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將臉深深埋在充滿陽光和皂角氣味的枕頭裏,試圖用黑暗和熟悉的味道來隔絕外界的一切,尤其是蔣牧塵帶來的惡心。
她全身的肌肉依然緊繃着,每一次呼吸都帶着壓抑的抽泣。
帳篷的帆布門簾被輕輕掀開,一道光線透了進來,伴隨着爸爸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月月?” 爸爸的聲音帶着勞作後的沙啞,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沒睡吧?爸給你端了碗粥,剛熬好的,趁熱喝點。”
盡管這裏大米緊缺,但是心疼女兒好幾頓沒吃大米了,他還是攢了一點下來。
凌月沒有動,也不敢抬頭,她怕爸爸看到她紅腫的眼睛。
爸爸見她沒反應,以爲她睡着了,或者還在鬧脾氣。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簡易床邊,將那碗冒着微弱熱氣的米粥放在旁邊一個充當桌子的木箱上。碗是村子裏的,有缺口,但洗得很淨。
“你要知道……爸爸總是爲你好的。” 一聲極輕的嘆息,幾乎微不可聞, “你從小就沒吃過苦,我最擔心就是你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等哪天爸爸不在了,沒人能保護你了,你還是這個性格該怎麼辦?”
她不作聲。
爸爸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我是部,你是部的女兒,你也是要走進群衆當中的,城市也好,農村也好.... ...”
“我才不要! ” 凌月氣不打一處來,想起那些村民不知感恩,對着爸爸大呼小叫的樣子:
“你對他們那麼好,他們就是一群白眼狼,又蠢又壞!”
爸爸只是道: “作爲部,我的工作是確保基層群衆生活的溫飽,而不是從他們身上得到回報,也不是讓他們對我心懷感恩啊。”
她又不說話了。講道理這一塊,她是從來都講不贏爸爸的。
她知道自己有一個很好的父親,那麼大的領導,從城區到鄉鎮,都是他一個人負責,他卻從不擺官架子,永遠把群衆放在第一位。
可是她偏不這樣想。
因爲見識到什麼叫 “窮山惡水出刁民”之後,她就決定收回自己的好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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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 “嘟—嘟—” 響了幾聲之後,那頭終於接通了。
“月月? ” 電話那頭傳來男朋友沈書驚喜的聲音,背景音是城市特有的車流聲,與凌月此刻所處的這個充斥着塵土、汗味和嘈雜人聲的環境恍如兩個世界。
“你那邊怎麼樣?信號一直不好,我都擔心死了!你還好嗎?”
“不好。” 她蹲在田畔上,聲音還帶着未褪的哭腔,“我這裏很難受。”
“月月不哭,我來接你好不好?” 沈書溫柔的哄道: “既然待得難受,那我們就不要待在那裏了,我去接你。”
話音一落,凌月就抬頭,看了一眼站在田埂上的父親,他的襯衫後背已經溼透,緊緊貼在脊梁上,正在認真傾聽村民們喋喋不休的抱怨。
要走嗎?
她一開始是心疼爸爸才來到這個鬼地方的。
可是她越待越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