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機房那四聲象征性(也可能是實質性)的“槍響”,以及隨之升起的、帶着FPGA芯片臨終氣息的青煙,徹底宣告了星璇科技競標政府安防大單的美夢破滅。王工被項目經理罵得狗血淋頭,連續一周臉色黑得像鍋底,看誰都像欠他八百萬。項目組士氣低迷,空氣中彌漫着一種項目獎金泡湯、年終考評堪憂的末日氛圍。
我自然也不好過,雖然主要責任在王工(硬件設計)和李莉(軟件驅動,雖然那晚的代碼入侵事件無法解釋),但我作爲測試助理,也被扣上了“測試不充分、未能提前發現隱患”的帽子,被發配去整理堆積如山的過期技術文檔和廢舊樣品,美其名曰“反思沉澱”。
李莉請了長假,據說精神狀態不穩定。我給她發過兩次消息,詢問那晚代碼和之後是否還有異常,她只回了一次,簡短而驚惶:“林工,別再問了,我什麼都不知道。鍵盤……我扔了。電腦也格式化了。” 然後便石沉大海。
鍵盤扔了?電腦格式化了?這反應,更像是在恐懼驅使下的“消滅證據”。那串“7E 3F 19 0A”,恐怕不僅僅是簡單的幹擾代碼。
我一邊在布滿灰塵的倉庫裏給貼滿“報廢”標籤的電路板分類,一邊在腦子裏反復琢磨。對方(暫且認爲是那個布置了鑫隆宿舍樓法陣的勢力)能通過某種方式,影響甚至操控電子設備,輸入特定信息,還能引發精準的硬件破壞。這已經超出了我對“靈異”或“能量殘留”的認知範疇,更像是一種……技術攻擊?一種融合了超自然力量的電子戰?
這念頭讓我不寒而栗。如果真是這樣,那我的對手,可能不僅是藏在陰影裏的巫師或邪教徒,還可能是一群掌握了黑科技的瘋子。
就在我幾乎要被倉庫的黴味和挫敗感淹沒時,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像根救命稻草(也可能是絞索)般拋了過來。
來電顯示是個陌生號碼,但區號是申正市本地的。
“喂,請問是林稻長,林先生嗎?”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語氣很客氣,甚至帶着點不易察覺的急切。
“我是。您哪位?”
“林先生您好,冒昧打擾。我是‘恒通科技’的項目總監,姓周。是這樣,我聽一位朋友提起,您在處理一些……呃,比較特殊的‘技術疑難雜症’方面,很有辦法。我們公司最近也遇到了一個非常棘手、難以用常理解釋的問題,想請您過來幫忙看看。當然,報酬方面,絕對不會讓您失望。”
恒通科技?我好像有點印象,是申正市一家規模不小的系統集成商,主要做企業級軟件和解決方案,算是星璇科技的潛在競爭對手(雖然領域不完全重合)。他們怎麼會找到我?還知道我能處理“特殊疑難雜症”?哪個“朋友”推薦的?趙大明?孫經理?還是……別的什麼人?
我心裏警惕起來,但“報酬豐厚”和“難以用常理解釋的問題”這兩個關鍵詞,又像貓爪子一樣撓着我的心。我現在急需資金升級裝備,也急需更多關於這種“現代靈異”攻擊的案例數據。
“周總您好。不知道您說的是哪方面的‘疑難雜症’?我主要研究的是電磁環境異常和……一些非典型的設備故障。”我謹慎地回答,沒把話說死。
“電話裏不太方便細說。”周總壓低了聲音,“情況有點……匪夷所思。跟我們最近爲‘金鼎集團’做的一個OA系統升級項目有關。金鼎集團您知道吧?本地知名的民營企業,總部大樓就在CBD那邊。他們的IT主管,還有我們派駐現場的工程師,都……都遇到了一些無法解釋的‘現象’,嚴重影響了項目進度。金鼎的老板很不滿,給我們壓力很大。”
金鼎集團?這名字如雷貫耳,申正市納稅大戶,搞房地產起家,現在涉足金融、酒店、零售,產業龐大。他們的OA系統出問題?還是“無法解釋的現象”?
“具體是什麼現象?”我問。
周總似乎有些難以啓齒,停頓了幾秒,才用一種近乎荒誕的語氣說:“他們總部的女廁所……還有幾間高管辦公室……半夜,或者沒人的時候,電腦、投影儀……會自己打開,自動播放一些……奇怪的PPT。”
PPT?我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奇怪的……PPT?什麼內容?”
“內容……”周總的聲音更低了,帶着一絲尷尬和恐懼,“是一些很老的照片,黑白的,看起來像幾十年前的,建築工地、集體合影之類的,但畫面扭曲,還有紅色的、像是血手印一樣的標記……背景音樂是那種……哀樂,調子歪歪扭扭的。而且,播放速度時快時慢,有時還會卡住,重復某一張特別詭異的……”
我:“……”
這他娘的什麼超現實主義恐怖片橋段?厲鬼不托夢不現身,改行搞多媒體恐怖襲擊了?還專挑女廁所和高管辦公室?這是什麼惡趣味?
“電腦和投影儀檢查過嗎?是不是中毒了?或者內部人員惡作劇?”我提出最正常的猜測。
“全都查過了!徹查!”周總語氣激動起來,“全新的設備,剛部署的!系統重裝過無數次,網絡物理隔離也試了,甚至請了市裏最好的網絡安全公司來做滲透測試和溯源,屁都沒找到!不是病毒,不是黑客!而且……”他深吸一口氣,“發生的時候,安保系統的監控顯示,相關區域絕對沒有人!紅外、移動偵測都沒反應!但設備就是自己啓動了,開始播放那些鬼東西!”
無人觸發,設備自啓,播放特定詭異內容……這模式,跟李莉的鍵盤自動輸入、我們實驗機房的芯片燒毀,雖然表現形式不同,但內核似乎有某種相通之處——都是電子設備在非人爲幹預下,執行了特定的、帶有惡意或暗示性的指令。
“還有更邪門的。”周總繼續說,“我們一個駐場的工程師,小夥子膽子大,不信邪,晚上蹲在其中一個出問題的女廁所隔壁的清潔間想抓‘現行’。結果……”
“結果怎麼樣?”
“結果第二天早上被人發現昏倒在清潔間裏,人倒是沒受傷,但醒來後神志不清,胡言亂語,一直念叨什麼‘穿紅裙子的女人’、‘好多血’、‘樓要塌了’……現在還在家休養,看心理醫生。”周總的聲音帶着後怕,“林先生,這事兒真的太邪門了!金鼎那邊現在人心惶惶,尤其是女員工,都不敢晚上加班了。項目眼看要黃,違約金是小事,關鍵是口碑和……我總覺得,再查不出原因,可能要出大事!”
穿紅裙子的女人?好多血?樓要塌了?這聽起來像是某種……死亡預告?或者冤情陳述?
“金鼎集團的總部大樓,是什麼時候建的?那塊地以前是做什麼的?”我立刻追問。這是老套路了,鬧鬼往往跟地皮歷史有關。
周總愣了一下:“這個……我還真不太清楚。金鼎大廈是大概十年前建的吧?當時那一片還是老城區邊緣,拆遷過來的。具體以前是做什麼的……我得問問。”
“還有,那些PPT裏的老照片,能弄到嗎?哪怕模糊的截圖也行。”我需要更多的信息來判斷,這到底是真的靈異事件,還是有人利用類似鑫隆宿舍樓法陣的技術在搞鬼。
“照片……我試試看,安保那邊可能有偷偷錄下的視頻片段,但金鼎管理很嚴,不一定能拿到。”周總爲難道,“林先生,您看……您能不能先過來看看現場?費用好說!只要您能找出原因,或者……能讓這些‘現象’停止,金鼎的老板說了,酬勞翻倍!”
酬勞翻倍……我仿佛聽到了經費在向我招手的聲音。金鼎集團這種體量的公司,出手肯定不會小氣。更重要的是,這又是一個近距離觀察、收集這種新型“電子靈異”案例的絕佳機會。
雖然風險顯而易見——恒通科技和金鼎集團可能已經被那個隱藏的勢力盯上,甚至就是他們的目標。我貿然插手,很可能引火燒身。
但……來都來了(指來申正市混了),怕個球!道長我好歹也是見過402室法陣大場面的人,區區自動播放的恐怖PPT,還能比抱着怨毒布娃娃的聚陰法陣更嚇人?
“行,周總。我可以去看看。”我定了定神,“不過,我需要絕對的現場訪問權限,包括出問題的區域、相關的IT和安保日志,以及……在我調查期間,相關區域的‘清場’。”
“沒問題!都沒問題!”周總大喜過望,“您什麼時候方便?”
“就今天晚上吧。”夜黑風高,正是“見鬼”好時辰。
傍晚,我背着那個愈發顯得鼓囊沉重、仿佛裝着整個廢品回收站的工具包,按照周總給的地址,來到了位於申正市CBD核心區域的金鼎大廈。
大樓氣派非凡,玻璃幕牆在夕陽下反射着金紅色的光芒,門口站着身穿筆挺制服的保安。周總親自在樓下等我,他是個四十多歲、身材微胖、戴着金絲眼鏡、一臉愁容的中年男人。看到我這副“技術民工”兼“可疑人士”的打扮,他眼角抽了抽,但很快堆起笑容迎上來。
“林先生,您可來了!辛苦了辛苦了!”
寒暄兩句,他領着我通過專用通道上樓,避開了下班的人流。電梯直上28層,這裏是金鼎集團的高管辦公區和核心IT機房所在。
出了電梯,走廊寬敞明亮,鋪着厚厚的地毯,裝飾奢華,但空氣中卻彌漫着一種壓抑的緊張感。幾個穿着IT制服和安保制服的人站在不遠處,看到我們,眼神裏都帶着探究和一絲……敬畏?或者說是看“跳大神”的那種好奇?
周總先帶我去了第一處“案發現場”——28層西側的女衛生間。門口已經拉起了臨時警戒線,有保安守着。
“就是這裏,前後發生過三次。”周總指着裏面,“每次都是凌晨兩三點,裏面的自動感應用水設備和排風扇會突然啓動,然後……最裏面那個隔間的天花板上,嵌着的消防廣播小喇叭,會開始播放哀樂,同時,隔間門內側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投影出那些詭異的PPT照片。”
我戴上手套(儀式感還是要有的),走了進去。衛生間裝修高檔,幹淨整潔,毫無異常。我檢查了那個出問題的隔間,天花板上的消防廣播喇叭看起來普普通通,線路都隱藏在吊頂裏。隔間門是實木的,內側光滑,沒有任何投影設備。
我打開便攜頻譜儀,掃描周圍環境。讀數正常。又拿出加強版的磁場傳感器,在隔間內外移動。當傳感器靠近門板內側某個特定位置時,讀數出現了極其微弱的、有規律的擾動,但那擾動太弱,幾乎和環境噪聲混在一起,難以確定。
“有微弱的殘留磁場異常,位置固定。”我記錄下數據,“但強度很低,不像是有強能量體長期駐留。”
周總和旁邊的IT主管面面相覷。
接着,我們又去了兩個高管辦公室,其中一個甚至是金鼎某位副總的房間。情況類似:半夜設備自啓(電腦、投影儀),播放恐怖PPT和哀樂,監控拍不到人。我在這些地方同樣檢測到了微弱的、特定的磁場擾動點,位置都在播放設備的附近。
“這些點……像是一種‘標記’,或者‘觸發裝置’。”我皺着眉頭分析,“能量很微弱,但很‘幹淨’,不像自然形成的靈體能量那麼雜亂。倒像是……被精心‘植入’的。”
“植入?”周總臉色發白,“誰植入的?怎麼植入的?”
我搖搖頭。這技術,已經超出我的理解範圍了。如果是類似鑫隆宿舍樓的法陣原理,但表現形式如此現代化、電子化,對方的“科技樹”點得也太歪了。
“我需要看看監控錄像,還有那些PPT的內容,哪怕模糊的。”我說。
周總安排我們去了安保監控室。調出了幾次事件發生時的錄像。畫面很清晰,顯示相關區域空無一人,然後設備突然亮起,開始播放。PPT的畫面確實模糊扭曲,但能看出是一些老舊的工地場景、集體照,上面有暗紅色的標記,像是手印,又像是某種符號。哀樂的聲音經過錄像轉錄,更加失真詭異。
我盯着那些快速閃過的畫面,試圖捕捉細節。忽然,在一張似乎是工地奠基典禮的集體合影中,我看到了背景裏的一棟尚未完全拆除的老建築輪廓,還有旁邊一棵形狀奇特的老樹……
這輪廓,這樹……我好像在哪裏見過類似的描述?
沒等我想起來,監控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一個穿着高檔西裝、挺着啤酒肚、臉色鐵青的中年男人闖了進來,身後跟着兩個一臉緊張的助理。
“周總!這就是你請來的‘大師’?!”男人聲音洪亮,帶着壓抑的怒火和顯而易見的輕蔑,目光像刀子一樣在我身上掃過,尤其是在我那與周圍高科技環境格格不入的工具包上停留了片刻。
周總立刻像彈簧一樣站起來,額頭上冒汗:“董、董事長!這位是林先生,在異常電磁現象方面很有研究……”
來人正是金鼎集團的董事長,董金鼎。
董金鼎冷哼一聲,根本沒聽周總解釋,直接指着我:“研究?研究什麼?研究怎麼裝神弄鬼騙錢嗎?我告訴你,我董金鼎白手起家,什麼風浪沒見過?不信這些歪門邪道!大樓有問題,就給我從根子上查!設備問題換設備,人的問題換人!再搞這些烏煙瘴氣的東西,你們恒通的尾款一分也別想拿!”
他語氣極沖,顯然被最近的怪事和項目拖延搞得焦頭爛額,加上可能本身就不信邪,把火全撒在了我們頭上。
周總臉都綠了,一個勁兒地賠不是。
我倒是很平靜。這種反應,見多了。我收拾起我的儀器,站起身,對董金鼎說:“董董事長,信不信是您的事。但事實是,你們的設備在無人操作、且經過嚴格技術排查的情況下,自行啓動了特定程序,播放特定內容。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技術故障或網絡攻擊特征。如果硬要用‘科學’解釋,那只能說,有一種目前科學尚未充分認知的‘場’或‘信息’在影響它們。我的工作,就是探測和分析這種‘場’,找出其源頭和規律。”
我頓了頓,看着董金鼎微微變化(可能是氣的)的臉色,繼續道:“至於您大樓底下以前是什麼,那些PPT裏的老照片記錄了什麼,恐怕只有查清楚了,才能真正解決問題。否則,換再多設備和人,該來的,還是會來。”
說完,我不再理會他,對周總點點頭:“周總,今天先到這裏。我需要回去分析數據。如果還有新的情況,或者您拿到了更清晰的圖像資料,隨時聯系我。”
我背着包,在董金鼎憤怒的注視和衆人復雜的目光中,走出了監控室。
我知道,我這番話可能激怒了他,但也可能……戳中了他某些不願面對的隱憂。那些老照片,那些“樓要塌了”的囈語……
電梯下行,我看着玻璃門外飛速上升的地面燈光,心裏卻在反復回憶那張老照片裏的建築輪廓和老樹。
到底在哪裏見過呢?
等等……建築輪廓……老樹……
我猛地想起之前調查鑫隆宿舍樓時,翻看附近老地圖的模糊記憶。那一片在幾十年前,好像有個什麼……“紅星紡織廠”?廠區裏有棵標志性的老歪脖子樹,後來廠子倒閉,地皮幾經轉手……
金鼎大廈這塊地,十年前……會不會就是那個紡織廠的舊址?
如果真是這樣,那“穿紅裙子的女人”、“好多血”……會不會跟紡織廠當年的某起事故或者冤案有關?
而那個隱藏在幕後、能用詭異手段影響電子設備的勢力,選擇在這裏“播放”這些內容,是在揭露?是在警告?還是在……勒索?
一股寒意再次爬上脊背。
這事兒,水比我想象的還要深。
而董金鼎那色厲內荏的反應,讓我更加確信——他一定知道些什麼。或者說,金鼎集團的崛起背後,可能藏着一些見不得光的秘密,如今被這些“電子鬼魂”翻了出來。
我這個半吊子“道長”,似乎不知不覺,又被卷進了一個更危險的漩渦。
但不知爲何,除了寒意,我心底竟還有一絲莫名的興奮。
對,就是興奮。就像在玩一個超高難度的、關乎生死和真相的解謎遊戲。
“縛靈炮”v0.1的殘骸還在鑫隆宿舍樓裏躺着呢。看來,是時候開發點更針對性的、用來對付這些“賽博鬼魂”的新裝備了。
還有,得想辦法,撬開董金鼎的嘴,或者,找到當年紅星紡織廠的老員工。
這單“生意”,越來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