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意識回籠的感覺,像是從冰冷的河底淤泥裏,被一生鏽的鉤子緩慢地、痛苦地拖拽上岸。

最先恢復的是痛覺。

不是之前那種冰針穿脈、烈火灼燒的尖銳劇痛,而是一種浸透骨髓的、沉甸甸的鈍痛,仿佛每一塊骨頭都被重物反復碾磨過,每一絲筋肉都經歷了過度拉伸後的撕裂與酸軟。這痛楚無處不在,卻又不像之前那樣撕心裂肺,更像是一種沉重的背景音,提醒着他這具身體經歷了怎樣的摧殘。

其次是聽覺。

譁譁的雨聲小了,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尾聲,敲打着祠堂殘破的屋頂和溼滑的地面,發出單調而清冷的回響。夾雜着人們的低聲交談、壓抑的咳嗽、孩子夢囈般的嗚咽,還有……不遠處,均勻而細弱的呼吸聲。

是葦子。

劉墨的眼皮顫動了幾下,仿佛有千斤重。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勉強掀開一條縫隙。

昏黃的光線涌入,刺痛了他久處黑暗的瞳孔。視野模糊了片刻,才漸漸清晰。

他躺在一堆半溼不的草墊上,身上蓋着幾件散發着黴味和汗味的破舊衣物。頭頂是祠堂深色的、被煙熏火燎過的梁木,角落裏結着蜘蛛網。空氣溼冰冷,帶着泥土、雨水、血腥,還有一絲驅之不散的、淡淡的甜腥腐敗氣。

他微微偏過頭。

劉葦蜷縮在他身邊,腦袋枕着自己瘦小的胳膊,睡着了。她的小臉依舊蒼白,眉頭卻不再緊蹙,只是眼瞼下有着濃重的青影,嘴唇也沒什麼血色。她的呼吸很輕,帶着一種病弱的微顫,但總歸是平穩的。身上那件同樣破舊的蓑衣胡亂搭着,邊緣還在滴水。

看着妹妹,劉墨裂的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喉嚨裏像是堵着砂礫和血塊,每一次吞咽都帶來辣的刺痛。口那冰涼的“印記”還在,但跳動得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體內那幾條被反復沖刷、幾乎破碎又勉強粘合起來的“脈”,傳來陣陣空虛的灼痛,裏面空空蕩蕩,之前那點微薄的冰藍光澤,已然耗盡。

但他還活着。

而且……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不僅僅是虛弱和疼痛。

他重新閉上眼,不是休息,而是嚐試去“感覺”。

感覺自身,感覺身下冰冷的石板,感覺這座殘破祠堂,感覺外面漸漸止息的雨,感覺更遠處……那條奔流不息的、渾濁的河。

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感,如同水底睜開的眼睛,緩慢呈現。

他“看”不到具體的景象,卻能“感知”到一種……“脈絡”。

身下的石板,不再僅僅是冰涼堅硬的死物。他能隱約感覺到它與更深處大地的連接,一種沉厚、穩固、卻布滿了細微“傷痕”的“勢”。這些“傷痕”並非實體裂縫,而是一種感覺上的滯澀、淤堵,仿佛有墨綠色的、粘稠的東西,曾經沿着地脈的縫隙,向上滲透、污染過。祠堂的石頭基座,就像一塊浸在污水裏的海綿,雖然表面被剛才他強行引動的“地勢”短暫淨化、板結了一層,但內部深處,依舊殘留着陰寒與不祥。

他“看”向自己的手臂——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這種新生的、模糊的感知。

纏着肮髒布條的雙臂,呈現出一種黯淡的、近乎枯竭的“灰”。那是生機嚴重損耗、傷勢沉重的表現。而在那“灰”色之中,纏繞着絲絲縷縷極淡的、幾乎要消散的墨綠色“絲線”,正是昨夜試圖侵蝕他、又被他以烙印中的“斬斷”之意艱難剝離、壓制後的殘餘煞氣。這些“絲線”如同附骨之蛆,雖然被壓制在體表極淺處,無法深入,卻也頑固地存在着,微微蠕動,散發着陰冷的氣息。

而在他口那點冰涼“印記”的周圍,以及體內那幾條空蕩蕩的、灼痛的“脈”的路徑上,除了原本的淡藍,竟多了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金芒”。

這“金芒”並非溫暖的光,而是一種銳利的“意”。它靜靜地附着在“印記”和“脈壁”上,仿佛昨夜那場凶險“拓印”後留下的、無法磨滅的“疤痕”。它很弱,幾乎不散發任何力量,但當劉墨的感知觸及它時,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種“斬斷”、“分割”、“裁決”的純粹概念。

與之相對的,在那“印記”深處,被冰藍與金芒共同壓制的那一小團墨綠色陰影旁邊,他也“感知”到了另一種模糊的“韻律”——那是污穢煞氣被“斬斷”時,泄露出的最核心的一絲特性:粘稠、侵蝕、扭曲、如同活物般無孔不入地蔓延。這“韻律”同樣被烙印下來,如同一個危險的“傷口”,散發着不祥,卻也…讓他對那種陰寒惡意的本質,有了一種模糊的、直覺般的認知。

這就是他昨夜險些魂飛魄散換來的東西?

不是力量的提升,而是…“洞察”?對“地”與“煞”的某種本質層面的、粗糙的感知能力?以及,斬妖鉞“鉞靈”核心意境的一絲烙印,與污穢煞氣核心“韻律”的烙印?

劉墨嚐試調動那絲“金芒”的“意”。念頭剛起,口“印記”便傳來一陣強烈的虛弱感和刺痛,仿佛要徹底碎裂。那“金芒”微微一閃,沒有任何力量流出,反而引得體內那些殘餘的墨綠“絲線”一陣不安的躁動,帶來針扎般的刺痛。

他立刻停止嚐試。

不行。身體和“源”都太虛弱了,如同涸的河床,承受不起任何力量的流轉,哪怕是這種看似無害的“意境”。強行催動,恐怕會立刻崩潰。

但……這種新的“感知”,或許能派上用場。

他重新睜開眼,目光緩緩掃過祠堂內部。

聚集在這裏的幸存者大約三十餘人,多是老弱婦孺和少數青壯。他們或坐或臥,擠在相對燥的角落裏,臉上混雜着疲憊、恐懼、茫然,以及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沒有人睡覺,都睜着布滿血絲的眼睛,警惕地留意着門窗外的動靜,偶爾低聲交談幾句。

劉墨的“目光”(或者說那模糊的感知)落在他們身上。

大多數人身上,都籠罩着一層淡淡的、灰白色的“氣”,那是恐懼、疲憊、心力交瘁的表現。而在其中幾人身上——尤其是一個抱着嬰兒、神色驚惶的年輕婦人,和一個不斷咳嗽、面色青黑的瘦老頭——劉墨隱約“看”到了一些更不好的東西。

在他們眉心、口,或者靠近口鼻呼吸之處,附着着極其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墨綠色“斑點”,像是被極淡的霧氣沾染。那斑點沒有昨夜侵入他體內的煞氣“絲線”那般活躍和具有侵蝕性,更像是一種被動的“沾染”或“標記”,但依舊散發着淡淡的陰寒與不祥氣息。

是因爲他們離被污染的河水太近?還是因爲體質更弱,更容易被彌漫的煞氣影響?

劉墨的目光(感知)最後落在了站在祠堂門口附近的趙師傅身上。

趙師傅背對着祠堂內,望着外面漸漸亮起的天色和泥濘的村莊。他身上的“氣”比普通人凝實許多,呈現出一種土石般的沉黃色,這是長年與石頭打交道、心志堅定、氣血相對旺盛的表現。但此刻,這沉黃色中也透着一股明顯的晦暗與疲憊,尤其是在他雙肩和後背的位置,隱隱有極淡的墨綠色“塵靄”附着,像是沾上了不淨的雨水泥灰。

趙師傅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猛地回過頭,目光如電,直射向劉墨所在的角落。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趙師傅眼中閃過一絲愕然,隨即是更深的審視和復雜。他看到劉墨睜開了眼,雖然臉色依舊慘白如紙,眼神卻不再渙散,而是……一種他難以形容的沉寂與銳利交織的感覺,像是河底被打磨了千萬年的卵石,冰冷,沉重,卻又似乎能映出一些常人看不見的東西。

劉墨微微動了一下裂的嘴唇,無聲地說了一個字。

趙師傅看懂了口型,眉頭擰得更緊。

“河。”

劉墨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動了動,指向祠堂之外,流沙河的方向。

然後,他再次閉上眼,仿佛耗盡了力氣,只剩下口微弱的起伏。

趙師傅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他看了看劉墨,又望向外面的河流,臉色變幻不定。昨夜劉墨引動地勢、驅散邪祟,又經歷那詭異恐怖的反噬,此刻剛剛醒來,第一個指向的,還是那條河。

那條河……到底藏着什麼?而這小子,又知道了什麼?

他握了握拳,最終還是轉過身,繼續盯着外面。但心中的不安和疑慮,如同祠堂外泥濘地上的水窪,越積越深。

時間一點點過去。

雨終於徹底停了。灰白色的天光透過破損的窗櫺和門縫照進來,驅散了些許祠堂內的陰暗,卻也照亮了滿地的泥濘、血污和人們臉上更深的憔悴。

有人開始小聲商量着出去查看情況,尋找可能還被困的人,或者尋找淨的水和食物。但恐懼依舊揮之不去,尤其是看到角落裏那個剛剛從鬼門關爬回來、氣息奄奄的少年時,更無人敢提議立刻返回靠近河邊的家。

劉墨在閉目養神。他不再嚐試動用任何力量,只是靜靜地呼吸,感受着身下石板傳來的、極其微弱的、屬於大地的沉厚“脈動”。每呼吸一次,那沉厚感便似乎能滲透一絲進入他幾乎枯竭的身體,不是補充力量,而是一種更基礎的、緩慢的“穩固”。口那冰涼的“印記”和那絲“金芒”,在這沉厚感的浸潤下,似乎也凝實了那麼微不足道的一點點。

同時,他也在熟悉那種新的、粗糙的感知能力。他發現,當他完全靜止,將心神放空,那種對“脈絡”的感應會清晰一些。他能大致分辨出祠堂內人們“氣”的強弱與“顏色”,能察覺到空氣中殘留的、極淡的煞氣“塵靄”在緩緩流動、沉降,也能隱約感覺到,祠堂之外,那條流沙河的方向,傳來一種龐大、混亂、如同深淵呼吸般的“壓力”。

那壓力…似乎比昨夜暴雨時,稍微減輕了一絲?但又多了某種…更加隱蔽的、蠢蠢欲動的“醞釀”感。

是因爲他引動地勢的隔絕?還是因爲那河底的東西,暫時退卻,或者在準備着什麼?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必須盡快恢復行動能力。躺在這裏,太被動了。

就在這時,一陣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哭聲響起,打斷了祠堂內死水般的沉寂。

是那個抱着嬰兒的年輕婦人。她懷裏的孩子臉色發青,嘴唇紫紺,呼吸極其微弱,幾乎沒有了聲息。婦人搖晃着孩子,眼淚不住地流,聲音充滿了絕望:“寶兒…寶兒你怎麼了?你別嚇娘啊!你醒醒啊!”

旁邊有人圍過去,查看了一下,搖頭嘆息。

“怕是…凍着了,又受了驚嚇…”

“這沒吃沒喝的,孩子太小了…”

“唉,造孽啊…”

趙師傅也走過去看了看,眉頭緊鎖。孩子的情況顯然很不好,氣息奄奄,在這缺醫少藥、環境惡劣的時候,幾乎等於是判了。他也沒有辦法。

婦人的哭聲更加淒厲無助。

劉墨再次睜開了眼。他的目光(感知)落在那個嬰兒身上。

在他的“視野”中,嬰兒身上那層代表生機的、本應柔和的“白氣”幾乎消散殆盡,只剩下遊絲般的一縷。而在其口鼻和心口的位置,那幾點之前就隱約可見的、極淡的墨綠色“斑點”,此刻顏色似乎加深了一點點,如同墨水滴入清水,正緩緩暈開,散發出更加清晰的陰寒氣息。

煞氣侵蝕?

雖然很微弱,但對於一個如此孱弱、生機幾乎斷絕的嬰兒來說,這點侵蝕,可能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稻草。

劉墨的手指,再次動了動。他看向趙師傅,用眼神示意。

趙師傅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又看了看那瀕死的嬰兒,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走了過來,蹲下身,低聲道:“你能…看出什麼?”

劉墨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孩子…沾了…河裏的…髒東西…不多…但…他受不住…”

趙師傅心頭一震。“髒東西”?是指昨夜那些黑影,還是…更無形的?他看向嬰兒,除了臉色青紫呼吸微弱,肉眼並看不出什麼異常。但劉墨這小子…

“你能…救?”趙師傅問,聲音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期待和緊張。

劉墨沉默了片刻。他體內空空如也,連坐起來的力氣都勉強,如何救人?

但…他“感知”着嬰兒身上那幾乎熄滅的生機,和那幾點逐漸擴散的墨綠“斑點”。又感受着自己口那微弱的“印記”,以及附着其上的、那絲同樣微弱的“金芒”的“意”。

斬斷…分割…

也許…不需要動用力量?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尚且能微微活動的右手。動作遲緩,顫抖,仿佛有千斤重擔。

在趙師傅和旁邊幾個注意到這邊動靜的村民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劉墨將右手食指,輕輕點在了嬰兒的眉心。

沒有光芒,沒有溫度。

劉墨閉上眼,將全部心神,沉浸在那絲“金芒”的“意”中。不是催動它,而是去“回憶”昨夜被它“斬斷”污穢絲線時,那種“分割”、“裁決”的感覺。去“模仿”那種純粹的“概念”。

然後,他將這份“模仿”來的、極其微弱的“意”,順着指尖,極其輕柔地,如同用最細的筆尖描摹,在嬰兒眉心那點墨綠“斑點”上,輕輕一“劃”。

不是力量的沖擊,甚至不是實質的接觸。

更像是一種…精神層面上的“宣告”與“驅散”。

以“鎮河”之名,判此污穢,當斷。

“嗤……”

一聲只有劉墨的感知能捕捉到的、極其輕微的、仿佛水汽蒸發的聲響。

嬰兒眉心那點墨綠“斑點”,如同被無形的利刃劃過,瞬間潰散、消失!連帶着它正在向周圍暈染的陰寒氣息,也被一同“斬斷”、淨化!

嬰兒青紫的臉色,似乎……並沒有立刻變紅潤。

但他那微弱到幾乎停止的呼吸,卻突然動了一下。

緊接着,又是一下。

雖然依舊細微,卻有了明顯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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