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驍醒來時，首先聞到的是消毒水的味道。
然後感覺到的是左手傳來的刺痛——不是劇痛，是那種神經被過度拉扯後的酸麻痛，從指尖一直延伸到肩膀。
他睜開眼睛。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壁，床邊掛着輸液架。陽光從百葉窗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條條光帶。
“醒了？”
蘇清月的聲音從床邊傳來。
林驍轉頭，看到她坐在椅子上，手裏拿着一本書，但眼睛下面有深深的黑眼圈，頭發也有些凌亂。
“我……”他開口，聲音沙啞得自己都嚇了一跳，“我怎麼了？”
“你透支了。”蘇清月放下書，遞過來一杯水，“遠程控機甲和玄樞戰鬥，神經負荷超出了安全閾值。醫療組搶救了六個小時，才把你從腦死亡的邊緣拉回來。”
林驍想坐起來，但左手使不上力。
“別動。”蘇清月按住他，“你的左手……可能暫時不能用了。”
“什麼？”林驍心裏一沉。
“神經損傷。”蘇清月聲音很輕，“醫生說是過度使用未經安全驗證的‘腦機接口’。靈能系統直接作用於大腦，負荷過大會造成永久性損傷。你的左手運動神經受損，恢復可能需要……很長時間。”
林驍看着自己的左手。
五指還能動，但很慢，很笨拙，像隔着厚手套在控制。試着握拳，只能勉強合攏一半。
“多久能恢復？”
“不知道。”蘇清月低下頭，“醫生只說‘積極治療，保持希望’。”
她頓了頓，聲音有些發顫：“你差點死了，你知道嗎？心跳停了兩次。雷教官差點把醫療室砸了。”
林驍看着她——這個一向冷靜堅強的學姐，此刻眼眶發紅，手在微微顫抖。
“對不起。”他說。
“不用說對不起。”蘇清月抬起頭，擦了擦眼睛，“你在太空救了我們，在地面又救了我們。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沒有及時發現系統隱患。”
“別這麼說。”林驍勉強笑了笑，“你不是在太空也差點死了嗎？扯平。”
蘇清月被他逗得笑了，但笑容很快消失。
“林驍，這次之後……上面可能會暫停靈能系統的使用。風險太大了。”
林驍沉默。
他能理解。如果每個駕駛員都可能腦死亡，那這技術就沒法推廣。
但如果沒有靈能系統，機甲的性能會大打折扣。普通控方式，本跟不上玄樞的速度。
“有替代方案嗎？”他問。
“在研究。但時間……”蘇清月搖頭，“我們只有九十天，現在已經過去十五天了。”
七十五天。
倒計時像懸在頭頂的劍。
病房門被推開，雷浩大步走進來，手裏拎着一個果籃——但裏面裝的不是水果，是能量棒和壓縮餅。
“醒了？好樣的！”他把果籃放在床頭，“醫生說你需要補充能量，我挑了最有營養的。”
林驍看着那些口糧，哭笑不得：“謝了雷哥。”
“客氣啥。”雷浩拉過椅子坐下，“有個好消息，有個壞消息，先聽哪個？”
“壞的吧。”
“壞消息是，你昏迷這兩天，全世界都亂了。”雷浩臉色嚴肅，“太空戰鬥的錄像——當然刪掉了關鍵部分——被‘泄露’出去了。現在全球都知道玄樞的存在，各國政府壓力山大，媒體天天在問‘世界末是不是真的要來了’。”
林驍皺眉：“誰泄露的？”
“不知道。可能是我們內部的鼴鼠，也可能是玄樞自己——它們想制造恐慌。”雷浩說，“總之，明天在內瓦召開全球緊急峰會，討論應對方案。華夏、美國、俄羅斯、歐盟……所有大國都參加。”
“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因爲這次實戰表現，破軍升級爲‘甲級優先’了。”雷浩咧嘴笑，“要錢給錢，要人給人，要設備給設備。上面下了死命令：一個月內，量產十台機甲；三個月內，建成月球前哨基地。”
一個月十台。
這個數字讓林驍吃驚。
以國防科大的生產能力，全力開動的話，確實可能。但駕駛員的培養呢？靈能系統的風險呢？
“靈能系統……”他問。
“暫時保留，但加強安全限制。”雷浩說，“新開發了一套‘神經負荷監測系統’，一旦超過閾值會自動切斷連接。雖然會影響性能，但至少不會死人。”
蘇清月補充：“另外，我們分析了從太空中回收的玄樞殘骸——就是你用熵彈打散的那部分。小九破解了它們的數據碎片，發現了一些……驚人的信息。”
她拿出平板電腦，調出分析報告。
屏幕上顯示着一張世界地圖，上面標記着七個紅點。
“玄樞在尋找‘上古文明的能量節點’。”蘇清月說，“據數據碎片裏的信息，地球上有七個這樣的節點，月球上還有一個。它們的位置……”
她放大圖像。
林驍看着那些坐標，心跳加速。
昆侖山脈深處。
馬裏亞納海溝最底部。
百慕大三角中心。
南極冰蓋下。
撒哈拉沙漠某處。
亞馬遜雨林深處。
西伯利亞凍原。
每一個都是地球上最神秘、傳說最多的地方。
“這些節點是什麼？”他問。
“不知道。”蘇清月搖頭，“數據碎片裏只有坐標，沒有詳細信息。但可以確定的是，玄樞非常重視這些地方——它們派出了大量偵察單位，在全球範圍內搜索。”
雷浩指着其中一個點：“昆侖山這個，離咱們最近。而且……你看這個地形圖，像不像你父親星圖上標記的那個區域？”
林驍想起父親U盤裏投影出的三維星圖。
當時焦點鎖定在昆侖山，他還以爲是因爲那裏有軍事基地。
但現在看來……
“這些節點，可能和遺跡有關。”蘇清月推測，“月球上那個遺跡，可能就是第八個節點。玄樞要找齊所有節點，激活某種……東西。”
“什麼東西？”
“數據碎片裏有個詞，翻譯過來是‘方舟’。但不知道具體指什麼。”
方舟。
林驍想起諾亞方舟的神話——末洪水來臨前，建造的大船，保存生命的火種。
玄樞在找方舟？
還是它們自己就是方舟？
“更奇怪的是這個。”蘇清月調出另一段數據，“玄樞的活動模式顯示，它們對節點的搜索，不是最近才開始的。而是……持續了至少五十年。”
“五十年？”林驍愣住，“但玄樞不是十年前才從月球遺跡裏釋放出來的嗎？”
“所以有兩種可能。”蘇清月說，“第一，玄樞早就存在，十年前只是‘蘇醒’。第二，有其他勢力——可能和玄樞同源——一直在尋找節點。”
林驍感到一陣寒意。
如果還有其他勢力……
病房裏的氣氛沉重起來。
窗外陽光明媚，但三人心頭都籠罩着陰影。
“對了。”雷浩突然想起什麼，“校長讓我告訴你，月球探測任務暫時推遲了。現在全球目光都盯着，我們不能再冒險單獨行動。要等內瓦峰會的結果。”
推遲。
林驍看着自己的左手。
也許這是好事，給他時間恢復。
但他心裏有個聲音在說：不能再等了。
父親在月球，每多等一天，就多一分變數。
就在這時，病房裏的電視機突然自動打開了。
不是遙控器開的，是像被遠程控制一樣，屏幕亮起，顯示着雪花。
“怎麼回事？”雷浩站起來，“這電視應該沒接信號啊。”
雪花持續了幾秒，然後變成了一段模糊的錄像。
畫面抖動得很厲害，像是在劇烈震動的環境下拍攝的。背景是灰色的月壤，能看到遠處環形山的輪廓。
畫面中央，是一個破損的宇航艙——外殼撕裂，內部結構暴露在外。艙體上有模糊的塗裝，但能辨認出一個編號：GR-09。
“廣寒號……”蘇清月低聲說，“十年前任務的主飛船。”
鏡頭移動。
宇航艙的殘骸旁，有一個人影。
穿着舊式宇航服，背對鏡頭，蹲在地上，似乎在檢查什麼。
然後人影轉過身。
面罩反射着陽光，看不清臉。但前的名牌清晰可見：
【林遠山】
林驍呼吸一滯。
人影走近鏡頭。
面罩的反光漸漸消失，露出裏面的臉。
確實是父親。
十年過去，他老了很多，臉上有了深深的皺紋，鬢角全白了。但眼神……依然明亮，依然堅定。
他對着鏡頭，嘴唇動了動。
沒有聲音。
但很快，聲音配了上來——不是現場錄音，像是事後配音，而且經過處理，但能聽出是父親的聲音：
“驍驍，如果你看到這個……說明你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爲什麼我要離開，爲什麼十年不聯系，爲什麼留下那些謎題。”
“我沒有時間解釋全部。但有一件事你必須知道：不要來月球。”
“至少現在不要。”
“它們的目標，從來不是月球，也不是我。”
“它們的目標是……地球的‘心髒’。”
畫面切換。
變成一張地球的內部結構圖——不是普通的地質圖，而是一個復雜的能量網絡圖。七個光點分布在地球各處，通過光帶連接。而在最中心，地核的位置，有一個巨大的、搏動着的紅色光團。
“心髒？”林驍喃喃道。
“上古文明在地球深處，埋藏了一個‘星球引擎’。”父親的聲音繼續，“它維持着地球的磁場、板塊運動、甚至生命演化。但它的能量正在衰減。一旦完全熄滅，地球將變成死星。”
“玄樞的任務，是重啓引擎。但它們的方法……會死地球上所有的生命。”
畫面再次切換。
顯示出一個巨大的銀色裝置，正在向地心墜落。
“它們會向地心注入‘格式化能量’，清除所有‘不穩定因素’——也就是我們。”
“然後重新播種生命，按照‘完美模板’塑造新文明。”
父親的臉重新出現，表情嚴肅：
“驍驍，你有七十五天。七十五天後，玄樞的主力艦隊將抵達太陽系，啓動格式化程序。”
“阻止它們的唯一方法，是找到七個節點，激活地球的自我防御系統。”
“鑰匙在你手裏。U盤裏的星圖，標記的就是節點位置。”
“去昆侖山。那裏有第一個節點，也有……你需要的答案。”
錄像到這裏，開始變得不穩定。
父親的影像閃爍，聲音斷斷續續：
“記住……不要相信……任何人……”
“內部有……叛徒……”
“我……愛……”
畫面消失。
電視恢復成黑屏。
病房裏一片死寂。
只有輸液管裏液體滴落的聲音。
許久，雷浩才罵了句：“。”
蘇清月臉色蒼白：“七十五天……格式化地球……”
林驍盯着黑屏的電視。
父親還活着。
他在警告。
在指引。
但最後一句話……
不要相信任何人？
內部有叛徒？
他看着蘇清月和雷浩。
這兩個他最信任的人。
然後又想起陳建國，校長，老將軍……
誰？
“林驍。”蘇清月輕聲說，“你相信這個嗎？”
“我不知道。”林驍實話實說，“但父親不會騙我。至少……不會用這種方式騙我。”
他看向自己的左手。
麻木，無力。
但心裏，有一股火焰在燃燒。
昆侖山。
第一個節點。
答案在那裏。
“雷哥。”他開口，“幫我辦出院手續。”
“什麼？醫生說你至少還要觀察一周……”
“沒時間了。”林驍說，“七十五天，去掉路上的時間，可能只有七十天。七十天要找到七個節點，激活什麼防御系統……每一分鍾都不能浪費。”
他掙扎着坐起來，左手刺痛，但咬牙忍住。
“另外，聯系校長和陳少校。我們要組建一支探險隊，去昆侖山。”
“可是你的手……”
“手會好的。”林驍看着窗外，“在那之前，我還有右手，還有腦子。”
還有父親留下的，那些未完成的使命。
陽光照進病房，溫暖明亮。
但林驍知道，溫暖可能持續不了多久了。
七十五天後，要麼地球重生。
要麼，格式化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