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一刻,黎明前的黑暗最爲濃重。
北大營中軍大帳內,原本那股令人作嘔的脂粉氣早已被寒風吹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肅殺的鐵血氣息。
巨大的牛皮地圖被攤開在桌案上,上面用朱砂筆標注着密密麻麻的箭頭和圓圈。
燭火搖曳,映照着帳內數十張神色各異的臉龐。
左側,是剛剛歸隊的蘇家軍舊部將領:獨臂老黃,屠夫朱大力,啞巴鐵匠等人。
他們雖然衣甲殘破,但一個個腰杆筆直,眼神銳利如鷹,渾身散發着久經沙場的戾氣。
右側,則是那些幸存下來的北大營原編制將領。
他們雖然穿着光鮮亮麗的鎧甲,但此刻卻一個個縮着脖子,眼神閃躲,時不時偷瞄一眼站在地圖前的蘇辭,顯然還沒從剛才的殺戮中緩過勁來。
“都啞巴了?”
蘇辭手中握着那根帶血的馬鞭,指了指地圖上那一片象征着敵軍的黑色區域,打破了沉默。
“拓跋烈的三十萬大軍,號稱黑狼鐵騎,如今已過野狼關,前鋒距離京城不足五十裏,
而我們手裏,只有這拼湊出來的不到四萬人馬。”
蘇辭目光掃過衆人:“這仗怎麼打?說說看。”
北大營的一名副將叫王謙,平日裏雖然貪生怕死,但畢竟讀過幾本兵書。
此時見蘇辭發問,他硬着頭皮站出來,拱手道:
“王爺……呃,大帥,敵衆我寡,實力懸殊太大,黑狼騎擅長平原沖鋒,若是野戰,我們這點人恐怕不夠人家一波踩的。”
王謙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建議道:“末將以爲,當務之急是緊閉九門,深溝高壘,死守京城!同時飛鴿傳書,催促各路勤王大軍火速救援,只要我們能守住半個月,待援軍一到,京城之圍自解。”
這話一出,右側的那些北大營將領紛紛點頭附和。
“是啊是啊,死守才是上策。”
“京城城牆高大,糧草充足,只要不出戰,拓跋烈也沒辦法。”
“放屁!”
一聲暴喝打斷了衆人的議論。
說話的是朱屠夫。
他瞪着那雙銅鈴大眼,指着王謙的鼻子罵道:“守?你拿什麼守?京城的城牆確實高,但那是幾十年前修的了!這幾年工部那幫貪官修繕過嗎?拓跋烈這次帶了回回炮和攻城車,幾石頭砸下來,城牆就得塌一半!”
獨臂老黃也冷冷地補充道:“更重要的是士氣,咱們這三萬新兵蛋子剛見了點血,要是被圍在城裏當王八,看着外面的兄弟被殺,聽着敵人的戰鼓,不出三天,屎尿都能嚇出來,到時候不用敵人攻,自己就先炸營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怎麼辦?”王謙被一群老兵油子懟得面紅耳赤,梗着脖子道,“難不成還要主動出擊?三萬人打三十萬?那不是送死嗎?”
“夠了。”
蘇辭淡淡開口,手中的馬鞭重重敲在地圖上。
“守,就是死。”
蘇辭的聲音不大,卻讓爭吵瞬間停止。
他看着地圖,眼神幽深:
“你們以爲拓跋烈是傻子?他既然敢孤軍深入,就是算準了大夏朝廷軟弱,不敢野戰,只會死守,他帶了足夠的攻城器械,如果我們在城裏當縮頭烏龜,正好合了他的意。”
“一旦京城被圍,內外斷絕,不出十天,城內就會斷糧,瘟疫橫行,到時候,不用拓跋烈動手,我們自己就會餓死,病死,亂死。”
蘇辭抬起頭,目光如刀鋒般銳利,緩緩吐出四個字:
“所以,不能守,要攻。”
“攻?!”
帳內衆人倒吸一口涼氣,連老黃等人都有些驚訝。
三萬打三十萬,還要主動進攻?
這不是瘋了嗎?
蘇辭沒有理會衆人的震驚,他拿起朱砂筆,在地圖上重重地劃了一道線。
這條紅線避開了正面戰場,像一把利刃,繞過重重山巒,直插敵軍後方的大本營——黑石谷。
“拓跋烈最大的弱點,就是太狂,太急。”
蘇辭指着紅線的終點,冷靜地分析道:“三十萬大軍,人吃馬嚼,每日消耗是個天文數字,他爲了追求速度,輜重部隊落後主力整整兩百裏,而在黑石谷,他建立了一個臨時的中轉糧倉。”
“那是他的命門。”
蘇辭眼中閃爍着瘋狂的光芒:“只要燒了他的糧草,這三十萬大軍就是一群沒牙的老虎,到時候天寒地凍,沒吃沒喝,他們不戰自潰!”
王謙看着那條紅線,嚇得渾身哆嗦:“可是……可是要去黑石谷,得繞過敵軍主力,還要翻越天險一線天,這……這也太冒險了!而且,如果我們主力去偷襲糧草,那京城怎麼辦?拓跋烈看到京城空虛,肯定會直接攻城的!”
“誰說我要帶主力去?”
蘇辭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他看向老黃和朱屠夫:“老黃,朱大力,聽令!”
“屬下在!”
“你們二人,從八千老兄弟裏挑出三千精銳,一人雙馬,帶足火油,今夜子時,從小道繞過野狼關,直撲黑石谷!記住,不戀戰,只燒糧!燒完就跑!”
“得令!”兩人興奮得滿臉通紅,這才是他們熟悉的打法。
“至於正面戰場……”
蘇辭轉過身,看向王謙那一群嚇得臉色發白的將領,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玩味。
“你們這三萬人,不用出城廝殺,我給你們一個更刺激的任務。”
“把京城北門,給我打開。”
“啊?!”
這一次,連老黃都驚呆了。
“大……大帥?打開城門?這……”
“沒錯,大開城門。”蘇辭神色平靜,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僅要開門,還要把吊橋放下來,把城牆上的旌旗都給我撤了,換成幾個老弱病殘在城門口掃地。”
“這……”王謙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就是傳說中的……空城計?”
“可是大帥!那諸葛亮那是演義啊!拓跋烈生性殘暴,他要是看見城門開了,那還不直接沖進來把我們屠了?”
“他不會。”
蘇辭篤定地搖了搖頭,手指輕輕敲擊着太陽穴:“因爲他的對手是我。”
“三年前,我在北境和他交手過十一次,每一次,只要我露出破綻,後面必定藏着殺招,他被我坑怕了。”
“現在,全天下都知道我蘇辭是個廢人,是個在青樓混吃等死的紈絝,但他拓跋烈生性多疑,他絕不相信一個曾經把他打得滿地找牙的人會真的廢了。”
“我越是表現得從容,越是門戶大開,他就越是懷疑我在城裏埋伏了重兵,或者有什麼絕世殺陣。”
蘇辭冷笑道:“他會在城門口猶豫,會試探,會觀望,而這猶豫的時間,就是老黃他們燒糧草的時間!”
這不僅僅是戰術,更是心理戰。
是一場拿滿城百姓和自己項上人頭做賭注的豪賭!
“不行!絕對不行!”
就在這時,一個不合時宜的尖叫聲突然響起。
從大帳角落的陰影裏,鑽出一個留着山羊胡子的文官。
此人名叫劉燦,是秦檜之安插在軍中的監軍御史,剛才一直縮在後面不敢說話,現在聽到蘇辭要開城門,終於忍不住跳了出來。
“蘇辭!你這是在拿大夏的社稷開玩笑!你這是通敵賣國!”
劉燦指着蘇辭,色厲內荏地吼道:“按照大夏律例,守城需緊閉四門!你竟然要大開城門迎敵?你安的什麼心?本官決不同意!本官現在就要寫奏折彈劾你!我要讓陛下治你的罪!”
蘇辭看着這個跳梁小醜,眼中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
“彈劾我?”
蘇辭慢慢走到劉燦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劉燦被蘇辭身上的血腥氣逼得連連後退:“你……你想幹什麼?我可是監軍!我有密折專奏之權!你要是敢動我……”
“動你?”
蘇辭輕笑一聲,突然拔出腰間的墨麟刀。
“鏘!”
黑色的刀鋒瞬間架在了劉燦的脖子上,冰冷的觸感讓劉燦的褲襠瞬間溼了一片。
“我不動你。但我會殺人。”
蘇辭沒有理會嚇癱的劉燦,而是轉身面向帳內所有將領,將手中的刀重重插在地圖上,正好插在京城的位置。
“我知道你們在怕什麼。怕我是在賭命,怕我把你們帶進死路。”
蘇辭深吸一口氣,聲音鏗鏘有力,如金石撞擊:
“那我就給你們一個保證。”
“我蘇辭,今日在此立下軍令狀!”
他伸出三根手指,目光如炬:
“三日!”
“只要你們按我的計劃行事,三日之內,若拓跋烈不退兵,若黑狼騎踏入京城半步……”
“我蘇辭,提頭來見!”
這番話,擲地有聲,震得大帳頂棚都在嗡嗡作響。
王謙等一衆將領被徹底鎮住了。
拿自己的命立軍令狀?
這可是軍中無戲言啊!
蘇辭低頭看向癱軟在地的劉燦,冷冷道:“劉大人,這個保證,夠了嗎?還是說,你想現在就試試我的刀快不快?”
劉燦渾身顫抖,看着那把距離自己脖子只有半寸的黑刀,哪裏還敢說半個“不”字?
“夠……夠了……”劉燦結結巴巴地說道。
“很好。”
蘇辭收刀入鞘,轉身看向老黃和朱屠夫,眼中滿是信任與決絕。
“老黃,朱大力。”
“屬下在!”
“今晚,你們是這盤棋的眼,能不能活,全看你們這把火燒得旺不旺。”
老黃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殘缺的黃牙,眼中閃爍着瘋狂的光芒:“大帥放心!要是燒不幹淨,我老黃就把自己填進火裏當柴火燒!”
蘇辭點了點頭,又看向王謙:“你,帶着剩下的人,給我去城門口掃地,記住,要掃得漫不經心,要掃得像是沒事兒人一樣,誰要是敢抖一下,我就砍了他的腿!”
王謙苦着臉,但也知道此時已無路可退,只能咬牙抱拳:“末……末將領命!”
“行動!”
蘇辭一揮大氅,大步走出營帳。
風雪之中,他的背影顯得格外孤傲。
這是一場瘋子的賭局。
贏了,大夏續命。
輸了,萬劫不復。
但他蘇辭,從不打輸的仗。
因爲他還有一張底牌沒亮出來。
那個身爲穿越者,在這個冷兵器時代所掌握的,降維打擊的手段。
蘇辭抬頭看向夜空中被烏雲遮蔽的月亮,喃喃自語:
“拓跋烈,空城計只是前菜,真正給你準備的大禮,還在後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