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蘇念親手將這個臨時的住所改造一新,顧景琛回家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這裏不再是那個只有床和桌子的簡陋營房。
這裏是家。
一個處處充滿了生活巧思和溫暖氣息的家。
他喜歡窗前那串被海風吹得叮當作響的貝殼風鈴,也喜歡牆角那個專屬於他的、放着幾本軍事書籍的簡易書架。
他更喜歡的,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她仿佛有一種魔力,能將最普通的東西,都變得充滿生機和暖意。
海島的秋意,來得猝不及防。
一場秋雨過後,氣溫驟降,早晚的海風都帶上了刺骨的涼意。
島上的樹葉大片大片地變黃、凋落,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蕭瑟。
軍屬大院裏的軍嫂們也忙碌起來,紛紛把厚實的棉被拿出來晾曬,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漫長冬季。
這天晚飯,蘇念做了一鍋熱氣騰騰的海鮮疙瘩湯。
疙瘩被她做得大小均勻,口感筋道。
湯底是用魚骨和蝦頭熬出來的,白濃鬱,裏面放了鮮嫩的魚片、彈牙的蝦仁和幾片翠綠的青菜。
顧景琛吃得渾身冒汗,一連喝了三大碗,才滿足地放下筷子。
屋外是呼嘯的秋風,屋內是溫暖的燈光和誘人的飯菜香氣。
這種冷與暖的強烈對比,讓他心底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感。
蘇念一邊收拾着碗筷,一邊看着窗外被風吹得搖搖欲墜的樹枝,若有所思地開口:
“景琛,島上的冬天,是不是很難弄到吃的?”
顧景琛正在擦桌子,聞言動作一頓,點頭道:“嗯。”
“風浪大,漁船出不了海。大雪封山,野菜也挖不到。”
“每年冬天,島上都只能靠部隊庫存的土豆、白菜和醃菜過活。”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蘇念能想象出那種單調乏味。
頓頓都是老三樣,別說營養了,光是想想就讓人沒了胃口。
她可不想自己精心喂養了這麼久的男人,一個冬天過去,又瘦回原來的樣子。
更重要的是,她骨子裏那種來自現代的、對生活品質的追求和規劃意識,讓她無法接受這種“聽天由命”的過冬方式。
“那不行。”
蘇念把洗淨的碗放回櫥櫃,轉過身,眼底亮得驚人。
那是顧景琛已經非常熟悉的光,每次她準備大展身手時,都會露出這種自信又狡黠的神采。
“我們得未雨綢繆。”
她走到顧景琛面前,仰着小臉,一字一句地宣布:
“從明天開始,我們要爲過冬儲備糧食。”
“我要讓咱們家的冬天,也跟現在一樣,天天有魚有肉吃。”
顧景琛看着她神采飛揚的樣子,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攥緊了又鬆開。
他身邊的戰友,家裏的妻子,都在爲過冬發愁,都在盤算着怎麼節省口糧。
只有她,想的卻是怎麼在冬天也能吃好喝好。
這種蓬勃的、從不向困難低頭的生命力,深深地吸引着他。
他沒有問她打算怎麼做,也沒有質疑她能不能做到。
他只是伸出手,像往常一樣,將她鬢邊的一縷碎發掖到耳後,用最直接的行動回答:“好,都聽你的。需要我做什麼?”
蘇念就知道他會是這個反應。
她滿意地笑了,拉着他在桌邊坐下,獻寶似的拿出自己昨天晚上熬夜畫的一張“計劃圖”。
“你看,我研究過了。海島的秋天,是海產最肥美、也最豐富的季節。我們得抓住這個機會。”
她的手指在紙上點着。
“第一步,制作風魚。這個季節風大燥,最適合。選一些肉質緊實的魚,比如馬鮫魚、帶魚,用鹽和花椒醃制,然後掛在院子裏風。到了冬天,拿來蒸或者紅燒,比新鮮的還香。”
“第二步,做鹹魚和魚。小魚小蝦直接用大量的鹽醃起來,或者曬成小魚,冬天煮湯、炒菜,都是極好的提鮮料。”
“第三步,我想試試做一些海鮮醬。比如蝦醬、蟹醬。把新鮮的蝦蟹處理淨,用鹽和香料醃制發酵。做好了,冬天哪怕是啃窩窩頭,抹上一點,也是無上美味。”
“還有,咱們之前采的那些蘑菇、木耳、野菜,都可以曬成貨。海帶也可以大量晾曬儲存。”
蘇念說得眉飛色舞,顧景琛聽得怔住了。
他只知道冬天要儲存白菜土豆,從沒想過,過冬的食物,竟然還能有這麼多花樣。
風魚,海鮮醬……這些詞匯,對他來說,就像天方夜譚。
他看着蘇念那張被燈光映得格外生動的臉,一股強烈的自豪感從口升起。
這就是他的妻子。
一個總能創造奇跡的女人。
“這些……都需要大量的海鮮和鹽。”顧景琛很快抓住了關鍵。
“沒錯。”蘇念點頭,“海鮮就靠你了,兵王同志。發揮你的專業特長,帶我找到海貨最多的地方。至於鹽,我需要很多很多,我們得想辦法去供銷社多換一些。”
顧景琛看着她充滿信任的眼神,膛一挺,沉聲應道:“交給我。”
第二天,顧景琛直接跟團裏請了一天假。
夫妻倆的“冬季儲糧大作戰”,正式拉開序幕。
這一次,他們光明正大地背上了最大的背簍,帶上了所有的工具,直奔那片被顧景琛稱爲“寶藏庫”的東海岸。
有了顧景琛這個“人形外掛”,蘇念的趕海事業簡直如虎添翼。
他知道哪個汐時間的哪個礁石下藏着最肥的螃蟹。
也知道哪片沙灘能挖出最多的花蛤。
他力氣大,能輕易掀開那些蘇念本搬不動的巨大礁石,露出下面一窩一窩的海螺和鮑魚。
蘇念的“美食雷達”和顧景琛的“海島活地圖”強強聯合,效率高得驚人。
一上午,他們就收獲了滿滿兩大桶海鮮,還有一背簍的海帶。
滿載而歸的兩人,在軍屬大院引起了轟動。
“天哪,小念,你們這是把龍王爺的家給抄了?”劉梅看着他們桶裏那些活蹦亂跳的魚蝦蟹,驚得合不攏嘴。
蘇念笑着說:“這不是快冬天了嘛,想着多弄點,醃起來過冬。”
一句話,點醒了衆人。
“對啊,咱們怎麼沒想到!”
“小念你可真聰明!快教教我們,這魚怎麼醃啊?”
蘇念也不藏私,簡單地把風魚的做法跟大家說了一遍。
一時間,整個軍屬大院都掀起了一股趕海和醃魚的熱。
回到家,蘇念指揮着顧景琛,開始了浩大的處理工作。
顧景琛負責魚、清理內髒,他那雙拿槍的手,處理起海鮮來,竟然也格外的利落。
蘇念則負責調配醃料,大量的粗鹽混合着她之前采摘晾的野花椒,散發出奇特的香氣。
兩人在院子裏並排蹲着,一個處理,一個醃制,配合得無比默契。
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投下兩道緊緊挨在一起的影子。
醃好的魚,被顧景琛用結實的麻繩穿起來,一串串地掛在了屋檐下。
他甚至還動手,用竹子和鐵絲,在院子裏搭了一個高大的晾曬架。
很快,架子上就掛滿了處理好的魚和海帶。
傍晚時分,他們家的小院,成了整個軍屬大院最壯觀的景象。
屋檐下、晾曬架上,掛滿了白花花的魚,在秋風中微微晃動,像是在炫耀着主人家的富足。
接下來的幾天,夫妻倆幾乎把所有的業餘時間都投入到了這項“偉大事業”中。
顧景琛利用自己的人脈和積攢的津貼,從供銷社換回來了整整一大袋的粗鹽。
有了充足的“彈藥”,蘇念的計劃得以全面施展。
她用大個的青蟹和海螺,加上大量的鹽、姜、蒜和辣椒,做成了好幾壇子鹹鮮香辣的醃嗆蟹和醃海螺。
她把無數的小魚小蝦洗淨晾,剁成碎末,混合着鹽和烈酒,裝進壇子裏密封,開始了魚露和蝦醬的漫長發酵。
那股濃烈的味道,讓王彩霞每次路過都得捂着鼻子,嘴裏罵罵咧咧地說些“窮講究”、“糟蹋東西”的酸話。
但如今,已經沒人再附和她了。
院子裏的晾曬架,成了蘇念的“百寶閣”。除了魚,還多了曬的蘑菇片、黑木耳、野芹菜和海帶絲。
整個小院,都彌漫着一股大海和陽光混合的味道。
那是富足和安心的味道。
這天,當蘇念將最後一壇醃好的花蛤封上口,直起腰捶了捶有些酸痛的後背時,一抬頭,就看到了靠在門框上,靜靜看着她的顧景琛。
他不知道在那裏站了多久。
那雙深邃的眼眸裏,翻涌着震撼、佩服,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
“都弄好了。”蘇念朝他笑了笑,額角的汗珠在夕陽下閃着光。
顧景琛邁開長腿,走到她身邊,拿起毛巾,幫她擦去額頭的汗。
他的目光掃過院子裏那些壯觀的“存貨”,從掛滿的魚,到牆角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壇子。
這些,都是眼前這個,用她那雙巧手和聰慧的頭腦,爲他們這個家一點一滴積攢起來的。
他想起了以前的冬天。
食堂裏永遠是寡淡的白菜湯和硬的窩窩頭。
而這個冬天,因爲有了她,他仿佛已經能品嚐到魚的鹹香,海鮮醬的鮮美。
“蘇念。”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而認真。
“嗯?”
“你好像……什麼都會。”
他看着她的眼睛,用他最樸實的語言,說出了心中最深的贊嘆。
蘇念的心,因爲他這句話,猛地一軟。
她靠過去,將頭輕輕地抵在他的膛上,聽着他沉穩有力的心跳。
“因爲我想讓我們的小子,過得越來越好呀。”她悶聲說道,“也想把你喂得再胖一點。”
顧景琛沒有說話,只是收緊了手臂,將她整個人都圈在懷裏。
夕陽的餘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院子裏,海風吹過,那一串串風的魚,仿佛是這個家最殷實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顧景琛低頭看着懷裏嬌小的女人,心中被一種名爲“幸福”的情緒填得滿滿當當。
他知道。
這個冬天,他不會再挨餓受凍。
因爲,他有了一個家。
也有了一個能爲他囤滿整個冬天美食的、全世界最好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