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翌日清晨，當第一縷慘白的天光透過坍塌的屋頂縫隙，吝嗇地灑在陳逐臉上時，他準時睜開了眼睛。

一夜的調息和影子對月華的緩慢吸收，讓他昨日趕路的疲憊消散大半，精神恢復清明。身體的狀態也基本穩定，背部的疤痕只剩下一絲微癢。唯有影子，雖然顏色恢復了些，依舊傳遞着一種“飢餓”和“虛弱”感，如同大病初愈的病人，急需營養補充。

他需要“食物”，不僅是填飽肚子的，更是填飽影子的。

簡單活動了一下筋骨，將重要的物品貼身藏好，陳逐走出了他那簡陋的臨時居所。

白天的灰泥鎮比夜晚多了幾分活氣，也更多了幾分混亂和赤裸。街道上行人稍多，但大多行色匆匆，眼神閃爍。叫賣聲、討價還價聲、爭執咒罵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嘈雜的背景音。

陳逐混入人群，像一滴水融入了渾濁的溪流。他刻意收斂氣息，讓自己看起來更加不起眼，目光卻如同最冷靜的觀察者，快速掃視着周圍的一切。

街道兩旁的地攤依舊。他注意到，這裏流通的“貨幣”主要是三種：最底層以物易物；稍好一些的使用那種劣質、雜質多的下品靈石（被稱爲“灰靈石”）；而真正的好東西，或者大額交易，則可能用到屬性相對純淨的“下品靈石”，甚至傳聞中的“中品靈石”，但那不是普通攤販能接觸的。

幾個明顯是幫派成員的漢子，穿着統一的、繡着灰色老鼠圖案的破爛坎肩，大搖大擺地在街上巡邏，偶爾停在某個攤位前，隨手拿起東西，攤主也只能敢怒不敢言。這就是“灰鼠幫”，灰泥鎮名義上的掌控者。

除了地攤，鎮子裏還有幾家固定的店鋪：一家散發着劣質酒氣和汗臭的“爛泥酒館”；一家門面稍大、掛着“百雜鋪”破舊木牌的雜貨店；以及一家門口擺着幾個破舊熔爐、叮當作響的鐵匠鋪。

陳逐首先走進了那家“百雜鋪”。店鋪不大，光線昏暗，貨架上凌亂地擺放着各種生活物資、低劣的符紙、生鏽的工具、以及一些瓶瓶罐罐。掌櫃是個幹瘦的老頭，眯着眼睛，靠在櫃台後打盹。

陳逐的目光掃過貨架。糧食（粗糙的麥粉、岩薯幹）價格不菲；鹽和布料更是奢侈品；一些標注着“止血散”、“驅蟲粉”的低劣藥散，價格也令人咋舌。至於修煉相關的物品——空白符紙、低階礦物、基礎功法玉簡（很可能是假的）——價格更是高得離譜，且品質堪憂。

“掌櫃的，收東西嗎？”陳逐走到櫃台前，低聲問道。

幹瘦老頭抬起眼皮，渾濁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慢吞吞道：“看是什麼東西。破爛不收，來歷不明的不收，太扎眼的……也不敢收。”

陳逐從懷裏摸出兩樣東西。一樣是從黑石峽某個倒黴蛋身上搜刮來的一把豁了口的精鐵匕首，雖然破損，但材質尚可。另一樣，則是他在路上順手幹掉的一只“鐵爪山貓”的兩只前爪，爪尖鋒利，是制作低階暗器或箭頭的好材料。

老頭拿起匕首看了看，又掂了掂山貓爪，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匕首，五斤粗麥粉，或者等值的灰靈石。山貓爪，換十斤粗麥粉。或者，合計給你一塊半‘灰靈石’。”

價格壓得很低，但陳逐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本和必要。他需要的是盡快獲得基本生存物資，並了解行情。

“換粗麥粉。”陳逐做出了選擇。靈石雖然好，但暫時用不上，糧食更實在。

老頭從櫃台後面拖出一個髒兮兮的麻袋，稱了十五斤顏色發灰、摻雜着不少麩皮的粗麥粉給陳逐。交易完成，老頭又眯上了眼睛。

陳逐背起分量不輕的麥粉，離開了百雜鋪。這筆交易讓他對這裏的物價有了基本概念，也解決了短期的口糧問題。

接着，他走向那家叮當作響的鐵匠鋪。鋪子門口熱氣蒸騰，一個渾身肌肉虯結、皮膚被爐火烤得通紅、臉上帶着一道猙獰疤痕的獨眼壯漢，正掄着大錘，用力敲打着一塊燒紅的鐵坯。旁邊有個半大小子拉着風箱，滿臉煤灰。

陳逐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這鐵匠手藝粗糙，打造的不過是些農具、粗劣的刀劍矛頭，材質也普通。但那份力氣和對火候的基本掌控，看得出是有些真本事的，至少在灰泥鎮這種地方算得上人才。

“師傅，接活嗎？”陳逐等壯漢一輪敲打完，稍作歇息時，開口問道。

獨眼鐵匠瞥了他一眼，用掛在脖子上的髒毛巾擦了把汗，聲音粗嘎：“看什麼活。修修補補，打造普通家夥，價格公道。要法器、要附靈？找錯地方了。”

“不要法器。”陳逐搖搖頭，從懷裏（實際上是從影子覆蓋的隱蔽處）取出那塊指甲蓋大小的融陽影鐵碎片，“認識這個嗎？我想把它……熔了，或者嵌到一件東西上。”

鐵匠獨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接過碎片，入手微沉，仔細看了看那暗紅與幽黑交織的紋路，又用手指甲用力刮了刮，感受了一下硬度。

“沒見過這種料子。”他搖搖頭，語氣慎重了些，“不是凡鐵，帶着火氣，又有點陰寒……古怪。熔？我這爐子溫度不夠，燒不動它。嵌？也得先打孔或者開槽，這玩意兒硬得很，普通工具弄不了。”

他想了想，補充道：“你如果真想用它，可以去鎮子東頭找‘老煙杆’，那老家夥以前好像是個煉器學徒，懂點歪門邪道，手裏有些稀奇古怪的工具。不過那人脾氣怪，收費黑，還不一定接。”

老煙杆？煉器學徒？陳逐記下了這個名字。

“多謝。”他收回融陽影鐵碎片，又問道：“師傅，這鎮子裏，除了灰鼠幫，還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勢力，或者……能接活、找活幹的地方嗎？”

鐵匠看了他一眼，似乎覺得這新來的小子問題不少，但也沒隱瞞：“灰鼠幫是地頭蛇，別招惹。鎮子南邊有個小‘集市’，初一十五開，有時候能淘到點東西，也容易惹麻煩。找活幹？去爛泥酒館後面巷子，有個‘牙行’，專門介紹各種見不得光或者賣力氣的活計，抽成狠，風險大。再有……”他頓了頓，壓低聲音，“聽說最近北邊‘黑礦坑’那邊，有幾個小團體在招人手，好像發現了點什麼，但死人也多。你自己掂量。”

牙行？黑礦坑？陳逐默默記下。這些都是潛在的信息和機會來源。

離開鐵匠鋪，陳逐又去“爛泥酒館”門口轉了轉。裏面烏煙瘴氣，呼喝咒罵聲不斷，他沒進去，只是在外面聽了一會兒，大致了解了這裏魚龍混雜，是消息集散地，也是是非之地。

最後，他朝着鐵匠說的鎮子南邊“集市”走去。今天並非集市日，那裏只有一片空地，散落着一些垃圾和篝火痕跡。

繞了一圈，陳逐對整個灰泥鎮的布局、勢力、以及基本的生存規則，有了一個初步的、粗糙的認知。

這裏比他預想的更加原始和殘酷，資源極度匱乏，武力是唯一的硬通貨，灰鼠幫掌控着表面的秩序（或者說剝削權），但暗流洶涌，各種小團體和亡命徒在縫隙中掙扎求生。

回到崖壁下的石屋時，已近正午。陳逐煮了一小鍋粗糙的麥糊，填飽了肚子。然後，他取出那塊融陽影鐵碎片和那卷殘破皮卷。

碎片依舊溫熱，影子對其的渴望持續而溫和。他嚐試着像在沸石谷時那樣，引導影子極其緩慢地汲取其中溫和的能量。這一次順利了許多，影子如同幹涸的海綿，貪婪而平穩地吸收着，反饋回來的精純能量帶着一絲奇特的“溫養”效果，不僅滋養影子，也緩慢強化着他的經脈和體質。

而皮卷的研究依舊艱難。破碎的信息中，他再次捕捉到幾個詞：“……以影爲契……喚彼界之仆……需獻祭……精血或魂力……”

召喚？仆從？獻祭？

陳逐的心跳微微加快。這皮卷記載的，難道是一種古老的、利用陰影力量召喚某種存在的契約儀式？聽描述就邪門而危險，但若真能成功……在這孤立無援的灰泥鎮，一個受控的“仆從”，哪怕是低等的，都可能帶來巨大的幫助和安全感。

但“獻祭精血或魂力”，代價顯然不菲，而且“彼界之仆”是什麼？會不會反噬？一切都是未知。

他將皮卷小心收好。這東西需要更謹慎的研究，或許要等到影子更強大，或者找到更安全的實驗環境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