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檸對着臥室斑駁的穿衣鏡練習自我介紹時，鏡沿剝落的牆皮剛好蹭到她的發梢。鏡子左側貼滿泛黃的演技筆記，“哭戲要收着演，眼淚砸在袖口更真實”的字跡旁，畫着個歪歪扭扭的小太陽——那是高中時慕斯琰教她記筆記的小技巧，說“畫個光，就像角色有了底氣”。右上角壓着的香樟葉已經脆得掉渣，是五年前畢業典禮那天，她蹲在南城一中香樟樹下撿的，葉子背面還能看到慕斯琰用鋼筆寫的“畢業快樂”，字跡被歲月浸得發淡。“大家好，我是演員蘇檸，擅長……”她卡殼了，指尖摩挲着鏡面上自己的倒影——顴骨突出，眼窩因爲熬夜有些凹陷，和五年前那個圓臉姑娘判若兩人。手機突然震動，屏幕上“張哥”的備注跳動着，她深吸一口氣接起，指節因爲用力泛白。“蘇檸，有個機會，但……”張哥的聲音帶着罕見的遲疑，“盛世影視的王總了S+級都市劇《晚風遇驕陽》，女三號‘蘇曉’還空着，他看了你上次那部網劇的哭戲片段，指定要見你，今晚在雲頂酒店安排了飯局。”蘇檸的指尖瞬間冰涼，指甲掐進掌心的老繭裏——那是去年試鏡某劇女二時，被方摸手後攥緊拳頭留下的。她清楚“王總”的名號，圈內都傳他“飯局定角”，可“蘇曉”這個角色她翻來覆去看了七遍劇本：出身小鎮的大學生在大城市做群演，白天跑龍套晚上寫劇本，被潛規則威脅時攥着鋼筆說“筆吃飯，不是靠臉”，這簡直是她自己的翻版。她轉頭看向床頭的舊手機，屏保是父親拄着拐杖站在老家院子裏的照片，上周母親偷偷打電話說“你爸舍不得買進口藥，說要留錢給你交房租”，聲音裏的哽咽像針一樣扎她。“張哥，”她盯着鏡中自己倔強的眼神，“我去。但說好，只談角色，不喝酒，他敢碰我一下，我立刻走。”電話那頭傳來張哥鬆口氣的聲音，還有隱約的打火機聲：“放心，我跟你一起去，上次讓你受的委屈，這次絕不讓你再碰。”
因爲要去試鏡的緣故，蘇檸又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小小的房間不足十平米，西曬的牆皮在盛夏褪成深淺不一的黃色，卻被蘇檸收拾得連一頭發絲都找不到。北牆貼滿《街頭大玩家》的錄制程表，用紅筆圈出“街頭賣藝”那期，旁邊壓着張塑封的便籤，“拒絕潛規則，憑演技吃飯”的字跡被水洇過三次——第一次是去年被方刁難後哭着寫的，第二次是拿到網劇女五號時補描的，第三次是今早剛加的粗。程表下方壓着張A4紙，是《晚風遇驕陽》的劇本大綱，“蘇曉”的角色小傳上畫滿紅線，“父親重病”“拒絕制片人”等情節旁，寫着“參照2019年3月陪爸住院的心情”“參照去年試鏡被擾的反應”。手機再次震動，張哥的聲音帶着急躁：“蘇檸，王總助理又來催了，說今晚還有兩個候選人，再不去機會就沒了！”她走到窗邊，看着樓下巷口賣煎餅的阿姨熟練地翻着餅，鐵鍋裏的油星濺起，像極了她跑龍套時被燈光炙烤的感覺。口袋裏的手機又震了，是母親發來的微信：“囡囡，你爸說腿不疼了，別亂花錢買進口藥，你照顧好自己。”她點開餘額寶，三位數的餘額讓她喉嚨發緊，指尖劃過微信裏“曉冉”的頭像——上次被擾是曉冉帶姐妹救的她，這次曉冉在外地拍戲，沒法陪她。“張哥，我馬上好。”她掛了電話，從衣櫃裏翻出那件唯一的白色連衣裙，領口繡着的小太陽已經洗得發白，那是她下意識選的款式，忘了高中時慕斯琰總說“你穿白色顯淨”。她把防狼噴霧塞進連衣裙內袋，又摸了摸鏡沿的香樟葉，輕聲說：“蘇檸，就當是爲了蘇曉，爲了那個不低頭的自己。”
盛世影視的會議室裏，水晶燈的光映在慕斯琰指間的鋼筆上，筆帽上刻着的小太陽圖案泛着冷光。他本是來談慕氏與盛世的商業地產——盛世要建影視基地，慕氏負責基建，剛籤完主協議，負責人李總笑着遞來份附屬文件：“慕總，您看這《晚風遇驕陽》的參投協議，這劇是我們今年重點，女三號還沒定，正好您在，幫掌掌眼？”慕斯琰本想拒絕，指尖剛碰到“參投金額”一欄，就聽見李總念候選名單：“……蘇檸，就是去年演《煙火小巷》女五號的那個，哭戲特別有勁兒。”鋼筆“嗒”地砸在文件上，墨水滴在“蘇檸”三個字旁邊，暈開一小片黑。他抬眼時，目光已銳利如刀——他回國三個月就以“違規作”爲由，封了三個曾刁難蘇檸的方，王總正是他重點標注的“風險人物”，只是沒想到會在這兒撞見她的名字。“把她的資料給我。”他的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緊繃，指尖無意識摩挲着筆帽的太陽紋。李總連忙遞過平板，屏幕上首先跳出蘇檸的網劇片段：她演的小丫鬟被主母刁難，跪在雪地裏背台詞，眼淚砸在凍硬的地上，睫毛上掛着霜卻不肯低頭。慕斯琰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這眼神和高中時她被同學嘲笑“胖”，卻攥着試卷說“我下次肯定超過你”時一模一樣。“其他候選人呢？”他翻着資料，看到兩個流量小花的名字，簡歷裏全是“綜藝熱度”“時尚資源”，唯獨沒有“演技”相關的細節。“這兩位流量高，但試鏡時總端着，演不出蘇曉的底層韌勁。”李總搓着手解釋，“蘇檸試鏡時，爲了找感覺，真蹲在走廊裏餓了一天，導演說她‘把自己活成了蘇曉’。”慕斯琰關掉平板，把鋼筆放在桌上，聲音不容置疑：“就定蘇檸。”他沒說的是，之前他特意收集了蘇檸所有參演片段，連夜請北電的老師分析，結論是“極具共情力，適合現實主義角色”；更沒說聽到“王總”時，他心裏已警鈴大作——這場“掌眼選角”不過是他臨時決定留下的借口，想弄清王總到底想打什麼主意。李總愣了愣，隨即笑着點頭：“慕總眼光準！我這就通知王總那邊……”“不用。”慕斯琰打斷他，“我親自跟他說。”他拿起手機，指尖懸在撥號鍵上——他要確認王總是不是真的要借選角刁難蘇檸。
蘇檸對着鏡子反復拉扯白色連衣裙的裙擺，五年前的微胖身材早已瘦成骨感，腰部位置空得能塞進一個拳頭。她從抽屜裏翻出枚褪色的小太陽別針——當年她總用來固定寬鬆的校服，現在剛好別在腰後收腰。她抹了點豆沙色口紅，是曉冉送的臨期樣品，卻足夠提氣色。手機第三次震動，是曉冉發來的微信：“定位共享開着，每二十分鍾給我發個‘安全’，有事打我電話，我讓本地姐妹過去救你！”蘇檸回了個“比心”的表情，又摸了摸內袋的防狼噴霧——去年試鏡被方堵在樓梯間時，就是靠這個噴了對方眼睛才脫身，瓶身還留着當時掙扎時撞出的劃痕。她走到桌前，拿起母親寄來的符——紅繩編的，裏面裹着父親磨的桃木，母親說“能驅邪”。剛要出門，手機響了，是母親打來的，背景裏傳來父親咳嗽的聲音：“囡囡，你張叔說城裏飯局亂，別喝酒啊，爸這腿沒事，不用你寄錢……”“媽，我知道，張哥陪着我呢，就是去聊劇本，不喝酒。”蘇檸蹲在門口，眼淚差點掉下來，卻故意裝出輕鬆的語氣，“等我拿到角色，給你們寄進口藥，再回家看你們。”掛了電話，她深吸一口氣，把符塞進領口，貼着口的位置。出門前，她回頭看了眼鏡沿的香樟葉，陽光透過窗戶落在葉子上，映出細碎的光，像高中時慕斯琰遞給她的那杯熱牛，暖得讓人安心。“蘇檸，加油。”她對着鏡子裏的自己說，指甲掐進掌心，退眼裏的淚——她不能輸，這不僅是角色，是父親的藥費，更是她五年演員夢的希望。
慕斯琰剛撥通王總的電話，就聽見聽筒裏傳來油膩的笑聲：“慕總稀客啊！是不是爲了《晚風遇驕陽》的選角？我跟您說，今晚我約了蘇檸，保證把她‘說通’……”“說通什麼？”慕斯琰的聲音冷得像冰，指尖攥得手機發燙。王總頓了一下，連忙打哈哈：“就是聊聊角色細節，慕總放心，我知道她是您指定的人，肯定不會爲難她。”掛了電話，慕斯琰把手機摔在桌上，鋼筆都被震得跳了起來。“備車！”他起身就往會議室門外走，助理陳謙連忙跟上——他跟着慕總三年，從沒見過老板這麼失態，只有提到“蘇小姐”時，這位沉穩的總裁才會破功。“慕總，您的應急包。”陳謙從公文包側袋掏出個黑色帆布包，裏面裝着抗過敏藥、葡萄糖口服液、槐花蜜，甚至還有創可貼。慕斯琰接過包，手指觸到槐花蜜的玻璃罐，想起高中時他總在課桌裏藏着這個，等她胃痛時偷偷遞過去。車子駛進雲頂酒店停車場時，陳謙指着角落的白色小車：“慕總，那是張經紀人的車，蘇小姐應該已經進去了。”慕斯琰抬頭，看見包間所在的樓層亮着燈，心裏的不安像水般涌來——他太清楚王總的手段，之前就有新人被他下藥拍威脅，最後被退圈的傳聞。他推開車門，剛要往酒店走，陳謙拉住他：“慕總，您這樣進去太顯眼，我先以送文件的名義去探探情況，您在車裏等我消息。”慕斯琰點頭，攥緊手裏的應急包，指節因爲用力泛白——蘇檸，千萬不能出事，我來了。
雲頂酒店的休息室裏，王總對着助理剔着牙，花襯衫的領口敞着，露出脖子上的金鏈子，桌上擺着《晚風遇驕陽》的劇本，“蘇曉”的角色名上畫着個圈，旁邊寫着“慕總指定”。“把3808房的房卡拿來，就說是‘選角後談細節的臨時休息房’，跟前台說好了，說是蘇檸的名字訂的。”他呷了口茶，語氣油膩又得意，“剛才慕總打電話來問了，說明這蘇檸確實是他的人，但沈曼琪那丫頭說了，慕總跟她是青梅竹馬，馬上要訂婚了，對蘇檸就是玩玩。”助理捏着房卡，猶豫着說：“王總，我聽說前幾個刁難蘇小姐的方，都被慕總封了，咱們這麼做……”“怕什麼？”王總拍着桌子，金鏈子晃得刺眼，“沈曼琪說了，慕總最要面子，就算知道了，也不會爲了個十八線女星跟我撕破臉，畢竟咱們還有地產。”他從抽屜裏拿出個白色藥瓶，倒出片白色藥片，用紙巾包着：“等會兒就說這是‘潤喉糖’，她要是不喝酒，就哄她吃這個，暈乎乎的正好‘談細節’。”助理接過紙巾包，手都在抖——他上周還聽說城西的李總因爲摸了蘇檸的手，第二天公司就被慕氏斷了資金鏈。“王總，沈小姐那邊真的靠譜嗎？”“當然！”王總掏出手機，翻出沈曼琪發來的微信：“放心，慕總今晚不會涉，我會拖住他。”他不知道，沈曼琪發完這條微信，已經換了身粉色連衣裙，正往雲頂酒店趕——她不是要拖住慕斯琰，是要親眼看着蘇檸“栽跟頭”；更不知道慕斯琰特意讓陳謙訂了隔壁的3806房間，就怕蘇檸出事有地方安置，房間裏除了應急包，還有他早上特意帶的蘇檸高中時最喜歡的薄荷糖，放在床頭櫃的小盒子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