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由能量管道編織而成的巨網,無聲地搏動着。
像是一顆寄生在凱因身上的、活着的、貪婪的心髒。
林夕剛剛因爲飽腹而升起的一絲暖意,瞬間涼透了。
她看着凱因蒼白面容上那片沉寂的漠然,忽然明白了那種疲憊和悲哀從何而來。
復一。
被自己賴以生存的能量,同時也是鎖鏈,禁錮在這片黑暗中。
這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絕望。
“他們……就是這樣控制你的?”
她聲音有些發。
凱因緩緩收回望向頂部的目光,金色的瞳孔落在她身上,沒有任何波瀾。
“控制?”
他沙啞地重復,嘴角扯出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
“不。”
“是‘喂養’,也是‘監控’。”
“每一份流入我身體的能量……都帶着他們的‘印記’。”
“我吸收它,維持生命,也變得……更容易被觀測,被定位。”
林夕的心沉了下去。
所以她剛才喝下的那些露珠,本質上也是……
“不用擔心。”
凱因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語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
“你太弱小……吸收的那點能量,連被標記的資格都沒有。”
林夕:“……”
雖然被鄙視了,但莫名鬆了口氣。
同時也感到一陣無力。
她看着凱因,這個看似掌握着恐怖力量的主宰,實際上處境比她想象的還要艱難。
“就沒有辦法……切斷或者屏蔽這種印記嗎?”
她忍不住問。
凱因閉合了眼瞼,像是耗盡了力氣。
“除非……徹底毀滅這個巢……以及我自己。”
聲音低弱下去,重新歸於那片死寂的沉默。
談話結束了。
林夕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
她退回到自己的角落,消化着剛剛得到的信息。
內心剛剛因爲找到食物而升起的一點安穩感,再次煙消雲散。
這個地方,比她想象的更復雜,更危險。
她不能一直待在外圍,被動地等待凱因偶爾的“施舍”或者“考驗”。
她需要更深入地了解這個巢。
了解蟲族。
了解凱因被禁錮的真相。
以及……找到可能存在的,那一絲渺茫的突破口。
接下來的時間,她沒有再試圖去打擾凱因。
她開始小心翼翼地,以自己那片小小“領地”爲圓心,慢慢擴大活動範圍。
她觀察着那些工兵蟲如何搬運着一種散發着微弱熒光的礦石,投入巢底部某些特定的、如同熔爐般的開口。
她看着一些體型臃腫的、被稱爲“哺育者”的蟲族單位,如何將轉化後的能量,通過一種白色的粘稠管道,輸送到巢各處,包括那些垂落的“鍾石”。
她甚至大着膽子,嚐試用精神去接觸一些最低等的、如同清潔工一樣的微型蟲族。
它們只有巴掌大小,負責清理巢內的“垃圾”——包括那些能量沉積殘渣,以及……之前“清道夫”留下的些許戰鬥痕跡。
這一次,她的精神擾似乎順暢了一些。
那些微型蟲族對於她的靠近,表現出的不再是警惕,而是一種麻木的容忍。
她無法命令它們,但似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引導它們忽略自己的存在。
這算是一個小小的進步。
在這個過程中,她對自己的“萬蟲親和”體質,也有了更具體的感受。
它更像是一種精神層面的“僞裝”或者“頻率擾”。
讓她在蟲族的感知網絡中,變得“不那麼顯眼”,甚至會被誤認爲是“無害的同陣營低級單位”。
但這種擾有其極限。
面對更高級的、或者被特定指令激活的蟲族單位,效果就會大打折扣,甚至失效。
就像之前面對被激怒的兵蟲,以及凱因本身。
這一天,她探索到了一處靠近巢側壁的區域。
這裏的環境有些不同。
地面的生物組織顏色更深,搏動更有力。
空氣中彌漫的能量氣息也更加濃鬱、活躍,甚至帶着一絲躁動。
而且,這裏的蟲族單位明顯更少,行動也更加……肅穆?
她看到一個如同小型祭壇般的隆起結構。
上面靜靜地趴伏着一只體型遠超普通兵蟲的暗金色蟲族單位。
它甲殼上的紋路更加復雜,像是天然的符文。
它閉着眼睛,似乎在沉睡,但周身散發出的能量威壓,讓林夕隔着老遠都感到心悸。
這恐怕是蟲族的高階單位。
說不定擁有不低的智慧。
林夕不敢靠近,正準備悄悄退走。
忽然——
那只暗金色的蟲族單位,猛地睜開了復眼!
那是一雙如同燃燒熔金般的眼眸!
充滿了狂暴和毀滅的氣息!
它瞬間就鎖定了林夕這個“不速之客”!
“嘶——!”
它發出一聲尖銳至極的嘶鳴,不同於以往聽到的任何一種!
這嘶鳴仿佛帶着某種精神攻擊,林夕感覺腦袋像是被重錘砸中,嗡的一聲,眼前陣陣發黑!
與此同時,那只暗金蟲族猛地人立而起,揚起了它那對如同鐮刀般、閃爍着金屬寒光的前肢!
意!
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刺穿了林夕的骨髓!
她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的本能已經讓她狼狽地向後翻滾!
噗!
她剛才站立的地方,被鐮刀前肢劈開了一道深深的溝壑!粘稠的組織液噴濺出來!
快!太快了!
本不是一個級別!
林夕連滾帶爬地向後逃,心髒快要從喉嚨裏跳出來!
她試圖用精神力擾,但那狂暴的精神威壓下,她那點微弱的力量如同石沉大海,連個漣漪都沒激起!
暗金蟲族一擊不中,復眼裏的熔金色更加熾烈,再次揚起鐮刀前肢!
這一次,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鑽!
避不開了!
林夕瞳孔猛縮,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預想中的撕裂劇痛並沒有到來。
一聲更加低沉、卻帶着無上威嚴的嘶鳴,如同無形的波紋,瞬間掃過整個區域!
是凱因!
那只即將劈下鐮刀的暗金蟲族,動作猛地僵住!
它熔金色的復眼裏,狂暴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敬畏和……順從?
它緩緩放下前肢,低垂下頭顱,朝着巢核心的方向,發出了幾聲順從的、類似嗚咽的聲音。
然後,它看也不看癱軟在地的林夕,重新趴伏回那個“祭壇”,閉上了復眼。
仿佛剛才那雷霆萬鈞的攻擊,從未發生過。
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席卷而來。
林夕癱在粘滑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渾身都被冷汗浸透,止不住地發抖。
差一點……
就差一點……
“誰允許你……靠近‘進化之繭’的?”
凱因沙啞冰冷的聲音,直接在她腦海中炸響。
帶着明顯的不悅。
林夕艱難地抬起頭,看向核心方向。
凱因不知何時又“醒”了,金色的瞳孔正冷冷地注視着她,裏面沒有關切,只有被打擾後的慍怒。
“我……我不知道那裏不能去……”
她聲音還在發抖,帶着劫後餘生的哽咽。
“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
“了解?”
凱因的聲音帶着刺骨的嘲諷。
“用你的屍體去了解嗎?”
“那只‘撕裂者’,是即將進化到下一階段的精英單位。”
“它的精神處於極度不穩定的狂暴狀態。”
“你的那點可憐擾……在它面前,就像對着海嘯吐口水。”
刻薄的話語,像鞭子一樣抽打在林夕心上。
但她無法反駁。
剛才的經歷,血淋淋地證實了這一點。
在這個巢裏,她所謂的“親和”體質,並不是萬能的符。
在絕對的力量和階層差距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對……對不起……”
她垂下頭,低聲道歉,手指深深掐進身下粘稠的組織裏。
不是因爲恐懼凱因的責備。
而是對自己弱小的無力,和差點因爲無知而送命的懊悔。
凱因沉默了片刻。
那股冰冷的怒意似乎消散了一些。
“記住你的位置,林夕。”
他沙啞地說,語氣恢復了那種慣有的漠然。
“囚徒……沒有隨意探索的權利。”
“下一次……我不會再出手。”
話音落下,他便再次閉合了眼瞼,切斷了聯系。
仿佛多看她一眼都覺得浪費精力。
林夕獨自癱在冰冷的巢地面上,感受着身下那令人不適的搏動。
遠處,那只暗金色的“撕裂者”傳來均勻的能量波動,重新進入了沉睡。
周圍其他的蟲族單位,依舊漠然地執行着自己的工作。
沒有誰在意她剛才差點死去。
也沒有誰在意她此刻的狼狽和脆弱。
她用力撐起還在發軟的身體,抹了一把臉上混合着冷汗和粘液的污漬。
眼神卻在那片狼狽中,一點點變得堅硬起來。
凱因說得對。
囚徒,沒有資格好奇。
想要探尋真相,想要掌握主動,首先得擁有足夠的力量。
足以在這裏活下去的力量。
足以……打破某些規則的力量。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那只暗金色的“撕裂者”,將它的模樣和那種恐怖的威壓深深烙進腦海。
然後,她轉過身,一步一步,堅定地朝着自己那片狹小的、位於外圍的“領地”走去。
背影在昏暗的紫光下,顯得有些孤單。
卻也挺直了幾分。
她知道,這場在刀尖上行走的生存遊戲,才剛剛開始。
而她,必須盡快學會這裏的規則。
直到有一天……
強大到足以制定自己的規則。
巢深處,那規律的搏動聲,依舊低沉地響着。
像是一場漫長刑獄的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