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使小性兒本是常事,可這次脾氣似乎格外久些。
晴雯還想再說,卻被一旁的襲人拉住了。
“好了,寶玉明要去家學,咱們先替他打點妥當,省得明早慌忙,落了東西。”
這一打岔,晴雯才悶悶坐下。
易夢珏卻瞧出她猶帶氣惱。
“碧痕,快去打水來,二爺要淨面歇午。”
襲人吩咐一聲,碧痕忙放下針線出去了。
不多時水已備好。
易夢珏沒讓襲人動手,自己挽袖掬水,洗了把臉,隨後將襲人喚到跟前。
“好姐姐,如今咱們還有多少銀子?”
寶玉主動問起銀錢,襲人不由訝異地看向他。
“每月的月錢我都收着,你的和我的一處,眼下共有八十二兩。”
“才八十多兩?”
易夢珏有些失望。
“平 ** 出門,我都讓你帶着銀子。
你花銷又沒個定數,給多少便用多少。”
“加上時常買些新奇玩意兒,便沒剩下多少了。”
襲人輕聲解釋,易夢珏搖了搖頭。
“好姐姐,我不是怪你。
罷了,你出去吧。”
才八十多兩……想贖智能兒回來,怕是不夠。
易夢珏雖不知當下買一個丫頭要多少銀錢,但書中曾寫賈赦要納鴛鴦不成,後花了八百兩另買一個。
何況今茗煙轉述靜虛的話裏話外,價碼只怕不低於此。
倒有一人能拿出這些銀子,只是易夢珏仍在斟酌,該不該去尋她相助。
襲人出了裏屋,來到外間。
晴雯仍鼓着臉生悶氣,襲人忍不住勸道:“快別氣了,好生吃飯罷。”
一旁的麝月好奇問道:“姐姐,二爺叫你進去問什麼?”
襲人搖頭:“沒頭沒腦地問還剩多少銀子,也不知要做什麼。
我說了,他又不吭聲,我也摸不着頭腦。”
“別是瞧上了外頭哪個姑娘,想花錢買回來吧?”
晴雯這話接得尖利,正巧掀簾出來的易夢珏聽得一愣。
這丫頭怎麼像點了炮仗似的?沒人招惹也能炸起來。
如此性子,難免得罪人。
得治治。
既然她自己撞上來,易夢珏便打算順勢敲打一番,免得她後因這脾氣落得淒慘下場。
“姐妹們能在一處,是緣分。”
“往我也不曾擺主子架子,總想着這輩子能與你們長長久久,怎樣都好。”
“可子一久,許多事反倒沒個規矩了。”
“外頭的小子欺我年幼,每每差他們辦事,總是陽奉陰違。
從前不知蒙騙過我多少回。”
“今我讓他們上街尋人,他們竟躲在茶館喝茶聽戲。
你們說,該不該教訓?”
“我氣不過,才打了幾板子。
你們倒好,反而不自在起來。”
“難道你們也同那些小子一般,欺我、瞞我,從未與我交過心?”
說罷,易夢珏轉身回了屋內。
原本想去王熙鳳那兒走走,眼下也去不成了。
外頭幾人面面相覷。
易夢珏這番話在情在理,連晴雯臉上也露出懊悔之色,自覺做錯了事。
她躊躇半晌,竟起身跟進裏屋。
易夢珏已面朝裏側躺下,這姿勢似是寶玉生氣時常有的模樣,晴雯見了更覺不安。
“寶玉,你別惱了。
方才是我不好,我給你賠不是,成不成?”
說着,輕輕推了推易夢珏。
易夢珏仍背對着她,沒有理會。
“今本該我隨你去外書房伺候,你偏不讓我去。
外頭那丫頭替你捶肩捏腿,我不過酸了兩句,你就這般小氣。”
“對了,我那兒還有六十多兩銀子,你若要用,我也取來給你。”
聽到這兒,易夢珏才明白——原來晴雯是吃了醋。
難道她與從前的寶玉也有過曖昧?
想到這裏,易夢珏開口道:“我不是生你的氣,只是你這性子該改改了。”
“這一大家子人,牛鬼蛇神,什麼樣兒的都有。”
“今老太太與太太都慈和寬厚,待各位姐妹也是極好的。
只是,就怕那些底下的小人暗地裏搬弄是非。
你平又常得罪人,萬一哪天讓他們尋着由頭,在主子跟前說些閒話。”
“真要是說動了太太,到時候恐怕連我也護不住你了!”
說到此處,易夢珏忽然意識到,自己所說的句句屬實。
眼下看着子風光,可在這賈府裏,自己這身份不過是圖個安逸享受,真要辦點什麼事,其實並不容易。
就拿智能兒的事來說,若是交給王熙鳳去辦,恐怕她一句話便成了。
落到自己頭上,反倒束手無策。
易夢珏這番話,確實觸動了晴雯。
自己的脾氣自己清楚,此刻聽“寶玉”
字字說到心坎上,想起平連屋裏的姐妹都可能無意中得罪,哪知他早已暗暗替自己心。
心中一暖,眼淚便撲簌簌落了下來。
“寶玉,今是我不對,往後我一定改。”
看來這番勸說起效了。
對外頭那些小廝,得用板子;對自己房裏的丫頭,卻該用言語,用更溫和的方式。
聽見晴雯輕輕抽泣,易夢珏轉身坐起,將她攬進懷裏。
軟玉溫香在懷,易夢珏不禁想起高道苟給他看的那些畫面——視頻裏那清秀姑娘,一身潔白護士服,做着羞人的事……
若是懷裏這人也對自己那樣,又會是何滋味?
“好姐姐,這兩也怪我脾氣急,說話沖了些,你別往心裏去。”
說着,易夢珏起身,將晴雯扶到床邊坐下。
得出去走走了,不能再待在屋裏。
眼前都是鶯鶯燕燕,一個個養得嬌嫩,身段也漸顯玲瓏。
再待下去,他只怕把持不住。
“我出去散散步,消消食,晚些再回來睡。”
走出後院,繞了一段,易夢珏竟有些迷路。
從前讀書時,書中提過王熙鳳的院子在賈母後頭,他也看過榮國府的復原圖,可真走起來,才發覺府邸太大,書上說得輕巧,找起來卻不容易。
既然一時找不着,便也不急。
易夢珏索性在樹下的石頭上坐下,解開衣襟,掏出通靈寶玉,托在掌心細看。
“石兄,你倒是醒醒啊?”
喚了好幾聲,玉石依舊毫無反應。
易夢珏有些氣餒,又將它掛回前。
剛系好,便見不遠處有個姑娘步履匆匆走來。
正缺個引路的,易夢珏當即喚道:
“唉,姐姐等等我。”
見人就叫姐姐,總不會錯。
聽見聲音,平兒停下腳步。
“二爺,這是要去哪兒?”
易夢珏站起身,打量眼前人——遍身綾羅,頭戴金釵,容貌姣好。
“姐姐這是往哪裏去?”
見“寶玉”
有些 ** ,平兒微微一笑。
“二爺,方才讓我去太太那兒回話,這會兒自然是回去了。”
聽她這麼說,易夢珏心裏猜到了七八分。
“好姐姐,我正要去你那兒看看鳳姐姐,咱們一道走吧。
你在前頭走,我跟着便是。”
平兒也不多言,點了點頭,徑直往前去。
易夢珏便跟在後面。
想着這樣一個伶俐可人、心地善良的姑娘,最後竟跟了賈璉那廝,也不知賈璉後來如何了。
萬一他短命早逝,平兒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那可真造孽。
只顧想着,易夢珏忘了看路。
轉了幾個彎,穿過一條夾道,便來到一處小院。
這裏應當就是王熙鳳的住處了。
“,寶二爺來看您了。”
平兒朝屋裏喚了一聲,隨即傳來鳳姐的聲音:
“喲,寶二叔今兒在外頭大顯威風,這會兒到我這兒來,該不會也是要打我板子吧?”
真是人未到,聲先至。
話音剛落,王熙鳳已掀簾出來。
“好姐姐,你就別取笑我了。”
“今兒我讓他們去找個人,誰知他們沒找着,反倒來糊弄我。
我一着急,倒讓姐姐看笑話了。”
易夢珏說着,王熙鳳已迎上來,拉着他的手進屋。
“你讓他們找什麼人?”
被這一問,易夢珏反而拉着王熙鳳不放。
“好姐姐,上次聽寶姐姐說,她那方子是個癩頭和尚和一個跛足道人給的。”
“我就想着,也去找找看。
要是找着這兩人,也好問問還有沒有別的方子,我也配一料‘熱香丸’試試。”
這種事,倒真像是寶玉會做的。
聽完,王熙鳳抿嘴一笑。
“怪不得那些小子不肯去找。”
“你想想,這京城這麼大,要找這兩個人,可不是爲難他們麼?”
王熙鳳既這麼說,易夢珏也知道希望渺茫。
但他自然不會告訴王熙鳳——正因她害死賈瑞,那兩人曾在賈瑞臨終時現身。
若他們尚未離開,或許真能尋見。
不管真假,總得試一試。
“好姐姐,最氣人的是他們不去找,反而騙我,真是可恨。”
“好姐姐,你能不能派人幫我找找?”
“今兒我讓人去鯨哥家裏瞧了,鯨哥也病着。
我若找到那兩人,便請他們給鯨哥瞧瞧,也配個什麼丸子,吃下去保管藥到病除。”
這番話,果然還帶着幾分孩子氣。
王熙鳳點了點頭:“好,明我便派人去街上找找。”
事已辦妥,易夢珏便站起身來。
“好姐姐,還有一事想求你?”
話剛出口,他又搖了搖頭。
“罷了,我再想想。”
王熙鳳反倒好奇起來,拉住他不放。
“有話就說,怎麼吞吞吐吐的?”
見她着急,易夢珏重新坐下。
“今去看鯨哥時,他托我一件事。”
“說是看上了水月庵的智能兒,想贖她回家做貼身丫鬟。
只是既怕父親責罰,又不知該如何買回這小尼姑。”
“好姐姐,你幫幫鯨哥吧!”
眼下這事易夢珏確實難辦。
既湊不出銀兩,也不便親自去要人。
但若說與王熙鳳聽,她定有辦法。
“好姐姐,萬不可告訴太太。
若她知道,必要罵我。”
易夢珏又搖着王熙鳳的手臂,她卻皺起了眉。
看來,事情並不簡單。
王熙鳳眉頭只微微一蹙,隨即舒展開來。
“我當是什麼大事。
明得空,我讓人幫你要來便是。”
易夢珏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轉身出了院子。
王熙鳳答應得如此爽快,反讓他覺得不真。
若按茗煙所說,沒有幾百兩銀子,靜虛絕不會放人。
以王熙鳳那般愛財的性子,豈會白白拿出這幾百兩?
易夢珏不太相信。
但轉念一想,書中曾寫王熙鳳與秦可卿交情甚好。
或許看在已故之人的情分上,真會幫忙也未可知。
出了院子,依原路返回,卻發覺方才一心想着前面的平兒,並未記路。
眼前亭台樓閣、遊廊水榭、花園曲徑交錯,不一會兒便迷了方向。
來回繞了幾轉,連東南西北也分不清了。
既已迷路,索性好好看看榮府的景致。
腦中浮現往所見的復原圖景,欲與眼前實景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