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天色被紅霞染透。
宋姣姣跪在院子裏的青石板上,垂着頭默默啃着手裏哽在喉頭的糙糧餅子,聽着客廳裏耿翠蓮在飯桌上對自己三不五時的罵聲。
“她吃老子的,喝老子的,嫁不嫁由不得她說了算。”宋守業的聲音響起。
“你是沒見那死丫頭今天的倔樣,敢不嫁老娘早晚打死她,罰她跪一天不改口,我看你就得好好收拾她一頓才行。”
耿翠蓮一副被氣的不輕樣子。
屋內沉默了一瞬,宋守業又道,“要是馮副廠長有要娶的意思,老子多的是法子……”
說着,他的聲音停頓片刻又響起,“別打她臉上。”
“你們煩不煩啊,還吃不吃飯了?”宋麗娟不滿的抱怨,“吃飯的時候說這些倒不倒胃口?”
宋志強扒了一口飯,安慰道,“那小賤人不是還跪院子裏?你生氣再打她一頓好了,反正她戶口關系捏在你跟爸手裏,想跑也跑不了。”
“跑了當盲流,她一個小姑娘,不是被拐就是被賣,早晚給人折磨死,還不如嫁人……”
屋裏的聲音斷斷續續,宋姣姣就這麼跪在屋外,隱忍着身上的痛意。
嗓子被糙糧喇得刺痛,眼睛莫名酸澀。
宋守業在家,她連不嫁都不敢說。
之前有個五十歲的老光棍上門,她要死要活鬧着不嫁,宋守業就是二話不說抓着她的頭發扇了幾耳光,問她嫁不嫁。
她說不嫁,被一腳踹翻在地上,迎來了一頓毒打。
男人的力氣天生比女人大,宋守業打人比耿翠蓮痛了不知多少倍。
拳腳相向,宋姣姣被打到吐血暈了過去,孤零零在院子裏躺了半宿,才從地上艱難爬起來。
好痛。
這是她當時的第一個念頭。
第二個就是她覺得自己快死掉了。
可她真的不想死。
莫名其妙來到這個世界她沒有哭,每天在家裏學着原身一樣當牛做馬幹活她沒有哭,餓肚子吃不上飯她沒有哭,被打被罵她也沒有哭……
但那天晚上她覺得自己要死了,迷迷糊糊間想到自己的爸爸媽媽,如果他們知道自己快死了一定會很心痛。
宋姣姣沒忍住,哭了。
眼淚無聲滑落,幾度哽咽,摻雜着嘴裏的血腥氣,她茫然,委屈,又無助。
全身的痛抵不過她心裏的痛,全身的疼消磨不了她頑強的求生意志。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拖着滿身的傷去了公安局。
值班的公安接待了她,問清楚她的事後,面上都露出了爲難的神情。
“小姑娘,你也知道,你這傷是父母打的,按照傷情來說,我們這邊可以立馬安排人出警,但是因爲是你親生父母,只能口頭警告然後讓人調解,最多只能將你爸拘留幾天……”
“但是,我們這邊還是不建議這樣,不是不想管,是無能爲力。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們真去了,你下次指不定傷得更重。”
“我們不可能隨時隨地看着,不讓你爹娘打你……”
公安斷斷續續的聲音傳進耳朵裏,宋姣姣卻覺得頭暈耳鳴,雙眼一閉就暈死過去。
在醫院醒來的時候,她知道自己被宋守業打到內髒出血,卻還是要撐着身子起來趕回去做晚飯。
“哎呀,你幹什麼?不能下床你知道嗎?”
“我還有事醫生,我想出院。”
“什麼事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你看看你現在渾身是傷,內髒都出血了,還敢到處亂跑!”
“我沒錢看,能不能打個借條,過兩天我湊夠錢再給你們送過來行嗎?”
醫生詫異,“放心吧,你的費用已經有人繳了。”
宋姣姣問,“是誰?公安局的人嗎?”
“不是。”醫生用略微復雜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才道,“我也不認識。”
宋姣姣沉默片刻,又說,“如果再見到那個人,能不能幫我說聲謝謝,我是銅鑼巷宋家的宋姣姣,要是有空,叫他來找我,我還他的錢。”
“嗯。錢都交了,看完病再走。”
“不行,我得走了,不然我爹會打死我的。”
……
那天的醫生有沒有再見到那個幫她繳費的好心人宋姣姣不知道,她只是攢夠藥費以後送到了醫院,托付醫生有機會幫自己轉達。
對比那天的傷,今天的還算能忍受。
等客廳的聲音消失,她才敢進屋收拾碗筷,四個人應該都回房了。
幹完活,宋姣姣偷偷溜出了門。
她去了鎮上一個小小的中醫館,老中醫六十多,他的老妻也經常幫鎮上的女人看婦女內症和接生,兩個老人都心善,宋姣姣每次被打都會去那裏開兩盒止疼化瘀的膏藥。
“曾阿婆——”
醫館不大,這會兒坐診的地方沒見到人人,裏頭聽見有人喊,吳大夫從一排排藥櫃後面探出頭來。
“是宋丫頭啊,你阿婆在後院裏,我這有人看診,你自己找她去。”說完轉身進去忙了。
宋姣姣腳步一頓,“我就不進去了,我是過來買藥膏的,您告訴我在哪兒拿,我留了錢就得走。”
吳大夫聞言嘆了一聲,“哎,你那畜牲爹又打你了?藥膏在左邊第三排第五個櫃子裏,你自己拿吧。”
“是我後媽打的。”宋姣姣故作輕鬆,調笑的意思。
畢竟耿翠蓮打的輕,她也不想連累吳大夫和曾阿婆兩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操心。
吳大夫哪裏聽不出她的懂事,心酸酸脹脹的,語氣憤怒又無奈,“你後媽也是個畜牲。”
宋姣姣聞言很輕的笑了一聲,算是苦中作樂。
她覺得吳老頭罵完她爹又罵她媽這副口吻很可愛,莫名戳中她的笑點。
從吳大夫說的櫃子裏取了一小盒藥膏,她揚聲輕快道,“吳老頭,錢我壓桌上了,再不回去又要挨畜牲欺負了。”
說完一溜煙跑走了。
“唉,這丫頭——”
吳大夫難得在病人面前長籲短嘆,絮絮叨叨,“那宋守業真不是做人的,這麼好的閨女,書也念不成咯……後媽不做人,親爹也上趕着糟踐……要是換老子以前,早一槍把人崩死了算逑……”
吳大夫年輕的時候做過軍醫,也是扛過槍上過戰場的,這會兒老了,想幫小姑娘出頭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賀霖趴在病床上,任由吳大夫一邊往他身上扎針,一邊在他耳邊碎碎念。
半晌,有些意味不明的輕‘嘖’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