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林捏着那只冰涼的竹筒。
竹筒的火漆印記上,飄散出一縷極淡的、勾人心魄的異香。
掖庭宮送出來的東西。
看來,那兩個身份尊貴的女人,半個月的“規矩”算是學到頭了,終於按捺不住。
他抬頭,目光落在凌霜身上,聲音裏帶着一種被太後“療傷”半個月後才有的,幾乎要散架的疲懶。
“辛苦了。”
凌霜的身形出現了一刹那的凝滯。
青銅面具遮擋了她的臉,但那雙永遠平靜的眼睛裏,有什麼東西輕微地波動了一下。
她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只是將頭顱垂得更低。
“分內之事。”
“退下。”
“是。”
黑影無聲地融入夜色,不帶起一絲風。
高林回到偏殿,將殿門死死閂上。
他先是展開那疊厚如磚石的卷宗,手指劃過上面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鳳衛的手段,確實通天。
周淵府上過客的身份、來去時刻、車馬幾匹,甚至是關起門來的密談內容,都被挖出了七八分。
這就是權柄在手的滋味。
高林將卷宗妥善收起,視線這才落在那只小小的竹筒上。
指甲劃開火漆。
裏面沒有信箋,只有一卷被壓得緊實的銀票。
他抖開,最大面額的銀票如雪片般散落,粗粗一數,不下十萬兩。
血月教的聖女,當真富可敵國。
高林沒去碰那些銀票,任由它們散在桌上,整個人向後癱進椅子裏,閉目養神。
他甚至懶得去想,這兩個女人是如何在掖庭宮那種地方,還能調動如此龐大的財力。
這不重要。
他什麼都不用做。
他只需要等。
等着那兩條自以爲是獵人的魚,主動掙扎,主動撞上鉤刺,主動將自己送到他面前。
……
次日,高林臂上的傷口徹底愈合。
周青凰解了他的禁足,讓他滾回養心殿當值。
宮裏的日子,似乎恢復了某種詭異的平靜。
朝堂上,攝政王周淵閉口不談納妃之事,卻在無數奏折的細枝末節裏,給女帝埋下數不清的釘子,讓政令處處受阻。
後宮中,太後蕭婉容也消停了許多,只是隔三差五,依舊會尋個由頭,將高林宣去慈寧宮“推拿活血”。
仿佛王府門前的劍拔弩張,偏殿裏的浴血搏殺,都只是一場幻夢。
但宮裏但凡長了眼睛的人都清楚,海面越是平靜,海底的暗流便越是洶涌。
高林也恢復了那個低眉順眼、不起眼的小太監模樣,每日爲女帝磨墨、捧茶,將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縮在天子威儀的影子裏。
直到這天傍晚。
他提着給雲淑備下的食盒,走向冷宮的方向。
剛踏上掖庭宮附近那條荒僻的宮道,兩道窈窕的身影便從假山後閃出,不偏不倚,攔住他的去路。
正是那兩位被打入“冷宮”的采女。
慕容月,蕭媚兒。
半個月的幽禁,似乎並未磨損她們分毫。
慕容月依舊白衣勝雪,一張俏臉冷若冰霜,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場,半分未減。
蕭媚兒則換了身素雅宮裝,卻壓不住那眼波流轉間的風情,一雙桃花眼,仿佛能將人的魂魄都勾走。
“高公公,請留步。”
蕭媚兒率先開口,嗓音甜軟發膩,像是含了一塊融化的蜜糖。
高林停步,視線落在她們身上,淡漠得如同在看兩塊路邊的石頭。
“兩位采女,有何貴幹?”
他的語調平直,不帶絲毫情緒,仿佛壓根不認識眼前這兩個名動京城的絕色。
蕭媚兒臉上的媚笑,出現了一瞬間的僵硬。
她沒想到,自己引以爲傲的容貌,在這個小太監眼中竟掀不起半點漣漪。
她旋即調整過來,掩唇輕笑,嗓音愈發嬌柔。
“公公真是貴人多忘事,咱們姐妹在這掖庭宮中,日子實在難捱。”
“聽聞公公是陛下跟前的第一得意人,特來懇請公公,能在陛下面前爲我們姐妹美言幾句。”
話音落下,她對身旁的慕容月遞了個眼色。
慕容月會意,從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錦盒,遞上前來。
“小小敬意,不成敬意。”
她聲音清冷,話語間卻透着一股不容拒絕的傲氣。
“還望公公笑納。”
高林瞥了那錦盒一眼,連手都未曾抬起。
“陛下的旨意,奴才不敢妄議。”
“兩位采女若真想離開掖庭宮,便該潛心學習宮規,而不是在此處,行此賄賂內臣之舉。”
他的聲音不大,每個字卻都清晰地扎進對方的耳朵裏。
慕容月與蕭媚兒的臉色,齊齊一變。
她們做夢也想不到,一個卑賤的太監,竟敢如此不識抬舉!
蕭媚兒不信邪,她咬了咬紅唇,向前挪了一步,溫軟的身體幾乎要貼在高林身上。
她湊近高林耳畔,吐氣如蘭,聲音壓到只有彼此能聽見的程度,暗示意味濃重到了極點。
“公公,錢財只是俗物。”
“只要公公肯伸出援手,我們姐妹……什麼都願意爲您做。”
說着,她蔥白的手指,若有若無地劃過高林的手背。
一旁的慕容月雖未出聲,但那雙清冷的眸子裏,也閃過了一絲混雜着屈辱與掙扎的決然。
她們是何等身份?
是高高在上的血月教聖女!
若非爲了教中大計,何曾對一個閹人如此低三下四!
高林終於有了反應。
他緩緩抬起眼簾,那雙漆黑的眸子,在兩個女人姣好的面容上緩緩掃過。
一冷如廣寒仙子,一媚如紅塵妖精。
確實是人間極品。
但他只是極輕地開口,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
“什麼都可以?”
蕭媚兒眸光一亮,以爲他終於動心。
“自然。”
高林忽然笑了,嘴角牽起一個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那好。”
“你們現在,跪下。”
什麼?
蕭媚兒和慕容月,二人同時定住。
臉上的媚笑,嘴角的冷傲,頃刻間凝固,碎裂。
她們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
跪下?
向這個太監跪下?
“你……你說什麼?”
蕭媚兒的聲音不受控制地顫抖,臉上的笑意徹底消失,只剩下驚愕與羞惱。
高林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寒刺骨。
那是一種俯瞰螻蟻、審視玩物的眼神,冷漠中帶着戲謔,不帶一絲一毫的人氣。
“我說,跪下。”
“聽不懂?”
“你們不是說,什麼都可以嗎?”
他向前逼近一步,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二人,嘴角的弧度擴大,變得無比殘忍,無比譏諷。
“還是說,你們血月教的聖女,連這點誠意都沒有?”
血月教!
轟!
慕容月和蕭媚兒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們引以爲傲的僞裝、她們最後的底牌,被這個男人一句輕描淡寫的話,撕得粉碎!
她們引以爲傲的定力、她們高高在上的姿態,瞬間崩塌!
兩人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盡,化爲死人般的慘白,那雙美麗的眸子裏,只剩下山崩地裂般的驚駭與全然的不可置信!
他怎麼會知道!
這個秘密!
除了教中最高層與攝政王周淵,這世上,絕不可能有第四個人知道!
這個小太監!
他,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