”
梧桐擦了擦淚水,笑道:“謝姐姐關心,娘向叔伯們借了些,這個月勉強能過,待月初發了月銀,立馬就能送去。”
梧桐又道:“姐姐大恩,無以爲報,以後我萬事都聽姐姐差遣。”
杏花也道:“我也是,之前姐姐就對我頗爲照顧,以後姐姐所說我無有不應的。”
沈恣笑,“我沒什麼事要差使你們兩個,倒是對公子要細心侍奉,若是出了差錯,我也保不下你們。”
梧桐和杏花齊聲道:“姐姐放心,我們必會用心伺候公子。”
沈恣和秋月輪流教她們二人,杏花很聰明學得很快,梧桐要慢一些,不過也能應付差事了。
很快就要到了秋月要走的前一天,她一直都蔫蔫的,說是舍不得沈恣。
“好啦,日後未必沒有見面的時候。”沈恣替她拭淚。
秋月卻知,她這一去,江府便是銅門掩深院,粉牆高如天。
她和沈恣恐怕難以再見了,秋月心內的酸澀都化作了淚珠。
沈恣安撫道:“等會兒還同大家吃席呢,你這個主角要紅着一雙眼睛可不成。”
得了江鶴安的允準,沈恣在小廚房置辦了一桌酒席,請了園內衆人一同樂一樂。
江鶴安不忍掃她興致,便給園內仆婢都放了半日假,連竹山也拉來喝了兩杯酒。
席面上,衆人都來敬賀秋月新婚之喜,她不勝酒力,沈恣幫她截擋下兩三杯。
衆人又央求竹山講說府外趣事,他們在江府不能出去,只有竹山日日跟着江鶴安在外奔波,多長見識。
竹山受不住衆人熱情,便撿了些簡單的趣事說來,逗得滿桌人笑語不斷。
沈恣眼見着竹山又喝下兩杯酒,急忙把他拉出來。
“你別再喝了,公子雖說過不需要我們伺候,可他身邊不能一人也無。”她端來一壺早就準備好的酒來遞給竹山,“公子仁善,準許我們胡鬧這麼一場。請公子也賞臉淺酌兩杯,也全了我們的心意。”
竹山經她提醒,才歇了繼續吃喝的心思,“還是雲雀姐姐想得周到。”
竹山走後,沈恣轉身回來,見秋月已經吃醉,倒在了梧桐身上睡着了。
沈恣說了兩句場面話,便把秋月帶走了,她是要成親之人,小廚房裏有男有女,個個都灌了黃湯,到底有礙。
等她把秋月扶上床,蓋好被,她也有些困頓了。
但,眼下還不是歇息的時候,她從櫃子裏翻找出一張絲帕,裏面包了一只銀鐲和一副銀耳環,以及一只銀釵。
這是她給秋月的添妝,若是當面給,秋月定是不要的。
秋月的未來夫婿是要接着科考的,缺銀錢時,這些首飾都換了錢用。
沈恣把首飾包好偷偷放進秋月的包袱中,又換下沾了酒肉之氣的衣裳,提了盞燈,又拿了壺酒,往月桂亭去。
她坐於亭內一側美人靠上,飲兩三杯清酒,望月色溶溶,神色慵懶嫵媚。
竹山醒了酒,便給江鶴安送去了酒。
“不是讓你們不必伺候嗎?”
江鶴安對着一份名單,勾勾畫畫。
竹山道:“雲雀姑娘說,感念公子恩德,特讓小的送一壺清酒來,聊表心意。”
江鶴安擱下筆,竹山會意,持壺倒了一杯。
這酒是最普通的泉水和谷粟釀造,但勝在入口清爽冷冽。
“嗯,你且去吧。”
他揮退竹山,獨自盤算心中謀劃,不知不覺已喝下三杯,醉意飄然。
側頭往窗外瞧,忽見月桂亭有一女子,背對着書房方向,身姿娉婷,又清冷孤寂,銀光灑在她肩頭,仿若月殿姮娥。
江鶴安半眯着眼,雲雀......
鬼使神差的,他朝她而去。
他撩袍拾階而上,過花木陰陰,聞幽香嫋嫋,雲斂月朗,忽而瞥見如花面。
她已然醉了,素手撐螓首,梨花面生霞,星眼朦朧,娥眉輕蹙,眼角有清淚垂落。
江鶴安眯眼看她這副迷人醉態,心頭悸動不已,不由得放輕了呼吸。
但沈恣還是察覺到有人來了,睜開一雙淚眼,搖搖晃晃站起身來,福了一福,“公子。”
“怎的哭了,可是有什麼心事?”江鶴安遞過去一張錦帕。
“謝公子。”沈恣接過,擦去臉上淚痕,緩緩道,“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公子不必掛懷。”
“我亦閒來無事,說來聽聽也無妨。”
沈恣走出亭子,讓月輝落於身上,輕啓檀口,“奴婢只是想到秋月明日就能與家人團聚,可我的父母兄弟早已不在人世,唯有一個姨母,卻不知她在何處,今生是否還能與她再見上一面。”
她的聲音空靈而又寂寥傷感,“如今,我孑然一身難免覺得有些孤獨難捱罷了。”
江鶴安見她宛如頭頂清冷月光,孤寂得超脫凡塵,獨像遺落人間的仙子,仿佛下一刻就會飛走。
遂又搖搖頭,他輕笑一聲,覺得自己真是癡了,她肋下又沒生雙翼,如何能飛走?
沈恣走進來,拿起桌上酒杯,一口飲盡,許是喝得有些急了,她又嗆出兩行淚來。
江鶴安見她如此,心似乎被誰攥緊了般。
他扶住她,“雲雀,你醉了,別喝了。”
沈恣懇求道:“公子,求您幫我找找姨母吧,我就想再見一見親人。”
他看着她盈盈淚眼,應承下來,“好,我答應你。”
“多謝公子。”沈恣退後兩步,朝他深深一福,“奴婢吃醉了,儀容不整,先回房了,明日再來拜謝公子尋親之恩。”
說完,便轉身離去,唯餘空杯殘酒香。
江鶴安拾起桌上空杯,給自己倒了個滿,薄唇對上面殘存的唇脂印,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