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間那只手非但沒鬆開，反而收得更緊的力道，令他額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這蠢東西……真是反了天了！誰給她的膽子敢質疑他的話，還敢抱得更緊？
他猛地轉過身，動作帶着一股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和……狼狽。明月被帶得一個趔趄，卻依舊沒有鬆手，只是仰起了一張哭得亂七八糟的小臉。
眼睛紅得像兔子，長長的睫毛黏成一簇一簇，此刻正睜得圓溜溜的，帶着未散的驚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就那樣直勾勾地望着他。
這副模樣，實在是……
“鬆開！”他聲音更冷，試圖用以往的威勢嚇退她，可尾音卻是格外的氣急敗壞。
明月被他吼得縮了縮脖子，眼圈眼見着又要紅，抱着他的手卻依舊固執地圈着：“公公還沒說……還生不生氣……”
魏欽：“……”
他簡直要被這蠢貨的執着氣笑了。他生不生氣？他現在只想把這不知死活的東西從窗戶扔出去！
可目光觸及那執拗地望着自己的眼神，那剛到嘴邊的刻薄話語，竟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裏。
他忽然發現，自己對這雙眼睛……似乎越來越沒有抵抗力。
“笨。”他低罵了一句，語氣竟帶着點無可奈何的意味。
“咱家說的話，什麼時候需要重復第二遍了？”他粗暴地伸手，給明月擦淚，“讓你演，你就給咱家好好演！”
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麼，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帶着惡劣的弧度：
“不是怕咱家生氣嗎？那待會兒就給咱家演得像樣點！不僅要叫，還要叫得情真意切，叫得人盡皆知！”
他抬起明月下巴，迫使對方看着自己，眼底閃爍着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
“給咱家記住了，今晚，你就把自己當成這宮裏最囂張跋扈的主兒。孫德海那老狗不是想看你笑話嗎？偏不讓他如意！”
“他若敢陰陽怪氣，你就給咱家瞪回去！他若敢指桑罵槐，你就給咱家嗆回去！有人敢給你臉色看，你就當衆撒潑，說他們欺負你，讓咱家給你做主！”
他說着，自己都覺得這主意荒謬又解氣，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裏帶着一種壓抑已久的釋放：
“對，就這麼幹，把水攪渾！把他們的臉都氣綠！看誰還敢看咱家的笑話！”
明月被他這一連串驚世駭俗的“教導”驚呆了：囂張……跋扈？恃寵……而驕？當衆……撒潑？
這、這真的是她能做出來的事情嗎？
看着這丫頭不可置信的模樣，魏欽心底那點惡劣的趣味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俯身，湊近她耳邊蠱惑道：
“怕什麼？天塌下來，有咱家給你頂着。你越是放肆，越是不像話，他們就越摸不清咱家的底細，越不敢輕舉妄動。”
“記住了，”他最後強調，“今晚，你就是咱家魏欽心尖兒上的人，怎麼張揚怎麼來！明白了？”
明月被他呼出的熱氣弄得耳根發癢。雖然還是害怕，雖然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但……他說，天塌下來，他頂着。
他說，她是……他心尖兒上的人，雖然是演的。
一股帶着點破罐子破摔的勇氣，混着對魏欽全然的信任，悄悄從心底滋生出來。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雖然還帶着點顫，卻異常堅定：
“明、明白了！明月……明月一定演好！一定……囂張！”
魏欽這才伸出手，攤開掌心，示意她將手放上來，“讓咱家看看，你到底能囂張到什麼地步。”
明月猶豫了一下，還是怯怯地將自己微涼的小手放了上去。
宮燈搖曳，將兩人的身影拉長。
兩人牽着手，一路穿過司禮監幽深的長廊。所過之處，無論是值守的小內監還是匆匆路過的宮女，皆屏息垂首，不敢直視。
但那眼角的餘光，卻都忍不住偷偷瞟向那兩只交握的手。
掌心傳來細微顫抖，魏欽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索性將她小手握得更緊了些，“抖什麼？方才那股子抱着咱家不撒手的勁兒呢？”
明月被他戳穿，臉頰瞬間燒了起來，頭垂得更低：“沒……沒抖……”
“抬頭。”魏欽命令道，語氣不容置疑，“挺直腰杆。記住咱家的話，今晚，你就是女主人兒。”
明月偷偷側過頭，看向魏欽冷峻的側臉。不知怎的，看到他這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模樣，明月那顆惶惶不安的心，竟奇異地落回了實處。
他說天塌下來，他頂着。
她信。
御花園暖閣，燈火璀璨，衣香鬢影。
當魏欽牽着明月的手，出現在暖閣門口時，原本喧鬧談笑的氣氛驟然凝滯。所有的目光，或好奇，或鄙夷，或帶着看好戲的興味，齊刷刷地聚焦過來。
衆人的目光幾乎一致地落在了明月身上，竊竊私語聲迅速蔓延開來。
“那就是魏公公的……對食？”
“瞧着年紀真小，模樣倒還算周正……”
“嘖，魏欽還真敢帶出來……”
“孫公公這招，妙啊……”
明月能感到那些目光如針一般扎在身上，下意識想要縮回手，握着她手的那力道竟猛地一緊，捏得她指骨生疼。
魏欽側過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帶着警告，卻又奇異地傳遞出一種“按計劃行事”的訊號。
明月一個激靈，想起了自己的“任務”。她用力吸了口氣，強迫自己迎上那些探究的目光，甚至……努力模仿着記憶裏村裏最潑辣寡婦吵架時的樣子，微微抬起了下巴。
雖然動作僵硬，但落在某些有心人眼裏，便成了另一種意味。
孫德海作爲今日的主事者，坐在上首偏下的位置，臉上堆着如同彌勒佛般和煦的笑容，眼底卻精光閃爍。
他立刻站起身，熱情地迎了上來，聲音尖細帶着誇張的熱絡：
“哎呦！魏公公！您可算是來了！真是讓咱們好等啊！這位……想必就是明月姑娘吧？果然是……清新脫俗，我見猶憐啊！魏公公好眼光，好福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