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後。
青禾坐在臨窗的榻前,幾縷碎發垂在頰邊,更添幾分弱不勝衣的楚楚。
她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那株開得正盛的月季,小臉上沒什麼血色,透着蔫蔫的愁緒。
小蓮輕手輕腳地端着一碗溫熱的燕窩羹進來,看着自家小姐這副模樣,心疼得緊。
她放下碗盞,低聲道:
“小姐,您多少用點吧?張媽特意叮囑廚房燉的,說是給您安神補氣。”
青禾回過神,勉強彎了彎唇角,聲音輕軟微啞:
“放着吧,待會兒再用,沒什麼胃口。”
她微微側過身,蜷起腿,將自己縮得更小一團,像只被雨淋透,找不到庇護的小雀兒。
張媽這幾被陸夫人調回了主院伺候,西院似乎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而主院這邊,張媽剛從外邊辦完差事回來,路過西院,想着幾不見二少,心中記掛,便拐了進來。
不怪夫人疼二少。
她不過伺候幾,也都心中記掛。
要知道,二少不止是樣貌好,脾性也是一等一的好,哪怕對她們這些下人也能笑得眉眼彎彎,讓人心中生憐。
張媽遠遠瞧見小蓮正站在遊廊下,對着牆角一叢月季發呆,肩膀一抽一抽的。
“小蓮?”
張媽走近,輕聲喚道,“怎麼在這兒抹眼淚?可是二少身子又不爽利了?”
她這幾不在西院,心裏總有些不安。
小蓮嚇了一跳,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轉過身,眼圈還是紅的:
“張媽,沒,小姐她就是精神頭不太好,總懨懨的。”
張媽是老成精的人,哪裏看不出來小丫頭有心事。
她拉着小蓮走到更僻靜些的角落,壓低聲音:
“好孩子,跟張媽說實話。”
“二少這幾到底怎麼了?”
“二少性子是剛烈了些,前兒在佛堂回絕了夫人的提議,難免心情別扭。”
“可也不至於,這般消沉啊?是不是有人給二少氣受了?”
小蓮被張媽一問,心裏的委屈和擔憂再也憋不住,眼淚又涌了出來。
她左右看看無人,才帶着哭腔,聲音壓得極低:“張媽,是大少!”
“大少?”張媽心頭猛地一跳,“她做什麼了?”
“就在夫人找小姐去佛堂說話的前一天!”
小蓮吸着鼻子,憤憤道:
“大少讓人捆了個想爬少帥床的丫鬟,就在咱們西院附近的小花園裏,她硬是派人把小姐硬請了過去,說是讓小姐看看清楚!”
小蓮的聲音帶着後怕:“那丫鬟被打得可慘了。”
“大少就當着小姐的面,讓人把那丫鬟拖下去,發賣到窯子裏,說什麼千人騎萬人壓的賤貨。”
“還說府裏規矩大,有些狐媚子仗着幾分顏色就想爬主子的床,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斤兩,這就是下場!”
“給某些人也提個醒兒,安分守己些。”
“她嘴裏罵的是丫鬟,可那眼神,分明是看着小姐說的!”
小蓮氣得渾身發抖,“小姐當時臉都白了,當夜裏還驚醒了兩次。”
張媽聽得臉色鐵青,口起伏:“竟有這等事?你怎麼不早告訴夫人或者我?”
“是小姐不讓說!”
小蓮急道,“小姐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少是少帥的妻子,她不想鬧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更不想讓夫人和少帥爲難。”
“可小姐心裏怕啊。”
“張媽您想,小姐剛被大少那樣恐嚇過,轉頭夫人就提了兼桃的事,小姐哪還敢應?”
“她拒絕得那麼脆,想也知道,是怕招了大少的眼,落得跟那丫鬟一樣的下場!”
小蓮說着,眼淚又掉下來,“其實小蓮看着小姐這樣,心裏也難受。”
“小姐這麼好的人,花一樣的年紀,孤零零的,還要被大少欺負。”
“若是真能有個人疼着護着,讓大少不敢再作威作福。”
小蓮後面的話沒說完,但張媽已經完全明白了。
原來症結在這裏。
孫秋彤竟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恐嚇二少?
……
張媽腳下生風,臉色凝重地快步走進主院臥房。
陸夫人正倚坐在沙發上,手裏捻着佛珠,眉頭緊鎖,顯然還在爲青禾的拒絕憂心。
見張媽神色不對地進來,她抬了抬眼:“怎麼了?慌慌張張的。”
張媽福了福身,走到陸夫人身邊,聲音壓得極低:
“夫人,老奴剛從西院回來,問清楚了一些事。”
“二少這幾精神萎靡,茶飯不思,並非全因佛堂之事,而是被大少嚇着了。”
“而且佛堂二少那般堅決地拒絕您,說不定也和這件事有關。”
“嚇着了?秋彤?”陸夫人捻佛珠的手一頓,坐直了身子,“她做了什麼事?”
張媽深吸一口氣,將小蓮所說,孫秋彤如何借處置爬床丫鬟之機會,當衆恐嚇青禾的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稟報給了陸夫人。
“大少句句指桑罵槐,二少回來就嚇得不輕。”
“卻還強撐着不讓小蓮聲張,怕鬧得府裏不安寧,怕您和少帥爲難。”
“夫人您想想,二少剛受了這樣的驚嚇,驚魂未定,轉頭您就跟她提兼祧。”
“她一個沒經過事,心裏只有二少爺的閨秀,能不害怕嗎?她哪敢點頭?”
“她心裏肯定是怕啊,怕步了那丫鬟的後塵。”
張媽越說越氣,“大少自己生養艱難也就罷了。”
“如今竟如此善妒狠毒,連個丫鬟都要那般作賤。”
“丫鬟也就罷了,可她竟敢把主意打到二少頭上?”
“用這種下作手段來恐嚇二少,讓夫人您的苦心,因爲她這一鬧,都白費了。”
陸夫人聽着,臉色一點點沉下去,最後變得鐵青。
她手裏的佛珠被攥得死緊,那雙平裏慈和的眸子此刻寒光四射,膛劇烈起伏,顯然已是怒極。
“好一個孫秋彤!”陸夫人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我當她是大家閨秀,雖然偶爾驕縱了些,卻也是留洋歸來,知書達理。”
“原來背地裏,竟是這等蛇蠍心腸!”
“自己生不出孩子,就容不得別人?”
“連我陸家明媒正娶的二少,她都敢如此作賤!”
她猛地將佛珠拍在旁邊的矮幾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嚇得侍立一旁的丫鬟都縮了縮脖子。
“去!”陸夫人口劇烈起伏,“給我把少帥叫來!立刻!馬上!”
“我倒要問問,他房裏這個無法無天的賢妻,他到底管是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