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沒亮,陳辭難就被拎起來了。
“爹……這才寅時……”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雞都沒醒呢……”
“雞沒醒,你得醒!”陳四海叉着腰站在床邊,精神抖擻,“一日之計在於晨,練功要趁早!”
陳辭難生無可戀地爬起來,套上練功服,跟着爹往後院走。
陳家後院很大,平時基本閒置,這會兒卻熱鬧得很。
趙鐵骨帶着十幾個老兄弟,已經在院子裏擺開了陣勢。有的在打拳,有的在練刀,還有倆老頭在對着一口大缸練“鐵砂掌”——仔細一看,缸裏裝的不是鐵砂,是黃豆。
“鐵骨叔,”陳辭難湊過去,“這黃豆……也能練鐵砂掌?”
趙鐵骨一臉嚴肅:“這是改良版。黃豆軟,適合初學者。”
“那要是練成了……”
“就能一掌拍碎豆腐。”趙鐵骨補充道,“老李的絕活,當年在碼頭,一掌拍碎了三塊豆腐,震懾了十幾個鬧事的苦力。”
陳辭難:“……”
他突然覺得,這次的訓練,可能不太靠譜。
“別磨蹭!”陳四海走過來,扔給陳辭難一根木棍,“今天先練基本功。”
“什麼基本功?”
“挨打。”
陳辭難一愣:“啥?”
“你沒聽錯,”陳四海咧嘴一笑,“你昨天能擋住仙門那小子的法術,靠的是心火爆發。但心火不能總爆發,得學會控制。而學會控制的第一步——”
他拍了拍手。
十幾個老兄弟立刻圍了上來,個個摩拳擦掌,臉上掛着不懷好意的笑。
“——就是學會挨打。”陳四海說完,往後退了一步,“開始!”
“等等爹!”陳辭難急了,“您至少教我怎麼躲……”
話沒說完,一個拳頭已經砸過來了。
出手的是個獨眼老頭,姓孫,據說年輕時是碼頭上最能打的把頭。這一拳不快,但角度刁鑽,陳辭難根本躲不開。
“砰!”
拳頭結結實實砸在胸口。
陳辭難悶哼一聲,後退兩步,心口那股火“噌”地就竄起來了。
“好!”陳四海在旁邊拍手,“繼續!”
接下來的一炷香時間,陳辭難體驗到了什麼叫“人間地獄”。
十幾個老兄弟,輪番上陣。拳腳、木棍、甚至還有用掃帚的——說是練“軟兵器”。
陳辭難一開始還試圖躲閃,後來發現根本躲不開。這些老頭別看年紀大,出手又狠又準,專挑他身上最疼的地方打。
打着打着,他心口那團火越燒越旺。
終於,在挨了不知道第多少下之後,陳辭難怒了。
“夠了!”他大吼一聲,雙手一推!
赤紅的火焰從他掌心噴出,化作一道火牆,把沖上來的幾個老頭逼退。
院子裏靜了一瞬。
陳辭難喘着粗氣,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那些老頭——他們雖然被逼退,但毫發無傷,眼神裏甚至還帶着贊許。
“不錯,”陳四海走過來,“能在挨打中激發心火,算入門了。”
“爹……”陳辭難聲音發顫,“您這訓練方法……是不是太殘忍了?”
“殘忍?”陳四海挑眉,“你知不知道仙門的人是怎麼訓練的?”
“怎麼訓練的?”
“把人扔進獸籠,跟妖獸搏鬥。”陳四海淡淡道,“活下來的,才有資格修行。”
陳辭難:“……”
他突然覺得,挨老頭打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行了,休息一炷香,”陳四海揮手,“然後練下一項。”
“還有下一項?!”陳辭難慘叫。
一炷香後。
後院擺了十幾口大缸,每口缸裏都裝滿了水。
“這又是練什麼?”陳辭難有氣無力地問。
“練憋氣,”陳四海說,“心火屬陽,陽氣太盛容易失控。水屬陰,能幫你調和。”
陳辭難看着那一缸缸水,心裏發怵:“爹,我不會遊泳……”
“不用會,”陳四海把他按到一口缸前,“把頭埋進去就行。什麼時候能在水裏待夠半柱香,什麼時候算及格。”
陳辭難欲哭無淚,但還是硬着頭皮,把臉埋進水裏。
冰涼的水淹沒口鼻,窒息感瞬間涌上來。
他本能地想抬頭,可陳四海的手按在他後頸上,紋絲不動。
“憋住!”陳四海的聲音從水面上傳來,“用心火護住心肺!”
陳辭難想罵人——他現在連氣都喘不過來,哪還顧得上用心火?
可就在這時,心口那股溫熱的感覺,忽然自動運轉起來。
像是一股暖流,從心口擴散到全身,尤其是肺部和氣管。窒息感減輕了,雖然還是難受,但至少能撐住了。
“好小子!”陳四海贊道,“果然有天賦!”
陳辭難聽不見,他全部注意力都在憋氣上。
一息、兩息、三息……
時間一點點過去。
就在他覺得自己快要憋死的時候,陳四海終於把他拎了起來。
“咳咳咳!”陳辭難趴在地上,大口喘氣,“爹……您是想……謀殺親兒子嗎……”
“半柱香,”陳四海滿意地點頭,“第一次就能憋半柱香,不錯。”
陳辭難抬頭,看見旁邊那炷香,確實燒了一半。
他自己都愣了。
“心火不僅能攻敵,還能護體,”陳四海蹲下來,認真地說,“你剛才感覺到的那股暖流,就是心火在自動護主。以後遇到危險,不用等爆發,要學會主動運用。”
陳辭難點點頭,雖然還是難受,但心裏多了幾分明悟。
接下來的幾天,陳辭難過上了水深火熱的生活。
白天挨打、憋氣、練棍法——陳四海說棍是最容易上手的兵器,先練熟了再說。
晚上則要跟着輕眉學……彈棉花。
“不是彈琴嗎?”陳辭難看着手裏的破棉花弓,一臉茫然。
“琴太貴,弄壞了心疼,”輕眉抿嘴笑,“先用棉花練手。陳老爺說,彈棉花和彈琴,手法有相通之處。”
陳辭難信了。
然後他發現,彈棉花比彈琴難多了。
那棉花弓又重又笨,彈起來聲音刺耳,棉花還滿天飛。練了三天,他手指磨破了,棉花沒彈勻幾兩,倒是把後院搞得跟下雪似的。
第四天晚上,陳辭難終於忍不住了。
“爹,您實話告訴我,”他盯着陳四海,“讓我彈棉花,到底是爲了什麼?”
陳四海正在喝茶,聞言放下茶杯,笑眯眯地說:“你覺得呢?”
“我覺得您就是在整我。”
“錯,”陳四海站起身,走到院子中間,“看好了。”
他拿起那柄棉花弓,深吸一口氣,然後——手腕一抖!
“嗡!”
棉花弓發出清越的顫音,竟有幾分像琴聲!
緊接着,陳四海手臂揮舞,棉花弓在空中劃出道道弧線。弓弦震動,聲音連綿不絕,時而高亢,時而低沉,竟真成了一首曲子!
陳辭難看傻了。
輕眉也瞪大眼睛:“這是……《將軍令》?”
“正是,”陳四海收勢,額頭上微微見汗,“用棉花弓彈《將軍令》,你爹我年輕時的絕活。”
“爹您還會這個?”陳辭難震驚。
“不然呢?”陳四海把棉花弓扔給他,“你以爲你爹當年在碼頭,就只會打架?”
他坐下來,喝了口茶:“彈棉花,練的是腕力、指力、還有節奏感。這三樣,練武、彈琴、甚至控制心火,都用得上。”
陳辭難看着手裏的棉花弓,突然覺得,這玩意兒好像……有點意思。
“那您再教我幾招?”他眼睛發亮。
陳四海笑了:“行啊,不過……”
他頓了頓:“你得先告訴我,那天在衙門,你心裏想的是什麼?”
陳辭難一愣:“什麼想什麼?”
“白無塵用青炎咒打你的時候,”陳四海盯着他的眼睛,“你心裏在想什麼?”
陳辭難想了想:“就……不想死啊。還想吃醬肘子,還想聽輕眉彈琴,還想……給您養老送終。”
陳四海沉默了一會兒,眼圈忽然有點紅。
他扭過頭,罵了一句:“臭小子,淨說好聽的。”
可嘴角是上揚的。
“行了,繼續練!”他站起身,“明天開始,練實戰!”
“實戰?跟誰實戰?”
陳四海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跟你爹我。”
陳辭難心裏一緊。
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事實證明,他的預感是對的。
第五天開始,訓練升級了。
陳四海親自下場,跟陳辭難對打。
一開始,陳辭難還能仗着年輕力壯,跟爹過幾招。可打着打着,他發現不對勁。
他爹的招式……太野了。
沒有什麼章法,全是街頭打架的路數。掏襠、插眼、鎖喉、甚至還有咬人——當然沒真咬,但架勢擺出來了。
“爹!”陳辭難又一次被撂倒後,忍不住喊,“您這都什麼招式啊!”
“實用招式,”陳四海把他拉起來,“打架不是爲了好看,是爲了贏。只要能贏,什麼招都能用。”
“可這也太……”
“太下三濫?”陳四海冷笑,“你覺得仙門的人跟你打架,會講規矩嗎?”
陳辭難沉默了。
“記住,”陳四海拍着他的肩膀,“對上仙門,你就是螻蟻。螻蟻想活命,就得用盡一切手段。”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很冷,冷得讓陳辭難打了個寒顫。
他突然意識到,爹年輕時候,可能真的……殺過人。
不是劫糧那種迫不得已,而是真刀真槍,你死我活。
“爹,”陳辭難輕聲問,“您當年……到底經歷過什麼?”
陳四海看了他一眼,沒回答,只是說:“繼續練。”
接下來的兩天,訓練越來越狠。
陳四海不再留手,每次對打都像真要拼命。陳辭難身上的傷越來越多,但進步也肉眼可見。
他能感覺到,心火的控制越來越得心應手。不再是一爆發就失控,而是能隨着心意流轉,收放自如。
第七天晚上,訓練結束。
陳辭難累得癱在地上,動都不想動。
陳四海走過來,遞給他一個水囊:“喝點。”
陳辭難接過來,灌了一大口——是溫熱的參湯。
“明天就是七星連珠之夜了,”陳四海在他身邊坐下,“怕不怕?”
“怕,”陳辭難老實說,“但怕也得去。”
“爲什麼?”
“因爲答應了要保護輕眉,”陳辭難看着天上的星星,“還因爲……我不想一輩子當螻蟻。”
陳四海笑了:“好,像我兒子。”
父子倆並排坐着,誰也沒說話。
過了很久,陳四海忽然開口:“二十年前,我們七個人劫了靈谷後,被仙門追殺了三個月。”
他的聲音很平靜,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死了四個。周永安——就是輕眉的叔叔——爲了斷後,被仙門的人抓住,折磨了三天三夜。我們想去救他,可根本救不了。”
陳辭難屏住呼吸。
“後來,我們用剩下的靈谷,跟一個黑市商人換了情報,才知道抓永安的是青雲宗的一個執事,姓白。”
白。
陳辭難心裏一凜。
“我們設計埋伏,殺了那個執事,”陳四海繼續說,“但永安……已經救不回來了。他臨死前,把名單和古籍交給我,讓我保管。”
他頓了頓:“那個執事,就是白無塵的叔叔。”
陳辭難倒吸一口涼氣。
難怪白無塵那麼狠。
這是世仇。
“爹,您爲什麼不早說?”陳辭難問。
“說了有什麼用?”陳四海苦笑,“讓你提前害怕?還是讓你恨仙門?”
他看着兒子:“辭難,爹不想讓你活在仇恨裏。但你既然卷進來了,就得知道真相。”
陳辭難點點頭:“我明白。”
“明天去青雲山,爹跟你一起去,”陳四海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二十年前的賬,也該算算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身上散發出一種陳辭難從未見過的氣勢。
不是平時的豪爽,也不是訓練時的狠厲。
而是一種……殺氣。
冰冷的,凝實的,像刀鋒一樣的殺氣。
陳辭難忽然覺得,自己可能一直小看爹了。
這個平時嘻嘻哈哈,愛說大話,坐拉豬車去赴宴的老頭……
年輕時,可能真的是個狠人。
“爹,”陳辭難也站起來,“明天,咱們一起。”
“嗯。”
父子倆對視一眼,都笑了。
雖然前路凶險,但至少,他們在一起。
這就夠了。
(第八章完)
【下章預告】:明天就是七星連珠之夜!陳辭難和爹要上青雲山了!那些老兄弟會一起去嗎?白無塵準備了什麼陷阱?還有,那個木盒裏到底裝着什麼?少爺我這次可能真要見見大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