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帶來的短暫喧囂散去,病房的寂靜重新包裹了蘇月嫺。
工作!那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她卑微念想的棲息地!
如果因爲這次的腦膜炎而丟了工作!
巨大的恐慌讓她顧不上身體的綿軟,摸出手機,給達叔發去短信:
“達叔,您好。打擾了,請問…少爺從日本回來了嗎?”
指尖懸在發送鍵上,心跳如擂鼓。
屏幕很快亮起:
“回來了,昨天下午到的。”
達叔的回復簡潔,卻像一塊冰砸進蘇月嫺心口。
回來了…他已經回來了。心,先是猛地一沉,隨即是巨大的落空。即便回來了,也沒有只言片語,如同她這個人根本不存在。她強忍着鼻尖的酸澀,手指用力按着屏幕:
“達叔,我…我感覺好多了,可以提前出院,去工作了。”
幾秒後,達叔的回復讓她如墜冰窟:
“小蘇啊,別急。你安心養病,住院期間,家裏請了臨時保姆負責你那部分的工作。”
臨時保姆!
這四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蘇月嫺指尖發麻。
她的位置…會不會就此被取代了?
巨大的惶恐和茫然瞬間將她吞噬。她躺在病床上,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仿佛看到自己正被推出那個曾小心翼翼守護的世界。
隔壁床大姐和男友的低聲笑語,此刻像尖銳的嘲諷。柳依依臨走時的話又在耳邊回響:“趕緊找個見得着,摸得着的男人,比如現在就能在你眼前的。”
是啊,人在病中,在這樣孤苦無依、前途未卜的時刻,是多麼渴望一個堅實的臂膀,一個關切的問候,一個能讓她依靠的港灣。
她開始反復咀嚼柳依依那番殘酷卻現實的勸告。忍不住幻想,如果自己也有一個戀人,他會是什麼樣的?他會不會在她生病時寸步不離?會不會笨拙卻真心地爲她煮一碗熱粥?會不會在醫生通知做檢查時,握緊她的手說“別怕,我在”?會不會…笨手笨腳地給她削一個完整的蘋果?她甚至開始勾勒對方的輪廓、聲音、職業…想得入了神,仿佛那些虛幻的畫面真能填補此刻的空洞與恐懼。
“找個對象…談場戀愛…” 這個念頭在她心中越來越清晰,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後一根浮木。也許,這才是她唯一的救贖。就在她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帶着一種近乎悲壯的篤定,猛地翻過身,想要坐起來時——
她的動作驟然僵住!眼睛瞬間瞪得滾圓!
病房門口,逆着走廊的光,站着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深色外套勾勒出寬肩窄腰,面容在光影中有些模糊,但那清冷矜貴、不容忽視的存在感,卻是攫住了整個病房的視線。
聶雲笙?怎麼會是他?
蘇月嫺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動!她用力眨了眨眼,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爲低燒和藥物產生了幻覺!因此再次猛地轉過身,深吸一口氣,再迅速轉回頭——
那個身影還在!甚至已經邁步走了進來,運動鞋落地的聲音沉穩有力。
“怎麼?看到我,跟見到鬼似的?” 聶雲笙低沉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在嘈雜的病房裏清晰地響起。他走到她的床邊,目光在她蒼白憔悴的臉上停留片刻,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將禮品袋隨意放在床頭櫃上,“給你的。”
蘇月嫺徹底懵了,大腦一片空白。她張了張嘴,喉嚨發緊。一個高高在上、日理萬機的少爺,怎麼會…怎麼會出現在她這個卑微女傭的病床前?這完全顛覆了她的認知。
“很意外?”聶雲笙似乎看穿了她的震驚,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事實,“室友病了,來看看不是很正常?”
“室友?” 蘇月嫺下意識地重復,這個詞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陌生的漣漪。不是“傭人”,是“室友”?這微妙的稱謂悄然鬆動了她心中那堵名爲“主仆”的高牆,帶來一絲難以言喻的、被平等對待的暖意。
聶雲笙沒再看她,將注意力轉向了病房的環境。他環顧四周,目光掃過擁擠的空間、略顯陳舊的設施,最後定格在蘇月嫺病床緊挨着的、隱約飄散出消毒水和異味的洗手間門上。他好看的眉頭立刻擰緊,低聲抱怨了一句:“達叔怎麼辦事的?” 語氣裏滿是對環境的不滿。
蘇月嫺從小在漁島摸爬滾打,吃苦是家常便飯,對病房的環境倒沒覺得特別糟糕,連忙小聲解釋:“沒…沒關系的少爺,這裏…真的還好。”
聶雲笙沒理會她的“還好”,徑直走到洗手間門口,用指尖推開門縫瞥了一眼,接着縮回手,把門關嚴實了。他轉過身,看向蘇月嫺,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果斷:“醫生怎麼說?還要住幾天?”
蘇月嫺看着他緊鎖的眉頭,心猛地一沉。他一定是嫌她麻煩,更怕她耽誤了工作!她生怕被徹底厭棄,失去最後的機會,立刻挺直了虛弱的脊背,急切地、甚至有些語無倫次地說:“好了!少爺,我已經好了!只是腦膜炎,醫生說沒大礙!我現在就能出院!馬上就能回去工作!” 她刻意忽略了低燒未退和身體的虛弱,只想證明自己還有用。
“現在?”聶雲笙瞥了一眼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和手背上留置針留下的青紫淤痕,眼神裏透着一絲“你在胡說什麼”的無語。他沉吟片刻,做出了決定,語氣雖然依舊帶着點慣常的霸道,卻莫名地溫和了些:“明天。明天讓達叔來接你,收拾東西回家。” 他頓了頓,補充道,“家裏有醫生和護士,比這裏方便。”
“回家…” 蘇月嫺的心,因爲這兩個字!瞬間被沖垮,連帶着身體的寒意都被驅散了幾分。他說的“家”,是雲坻嗎?那個對她來說一直只是冰冷“工作場所”的地方?這個認知讓她眼眶發熱。
“可是…少爺,” 她隨即又惶恐起來,聲音帶着不安,“不用那麼大費周章…太麻煩您了…我…”
“麻煩什麼?”聶雲笙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你病好了,才能好好照顧我。” 他把“照顧我”說得理所當然,仿佛這才是所有安排的核心目的。
就在這時,聶雲笙的手機響了起來,鈴聲在病房裏顯得有些突兀。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金民哲。
“喂?”他接起電話,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冷疏離,“嗯,在看人…知道了…老地方?行,半小時後到。” 他簡單交代了幾句便掛了電話。
“阿嫺。”
蘇月嫺了然,忙乖順道:“謝謝您來看我,耽誤您的時間了,趕緊去吧,不用管我。”
聶雲笙微微頷首,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起身,說了句,“那你好好休息。”便是邁着長腿,大步流星地離開了病房。
病房裏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隔壁床金卿毫不掩飾的驚豔目光。
蘇月嫺呆呆地望着門口,仿佛還能看到那個遠去的、挺拔如鬆的背影。
他來了。他叫她“室友”。他說“回家”。他還要她“照顧”。這一切,美好得像一個易碎的琉璃夢。
她緩緩地、緩緩地將臉埋進帶着消毒水味道的枕頭裏,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鼓噪,一個清晰而絕望的念頭,如同藤蔓般纏繞住她所有的理智,在心底無聲地呐喊:
“少爺…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你可知…你每一次不經意的靠近,每一句看似尋常的話語…都像投入我死水般心湖的石子…”
“讓我沉淪…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