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聯合檢查組離開後的第三天,仁濟巷的空氣中依然彌漫着無形的硝煙味。那份《衛生監督意見書》和《消防責令改正通知書》被林望舒工工整整地貼在了診脈桌旁的牆上,像兩道刺目的傷疤,無聲昭示着暗處的敵意。

林望舒的生活節奏並未被打亂。他依舊黎明即起,打理藥圃,開診接病,針砭艾灸,仿佛那兩張通知書只是尋常的告示。只是夜深人靜獨自整理醫案時,他的目光會久久停留在手機上那條來自蘇清晏的簡短信息,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反復摩挲那幾個關鍵詞:“宏遠建築”、“分包商”、“證據鏈不全”。

他不動聲色,但心裏已經開始盤算。

宏遠地產在江城樹大深,尤其是趙宏斌背後可能還有市裏的關系,正面硬撼無異於螳臂當車。但蘇清晏提供的線索,像黑暗中的一絲微光,指明了另一個可能的方向——從趙宏斌本人,或者宏遠地產不那麼淨的“過去”入手。顧言的車禍如果真與當年的舊改有關,而趙宏斌的舅舅又是市裏領導,那麼趙宏斌在這個裏扮演了什麼角色?他如今對仁濟巷志在必得的急切,僅僅是爲了業績?

林望舒決定,先從外圍摸摸趙宏斌的底。他沒什麼人脈資源,唯一能依靠的,是爺爺早年教過他的“望聞問切”——觀察、傾聽、詢問、分析。他開始有意識地接觸那些在仁濟巷改造中態度模糊、或者可能了解一些內情的街坊。

這天下午,給趙伯針灸治療老寒腿時,林望舒狀似無意地提起:“趙伯,您在這巷子住得最久,可記得二十多年前,有沒有開發商也打過這片地的主意?”

趙伯眯着昏花的老眼,想了想:“咋不記得?好像是你爺爺還在的時候,也有個啥公司想搞開發,動靜鬧得也不小。後來不知咋的,沒成。聽說……好像出了啥不好的事,那公司後來也黃了。”

“您還記得那公司叫啥不?”

“好像……也有個‘宏’字?記不清嘍,老糊塗了。”趙伯擺擺手。

林望舒心頭一動。也有個“宏”字?宏遠建築……會不會就是前身?

針灸結束,送走趙伯,沈雨薇抱着一摞舊書和幾個鐵皮盒子從外面進來,臉上帶着掩飾不住的激動和困惑。

“望舒!你看我找到了什麼!”她把東西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鏽跡斑斑的鐵皮盒。

裏面是厚厚一沓用絲帶捆扎的信件,紙張泛黃,散發着樟木和時光的味道。最上面,是一封沒有信封、折疊着的信紙,字跡挺拔有力,是林望舒父親林懷遠的筆跡。

沈雨薇深吸一口氣,展開信紙,輕聲念道:

“婉秋學妹如晤:江城一別,匆匆經年。聞你已在附院安定,甚慰。近偶聞南城舊巷改造風聲又起,承建方‘宏遠建築’,行事頗爲詭譎,與地方牽扯甚深。此地老街坊衆多,安土重遷,且不乏孤老病弱,若強行動遷,恐生事端。我林家醫館在此,亦難置身事外。祖父常言,醫者當有濟世之心,亦有護弱之責。愚兄不才,欲稍作探查,若有不妥,或當發聲。此事或有風險,不便與建國多言,唯念學妹素來機敏,故以此信相告,若有異動,或可互爲援手。紙短情長,望自珍重。兄 懷遠 手書,九三年秋。”

信不長,信息量卻巨大。林望舒接過信紙,指尖微微顫抖。父親在近三十年前,就已經關注過仁濟巷的改造,而且對“宏遠建築”(宏遠地產前身)抱有警惕,甚至預感到了風險!他提到“與地方牽扯甚深”,是否就是趙宏斌的那位舅舅?他說“欲稍作探查”,後來查到了什麼?那場奪去他性命的車禍……真的是意外嗎?

“還有這個。”沈雨薇又從盒底拿出一張黑白照片,比之前那張三人合影更模糊些,邊角已經磨損。照片上似乎是某個醫院的走廊,林懷遠穿着白大褂,正側身與一個穿着病號服的年輕男子說話。那男子半張臉隱在陰影裏,但露出的眉眼清俊,氣質溫文,竟與蘇清晏有四五分神似!尤其是那眉眼間的輪廓和那份略顯憂鬱的神情。

照片背面,是母親葉婉秋的筆跡:“懷遠兄與顧言在附院,1994年春。顧言病情反復,懷遠兄多方施治,仁心可鑑。”

顧言!蘇清晏的未婚夫也叫顧言!時間也對得上!林望舒腦中轟鳴。父親竟然醫治過顧言?蘇清晏知道嗎?顧言當年得的什麼病?他的死,和後來的車禍,有沒有關聯?父親對他的治療,是否觸及了某些不該觸及的秘密?

重重疑雲,如同濃霧般包裹而來。上一代人的命運軌跡,似乎早就在冥冥中交織在了一起,而如今,輪到了他們這一代。

“我媽……好像一直保留着和你爸的通信,還有這張照片。”沈雨薇聲音有些哽咽,“我以前只知道他們是同學,沒想到……關系這麼深。我爸知不知道這些?”

林望舒搖搖頭,心情沉重如鉛。沈建國未必完全知情,否則以他的性格和對林家的感激,恐怕早就說出來了。母親保留這些,或許正是因爲其中隱藏着太多不便言說的東西。

就在這時,醫館的門被推開,蘇半夏領着一位頭發花白、精神矍鑠的老者走了進來。

“林望舒,這位是我的導師,陳景明教授,省中醫藥大學博士生導師,也是省中西醫結合學會的副會長。”蘇半夏介紹道,語氣帶着罕見的鄭重。

陳教授約莫六十多歲,戴着無框眼鏡,面容清癯,目光銳利而溫和。他微笑着對林望舒伸出手:“小林醫生,久仰。半夏總在我面前提起你,說你得了林家真傳,針法了得。冒昧來訪,不會打擾吧?”

“陳教授,您好,請坐。”林望舒收斂心緒,禮貌地請陳教授坐下,沈雨薇連忙去泡茶。

陳教授沒有立刻寒暄,而是目光掃過醫館的陳設,尤其在百子櫃、青石藥碾和牆上的老匾額上停留了片刻,點點頭:“古意盎然,是好地方。聽說……最近遇到點麻煩?”

林望舒還未回答,蘇半夏便低聲將最近聯合檢查、刁難的事情簡要說了。陳教授聽完,眉頭微皺:“衛生消防的常規檢查是必要的,但若是帶着目的性、吹毛求疵,就變了味。”他看向林望舒,“小林,我這次來,一是聽半夏說了你的情況,想來看看;二來,也是有個不情之請。”

“陳教授請講。”

“我們課題組最近在做一個關於‘傳統手法治療慢性難治性疼痛的規範化與機制研究’的國家級課題。半夏跟我提過你們林家的‘醒腦開竅針法’和一些特殊手法,在臨床上有獨特效果。我想,是否有可能進行一些?比如,請你作爲特聘顧問或技術指導,參與我們課題的部分臨床觀察和手法標準化研究。”陳教授語氣誠懇,“當然,這需要你同意,也需要你拿出真本事。如果能出成果,對你,對醫館,也是一個很好的證明和提升。”

這是一個意想不到的橄欖枝。與省一級的專家團隊,參與國家級課題,這無疑是巨大的機遇,能極大地提升林望舒和濟世堂的學術地位和行業認可度,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來自行業內部(比如吳副會長)的惡意打壓。

蘇半夏期待地看着林望舒。沈雨薇也屏住了呼吸。

林望舒沉默了片刻。爺爺說過,林家的東西不輕傳,但也沒說不與人交流。關鍵在於,如何,以什麼形式。

“陳教授,感謝您的看重。”林望舒斟酌着詞句,“可以考慮,但具體方式需要商量。有些家傳手法,作精細,非經年累月練習難以掌握其神髓,直接標準化可能有難度。或許可以從一些相對成熟、安全的基礎變式開始探討?”

“當然!”陳教授眼睛一亮,林望舒的謹慎和務實反而讓他更添好感,“我們可以先從臨床病例觀察和數據收集開始,手法部分,尊重你的意見,循序漸進。如果你同意,我可以讓半夏負責和你具體對接,她也是課題組成員。”

事情初步敲定,氣氛融洽了許多。陳教授又問了林望舒一些關於常接診、藥材使用的問題,相談甚歡。臨走前,他看似隨意地提了一句:“哦,對了,下周市中醫協會好像要組織一個‘基層中醫機構規範化建設指導組’,可能會到處看看。你們醫館新開,又是祖傳特色,說不定也會被‘指導’到。平常心對待就好,有什麼專業上的疑問,可以讓半夏跟我說說。”

這話,無疑是提醒。吳副會長那夥人,恐怕又要來了,而且這次可能打着更冠冕堂皇的旗號。

送走陳教授和蘇半夏,沈雨薇忍不住問:“望舒,這是好事吧?有陳教授他們撐腰,那個吳副會長應該不敢太放肆。”

“是好事,也是麻煩。”林望舒目光深遠,“意味着更多的關注和審視,也可能會讓某些人更加忌憚,從而采取更激烈的手段。不過……”他頓了頓,“既然避不開,那就接着。”

他轉頭看向沈雨薇:“雨薇,信和照片的事,先不要對任何人說,包括你爸。等我理出個頭緒。”

沈雨薇用力點頭:“我明白。”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林望舒暗中打聽趙宏斌和宏遠地產舊事的風聲,不知怎的,竟然透出了一點。或許是某個街坊無意中說漏了嘴,或許趙宏斌本就派人盯着他。

當天晚上,林望舒剛從外面回來,走到離醫館還有幾十米的巷子拐角處,三個黑影從暗處躥了出來,堵住了他的去路。不是上次那幾個混混,這次的人眼神更狠,動作也更利落,手裏還拿着短棍和。

“小子,有些事,不是你能打聽的。”爲首的是個刀疤臉,聲音沙啞,“識相的,乖乖搬走,拿錢滾蛋。再礙事,下次斷的就不只是幾肋骨了。”

沒有廢話,直接動手。一短棍帶着風聲,劈頭蓋臉砸了下來。

林望舒眼神一冷。他身形未動,直到短棍臨近面門,才倏然側身,棍梢擦着他的肩頭掠過。同時,他左手如電,食指中指並攏,精準地點在刀疤臉持棍手臂的“曲池”上。

刀疤臉只覺整條手臂瞬間酸麻,短棍“當啷”落地。他還未及反應,林望舒的右腳已如毒蛇般踢出,正中他小腿脛骨。刀疤臉慘叫一聲,單膝跪地。

另外兩人見狀,一人揮刀直刺,一人從側面掄棍橫掃。林望舒不退反進,迎着刀光,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扭轉,避開刀鋒,右手順勢叼住對方持刀的手腕,拇指扣緊“內關”,同時左腳向後撩起,腳跟重重磕在側面那人的手腕上。

“咔嚓”一聲輕響,似乎是腕骨錯位的聲音。那人慘叫着鬆開了短棍。

持刀者手腕被制,劇痛鑽心,刀子脫手。林望舒順勢一帶一送,那人踉蹌着撞在牆上,頭暈眼花。

整個過程,不過十數秒。三人倒地,呻吟不止。

林望舒站在昏黃的路燈下,氣息平穩,仿佛只是隨手拂去了身上的灰塵。他走到刀疤臉面前,蹲下身,目光平靜無波,卻讓刀疤臉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誰讓你們來的?”

“是……是趙……”刀疤臉疼得齜牙咧嘴,心理防線已潰。

“回去告訴他,”林望舒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我林望舒,行得正,坐得直。想讓我走,拿真本事,按規矩來。再玩這些下三濫……”他手指在刀疤臉肋下某個位置輕輕一按。

刀疤臉頓時感到一陣心悸氣短,呼吸困難,仿佛下一刻就要背過氣去,嚇得魂飛魄散。

“滾。”

三人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消失在黑暗裏。

林望舒站在原地,拍了拍衣角並不存在的灰塵。武力,是爺爺教他護道的最後手段,非不得已不用。但有些人,似乎聽不懂道理,只認得拳頭。

他抬頭看向濟世堂的方向,那盞常亮的燈火,在深巷中顯得格外溫暖,也格外孤獨。

各方勢力,明槍暗箭,都已陸續登場。父親的舊信,蘇清晏的線索,陳教授的橄欖枝,趙宏斌的毒手,還有即將到來的“協會指導”……

暗線交織成網,漩渦已然成形。

而濟世堂,和他自己,正處在這風暴漩渦的最中心。

他邁步,堅定地朝那盞燈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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