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另一端,一家藏匿於老式洋房深處、僅對會員開放的咖啡館裏,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厚重的天鵝絨窗簾隔絕了大部分陽光,只留下幾縷金線,穿透昏暗,照亮在空氣中緩慢浮動的塵埃。
背景播放着低回的古典樂章,卻絲毫無法緩解卡座間彌漫的沉重。
蘇晚比約定時間早到了十分鍾。
她選擇了一個最隱蔽的角落,背靠着牆,這樣可以看清整個咖啡館的入口和大部分空間。
她點了一杯黑咖啡,卻沒有動,只是用冰涼的指尖緊緊握着杯耳,汲取着那一點微不足道的冷靜。
當顧言深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帶着一身室外的微涼氣息在她對面坐下時,蘇晚一直緊繃的神經才幾不可察地鬆懈了一瞬,隨即又因爲即將開始的談話而繃得更緊。
“你還好嗎?”
顧言深沒有寒暄,目光直接落在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以及她空空如也的左手指間。
他記得那枚“星空之諾”,她曾拍照發給他看過,語氣裏滿是壓抑的幸福與不安。
如今戒指不見了,其含義不言而喻。
蘇晚搖了搖頭,將一直放在膝上的、用普通紙袋裝着的那個精致禮盒推到顧言深面前。
她的動作很輕,仿佛裏面裝着的是隨時會引爆的炸藥。
“你看這個。”
她的聲音幹澀。
顧言深打開紙袋,取出那個熟悉的禮盒。
當他掀開盒蓋,看到黑色絲絨上那枚染着暗褐色污漬的蝴蝶胸針時,即便是早有心理準備,他的瞳孔也驟然一縮,溫潤的臉上瞬間布滿寒霜。
他是心理醫生,見過人性的種種陰暗面,但如此直接、如此具有象征意義的恐嚇,依舊讓他感到一陣惡寒。
“這是我母親的遺物,”
蘇晚的聲音很低,帶着壓抑的顫抖,將昨天在花房裏發生的一切,包括那名行爲詭異的女傭,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顧言深。
“……他們能把它從墓裏弄出來,能輕易進入辰逸的別墅,能把東西直接送到我手上……言深,我們沒有時間了。”
顧言深沉默地聽着,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輕輕敲擊,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
他仔細檢查了胸針上的“血跡”,又看了看空無一物的禮盒內部。
“這不是普通的威脅,”
他最終開口,聲音低沉而嚴肅。
“這是一種宣示。宣示對方擁有無處不在的眼線和能力,也宣示他們對你和陸辰逸過去了如指掌。這血……是在警告你,如果他們願意,可以讓它變成真的,發生在陸辰逸身上。”
他抬起眼,目光銳利地看向蘇晚:
“你確定,還要繼續?現在把這一切告訴陸辰逸,或許……”
“不!”
蘇晚打斷他,眼神裏是前所未有的決絕。
“告訴他,只會讓他更加瘋狂,更不顧一切地去和林修硬碰硬。對方在暗,我們在明,辰逸他……未必能全身而退。我絕不能讓他因爲我而陷入更危險的境地。”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的恐懼和軟弱都壓進心底最深處:
“我必須按照他們的要求,離開他。而且,要用一種能讓他徹底死心、甚至……恨我的方式。”
接下來的時間,成了冰冷的戰略推演。
咖啡館裏低回的樂章,成了他們密謀的背景音。
“時間和地點,對方已經‘幫’我們選好了。”
蘇晚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就在維納酒店的求婚宴上。衆目睽睽之下,效果最好。”
顧言深眉頭緊鎖:
“具體計劃?你需要我怎麼做?”
“你需要提前到場,”
蘇晚的聲音冷靜得不像在規劃自己的“社會性死亡”。
“在宴會開始後不久,就表現出與我之間……超越普通朋友界限的親密。”
她說出這幾個字時,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
“眼神、不經意的肢體接觸……要讓周圍的人,尤其是徐薇那種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先產生懷疑和議論。”
“然後呢?”
顧言深的聲音也有些發緊。
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他將從蘇晚溫和的知己,變成人人唾棄的“奸夫”,承受陸辰逸的怒火和整個上流社會的鄙夷。
“在辰逸……在他拿出戒指,向我求婚的那一刻,”
蘇晚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維持着最後的清醒。
“我會拒絕他。”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擠出來:
“然後,我會當衆承認,我從未愛過他。我留在他身邊,只是爲了他的錢和地位。而我真正愛的人……是你,顧言深。”
空氣死寂。
即使早有準備,親耳聽到這個計劃的核心,顧言深還是感到一陣心悸。
他能想象到那一刻,對陸辰逸將是何等毀滅性的打擊。
“之後,”
蘇晚繼續,眼神空洞。
“我會和你一起離開。你需要立刻帶我走,去一個辰逸短時間內絕對找不到的地方。我們需要制造出……私奔的假象。”
“那之後呢?林修那邊如何確認你‘完成任務’?他們是否會履行承諾,不再動陸辰逸?”
顧言深追問,他必須考慮到所有可能。
“我不知道。”
蘇晚搖了搖頭,臉上是一片茫然的疲憊。
“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這是我目前……唯一能爲他做的。”
計劃的大致框架被殘忍地搭建起來。
每一個細節都浸透着蘇晚的絕望和顧言深的沉重。
離開咖啡館時,已是華燈初上。
顧言深將那個裝着染血胸針的禮盒仔細收好,他會想辦法找人秘密檢測上面的污漬成分。
他送蘇晚到路口,夜風吹起她單薄的風衣下擺。
“晚晚,”
顧言深看着她,目光裏充滿了不忍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踏上這條路,就再也不能回頭了。你會失去他,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甚至會……身敗名裂。”
蘇晚抬起頭,望向遠處陸氏集團大廈頂樓那依舊明亮的燈光——那是陸辰逸的方向。
她的眼眸在夜色中溼潤,卻奇異般地折射出一種近乎神聖的堅定光芒。
“我知道。”
她輕聲說,聲音飄散在風裏,卻帶着磐石般的重量。
“但如果我的謊言,能成爲獻祭,換他平安……那我心甘情願,永墮地獄。”
她轉身,獨自走向等待她的車,背影決絕而孤獨,一步步邁向那個她親手爲自己打造的、名爲“背叛”的祭壇。
而顧言深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車流中,緩緩握緊了拳頭。
他不僅是她計劃的共謀者,也從此,成了她唯一的地上守望者。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們兩人的命運,都將因這場盛大的謊言而徹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