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得鳳凰山腳的槐樹葉簌簌落，卷着地上的煙頭和草屑，打着旋兒飄進周垚那間破舊的小平房。煤油燈的燈芯滋滋作響，昏黃的光暈裏，飛蛾撞着燈罩，發出細碎的聲響，剛緩和下來的氣氛，被推門聲攪得一蕩。
姜恒低着頭走了進來，額前的碎發耷拉着，遮住了大半張臉。他身上那件偏大的校服洗得發白，袖口磨出了毛邊，斷腿的眼鏡用粗麻繩纏了兩道，牢牢掛在耳朵上。懷裏抱着個洗得泛黃的粗布包，布包被攥得變了形，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着青白色，連呼吸都帶着小心翼翼的局促。
屋裏的喧鬧聲瞬間靜了下來。高藝剛把劉管事走後的經過說得意氣風發，話頭卡在喉嚨裏，看着姜恒這副模樣，眉頭不自覺地擰了起來。
姜恒沒敢抬頭看任何人，徑直走到桌前，把布包往桌上一放。“譁啦”一聲，布包口鬆開，零錢滾落出來——一毛兩毛的毛票，帶着鏽跡的鋼鏰，還有幾張被汗水浸得發皺的塊票，零零散散鋪了半張桌子，像撒了一地的碎心酸。
他的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像是被什麼東西堵着，悶悶的，還打着顫：“這些……是我把遊戲機和漫畫書全賣了換的錢。”他說着，肩膀微微聳動，眼淚啪嗒啪嗒砸在錢上，暈開一個個深色的溼痕，“那天的事，是我連累了你們……讓你們去給黃毛低頭服軟，我夜裏翻來覆去睡不着，心裏堵得慌……”
他抬起頭，眼圈紅得像兔子，嘴唇咬得發白：“這些錢不多，你們拿着，就算是我……就算是我給大家賠個不是。”
金波看着那堆零錢，心裏發酸，剛想說“這錢我們不能要”，就被高藝狠狠瞪了一眼。高藝“騰”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泥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他眉頭擰成了疙瘩，聲音沉得像淬了冰：“姜恒，你把我們‘鳳凰山七子’當什麼人了？”
姜恒肩膀一抖，哭得更凶了，眼淚淌得滿臉都是：“我知道你們不是爲了錢……可我……可我除了這些，什麼都沒有……”
“可你覺得，我們幫你，是圖你那點破遊戲機和漫畫書的錢？”顧波打斷他的話，語氣裏帶着恨鐵不成鋼的急切，“那天雷耀出手，是因爲看到你被三個混混摁在牆上，像看到了從前在三中被劉張海欺負的自己！我們跟着周垚哥周旋，是因爲你現在是我們的兄弟！是七子之一！”
“就是！”陳豪也忍不住開口，清秀的臉上滿是認真，他往前邁了一步，指着桌上的錢，“兄弟之間，談錢就見外了！你這樣做，是看不起我們！”
雷耀站在一旁，看着桌上那堆零碎的錢，看着姜恒通紅的眼睛，心裏軟得一塌糊塗。他想起自己當初被劉張海堵在巷子裏，被打得鼻青臉腫，卻連個幫腔的人都沒有的無助。他走過去，拍了拍姜恒的肩膀，聲音溫和，卻帶着一股力量：“錢你收回去，明天就去把遊戲機和漫畫書贖回來。以後別再一個人硬扛，天塌下來，我們七子一起頂着。”
姜恒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着衆人，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地抹眼淚，哽咽着點頭。
這時，周垚忽然開口了。他坐在燈影裏，手指輕輕敲着桌面，“篤、篤、篤”的聲響，在安靜的屋裏格外清晰。他的聲音平靜，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好了，都別吵了。姜恒也是一片心意，別怪他。”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屋裏的每一個人，眼神裏閃過一絲銳利的光，像黑夜中閃過的寒星。“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糾結這點小事。”他的聲音沉了幾分，帶着一絲凝重，“鳳凰中學這塊地盤，還沒真正握在我們手裏。”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他，連抽泣的姜恒都止住了眼淚，屏住了呼吸。
周垚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吱呀作響的木窗。晚風灌進來，吹得他衣角翻飛，額前的碎發被吹亂，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睛。“初三的王程，你們應該都聽過。”他的聲音裹着風聲，帶着一絲寒意，“那小子五歲就被送進少林寺，待了整整六年，拳腳功夫硬得很——去年有個校外的混混不服氣，堵他放學，被他三拳兩腳打斷了胳膊，躺了三個月的醫院。”
屋裏的氣氛瞬間凝重起來，連空氣都像是凝固了。
王程的名字，在鳳凰中學，就是一個禁忌。他不僅身手狠，手下還養着一群初三的老油條，個個都是打架不要命的主。更讓人忌憚的是，他的舅舅是鎮上派出所的副所長，平日裏沒少給他撐腰，在學校裏橫行霸道，連高藝見了他，都得繞道走。
“我們要想在鳳凰中學站穩腳跟，第一步，就是拿下王程。”周垚轉過身，目光落在雷耀身上，又掃過高藝、顧波等人，眼神裏帶着一股狠勁，“解決了他，我們才能真正整合學校的勢力，把初一初二的零散力量，都攥在手裏。”
“拿下王程之後呢？”雷耀攥緊了拳頭，指節發白，眼裏閃過一絲壓抑已久的狠厲。他想起了三中後巷的屈辱，想起了額頭的傷疤，想起了李婷玉離開時的背影，想起了給黃毛服軟時，那股憋在胸口的憋屈。
周垚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那笑容裏，藏着少年人少有的謀略和狠絕：“之後？先報你們在三中的仇，把劉張海那小子，狠狠踩在腳下！讓他知道，當初欺負我們，是要付出代價的！”
高藝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煤油燈都晃了晃，眼裏迸發出熾熱的光，聲音洪亮得像炸雷：“說得好！周垚哥，我早就想收拾劉張海那孫子了！還有那個五哥，這次我們給他服軟的仇，也得一起報回來！老子要讓他知道，鳳凰中學的兄弟，不是好欺負的！”
“對！報仇！報仇！”金波揮舞着拳頭，臉漲得通紅，聲音都喊破了音。
顧波點了點頭，眼神堅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們現在蓄勢待發，就是爲了那一天！王程、劉張海、五哥，一個都跑不了！”
陳豪也攥緊了拳頭，清秀的臉上滿是決絕，平日裏的怯懦消失得無影無蹤。
姜恒擦幹眼淚，抹了把臉，眼神裏帶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勁，他上前一步，聲音響亮：“算我一個！我雖然打不過，但我可以去網吧蹲點，打聽王程的行蹤！他最喜歡去東街的那家遊戲廳，我熟！”
周垚看着眼前這群熱血沸騰的少年，看着他們眼裏閃爍的光，心裏涌起一股暖流。他抬手，重重地拍了拍姜恒的肩膀，聲音鏗鏘有力：“好！從今天起，我們擰成一股繩！先拿下王程，再橫掃三中，最後，連五哥那筆賬，一起算清楚！”
“拿下王程！橫掃三中！清算五哥！”
少年們的吼聲，在煤油燈的光暈裏炸開，穿透了薄薄的木窗，回蕩在鳳凰山的夜色裏。吼聲裏，藏着少年人的熱血與倔強，藏着不甘與復仇的火焰。
窗外的月亮，漸漸升了起來，皎潔的月光灑在荒操場的野草上，像給這片少年們的戰場，鍍上了一層銀霜。遠處，傳來幾聲狗吠，更襯得夜色深沉。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而這群少年，即將踏上一條布滿荊棘，卻又熱血沸騰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