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清虛和清塵好說歹說,才沒讓陸覺繼續往下問。
他們讓他先夯實基礎,不然往後基不穩。
用這種是借口也是經驗之談的說詞,才讓陸覺放棄。
不然他們覺得,這小子定然要當場結丹給他們看。
“徒兒啊...”
清虛長嘆一口氣,撫須道,
“你既有過目不忘之才,推演萬物之能,那就該每一重境界,都學盡那你想學的萬千法門。”
這也是真心話。
尋常人窮盡一生,專精一法,已是難得。
陸覺卻能一眼看盡,一眼通透。
對他而言,不去看,才是浪費。
清虛子看着陸覺,神情終於從驚駭中平復,變得復雜而鄭重。
他忽然發問。
“對了,你過門半,爲師還未問你,緣何要修仙?”
這個問題,他本該在收徒時就問,
但是出了比較多的意外...咳咳..
現在,他覺得必須問清楚。
一個能開創一道的天才,
他的道心,他的追求,
將決定蜀山,乃至整個修仙界的未來。
陸覺沉默了片刻。
他想起了那個背着他走了三天三夜的瘦身影。
想起了李老頭益佝僂的背,和越來越渾濁的眼睛。
也想起了那個總跟在他身後,仰着小臉喊“哥哥”的瘦弱女孩,
想起了小姑娘生病時通紅的小臉。
“爲了長生。”
陸覺的回答很簡單,也很直接。
清虛子和清塵對視一眼,都鬆了口氣。
還好,是格外正常的想法!
求長生,是九成九修士踏上仙途的初衷。
很正常,不偏激。
清虛子點點頭,欣慰道: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我輩修士,與天爭命,求的便是這一線長生機緣。你有此心,甚好。”
他以爲自己明白了。
陸覺卻搖了搖頭。
“師父,你誤會了。”
“我求長生,不是爲了自己。”
清虛子一愣。
“那是爲誰?”
陸覺看向遠方,那是家的方向。
“爲了我的家人。”
“我養父,李老頭。他今年七十有三,身體不好了。我想讓他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我妹妹....她還小,但終究是凡人之軀,自幼體弱,凡間醫藥,只能治標,無法治本。”
兩位長輩聞言,愣了愣,正想說什麼,
卻見陸覺繼續道,
“前些子,我來蜀山尋仙之前,村裏收到過別的仙門招收弟子的傳信。”
“我本想帶着小妹一同前來,讓她也踏上仙途,除病痛。”
“但那仙門使者測過之後說,小妹她....沒有靈,此生無緣仙道。”
“凡人壽數,不過百年。”
“我想讓他們也長生。”
院子裏,瞬間安靜下來。
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都清晰可聞。
清虛子神色愣住了。清塵則微微蹙眉。
一個是行將就木的凡人,一個是毫無靈的凡童。
讓前者延壽,已是逆天。
讓後者修行,更是妄念。
清虛嘆了口氣,道,
“徒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讓一個行將就木的凡人,長生?”
“讓毫無靈感的凡人,得道?”
“對。”陸覺點頭,理所當然。
“這很難嗎?”
清虛子張了張嘴,
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樣和自己面前這位少年說?
很難嗎?
這不是難不難的問題!
這是...違背天道!
自古以來,仙凡有別,乃是鐵律。
修士自身想逆天改命,已是九死一生。
要登臨大乘,去渡那浩大雷劫,活了下來,才可得長生。
而凡人,
生老病死,輪回往復,
此乃天道循環,不可預。
強行給凡人續命,會招來天譴!
別說長生,便是多延壽數十年,都要付出巨大代價。
而李老頭已經七十有三,不說有無靈,
就說氣血衰敗,經脈枯槁,早已斷了修行的可能。
想讓他長生?
乃是...癡人說夢啊...
至於沒有靈修行...
不只是難上加難的問題,而是絕對的天塹之隔。
清虛子深吸一口氣,緩聲道,
“陸覺,你要明白。仙凡殊途。”
“你養父年事已高,體內精氣已如風中殘燭,莫說修行,便是靈丹妙藥,也難以承受。強行爲之,非但不能助他,反而會害了他。”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嚴肅,直指問題的核心。
“至於妹....此事,比讓你養父延壽,還要難上千倍萬倍!”
清塵長老也在一旁沉聲補充道:
“師侄,你或許不知。靈,乃是修士溝通天地的橋梁,是天道在人身上的烙印。有,便是有;沒有,便是沒有。這是天道鐵律,是此界本法則,從古至今,無人可以更改....”
清虛子看着陸覺,眼中帶着一絲不忍,但還是說了下去:
“沒有靈,便如無之木,無源之水。體內無法存留一絲靈氣,任何功法口訣,於她而言都只是無意義的音節。你就算將神丹妙藥喂給她,那藥力也只會像穿腸而過的流水,無法被吸收,甚至會因藥力過猛而撐爆她的凡人經脈。”
“這並非毅力或悟性能解決的問題。這是‘資格’的問題。沒有靈,便等於沒有踏上這條路的資格。”
“長生,得道....於沒有仙緣的凡人而言,是求不得的。”
陸覺靜靜地聽完。
他沒有反駁,只是問了一句。
“師父,你看過所有的書嗎?”
清虛子一怔。
“什麼意思?”
“藏經閣的書,你都看完了嗎?世上所有關於修行的典籍,你都讀過嗎?”
“....自然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一定沒有辦法?”陸句看着他。
“古人第一次引氣入體時,是不是也覺得凡人無法吐納靈氣?”
“第一位煉丹師煉出丹藥時,是不是也覺得草木凡物無法化爲神奇?”
“第一位修士結成金丹時,是不是也覺得氣態的靈力無法凝爲實質?”
陸覺一連三問,讓清虛子和清塵都愣住了。
他繼續平靜地說道:
“你們所謂的‘鐵律’,不過是前人走到盡頭的路。”
“沒有靈,就造一個靈。”
“凡人之軀無法承受,就爲她造一副能承受的軀體。”
“以前沒辦法,不代表以後沒辦法。”
“這條路沒人走過,不代表它不存在。”
“我來修仙,就是要找出這條路。
“如果找不到,就自己開一條。”
陸覺說得很平靜。
清虛二人聞言,則沉默了。
他們看着眼前的少年。
那雙清澈的眼睛裏,沒有狂妄,沒有偏執。
只有一種純粹的、理所當然的念想..
他、就是這般想的。
清塵還想勸,語重心長。
“師侄,天道非兒戲....”
他話說到一半,卻被一陣笑聲打斷。
清虛子看着陸覺,忽然笑了起來。
笑聲不大,卻帶着一絲快意。
“好!”清虛子拍了一下石桌。
“說得好!”
他看着陸覺,眼神裏滿是贊賞。
“我輩蜀山修士,不懼妖魔,不懼鬼神,自是不懼於天。”
清塵愣住了。
“師兄,你....”
清虛子擺了擺手,止住他的話。
他站起身,走到陸覺面前。
“爲師修行近乎千年,所求不過是自己的長生路。”
“今聽你一席話,方知這天地之大,道路之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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