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蘇亦宛做了很多事。
她一個人爲自己辦理了出院，給家裏的傭人全放了假。
偌大的別墅就只剩她一個人。
她從畫室走到花園，一步一步，把這裏的每一個角落轉了個遍。
家裏到處鋪着聞晏知爲她選的柔軟地毯。
畫室和書房擺滿了他們的照片和紀念物。
陽台放着天文望遠鏡，廚房裏最多的是他爲她選的餐具。
園裏的花已經落了，湖邊的杉樹旁，架着他親手爲她扎的秋千。
這個屬於他們的家，無論走到哪裏，都有他們一起生活的回憶。
蘇亦宛坐在秋千上，視野跟着輕輕晃蕩，心緒卻再無起伏。
她最後的私心是，讓這裏永遠封存在此刻。
蘇亦宛承認，她沒辦法接受他把夏蓁帶回這裏。
酒精和油都是倉庫裏現成的。
蘇亦宛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布置好。
她準備了延時裝置，把火源留到幾個小時後點燃。
約好的車輛在門口等待，徑直把她送到了天文館。
專屬於她的天文館，不對任何人開放，暫時只有一個負責人帶着一組員工。
蘇亦宛參觀了一圈，果然每一處都按照她的心意規劃設計。
頭頂的星圖散發着微光，她仿佛置身於銀河之下，已經抵達另一個世界。
“可以給我紙和筆嗎？”
工作人員連忙找過來遞給她。
她沉思了一會兒，寫下了最後一個願望。
“我的願望是：阿知幸福一生。”
“謝謝你二十年的陪伴。”
她小心折好，交到負責人手上。
“還請不要打開，明天或許聞總會過來，拜托你幫我交給他。”
出了天文館，已經接近日暮時分。
蘇亦宛拿出手機，看着接收到的信息和照片，死寂的臉上忽而扯出了一抹笑意。
信息是聞晏知發過來的。
“宛宛，我受邀參加合作方的婚禮，可能會晚一天回來，等我。”
照片還是來自那個匿名號碼。
低調但並不簡約的西式婚禮，新郎新娘在神父面前擁吻。
他們緊扣的雙手上，象征永恒的鑽戒熠熠生輝。
蘇亦宛沉默地打開另一個頁面取消了遺體捐贈。
可惜送過來的卡和紙質協議已經到了路上。
她在心裏說了聲抱歉，麻木地攔下一輛車前往江邊。
江風很大，吹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岸邊有不少依偎在一起的情侶，正在記錄他們的浪漫瞬間。
璀璨的太陽終於落到了江面上。
蘇亦宛和遊人一起被籠罩進溫暖的橙光裏。
這是愛情嗎？
她呆愣地直視太陽，在它溫和的照耀下問出沒有答案的問題。
周圍心火搖曳，她沿着江岸一直走到沒有人的石灘，感受生命最後的寂寥。
“姑娘，你沒事吧？”
帶着關切的聲音拉回了她丟失的魂魄。
她看向那個好心的阿姨，控制嘴角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
“沒事，謝謝阿姨，我馬上回去了。”
阿姨將信將疑走了。
蘇亦宛回望燈火輝煌的高樓，她脫下身上的外套，把手機放進口袋裏。
然後，朝着漆黑的江水一步步堅定地走了進去。
莊園裏的火苗蹭地燃起，燎上火油和酒精，瞬間吞噬了整座別墅。
相隔山海的萬裏之外，聞晏知被夏蓁拉着在古堡上看漫天綻放的煙火。
夜空絢爛，星河見證他們的幸福和浪漫，夏蓁踮起腳尖吻向聞晏知的唇。
聞晏知感受到了柔軟的馨香，心口卻抽痛得他哽住了呼吸。
好像有什麼正從他骨血裏剝離，撕扯中讓他涌起無法控制的恐慌茫然。
時間未曾停駐，流淌了億萬年的江水寬和地包容了所有。
蘇亦宛隨着它們沉浮，仿佛間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秋天。
尚且青澀的阿知單膝跪在她的輪椅前，平視她的眼眸真摯熱烈。
他爲她帶上戒指，定下要相伴一生的婚約。
蘇亦宛用最後的力氣取下了那枚戒指，看它隨着水流消失在黑暗中。
永別了，阿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