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的尖叫聲,像是捅了馬蜂窩,把半個大院的人都給招來了。
軍嫂們圍成一圈,對着趙雪前那道從領口撕到肚臍眼的大口子指指點點。的確良面料金貴又脆,這麼一撕,這件新裙子算是徹底報廢了。
“天呐,這裙子得多少錢啊!”
“顧團長家這閨女,勁兒也太大了,布料都給撕下來了。”
趙雪的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她一手捂着口,一手指着林啾啾,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的裙子……這是我托人從上海帶回來的!你……你這個沒教養的野丫頭!你必須賠我!”
她哭得梨花帶雨,把受害者的姿態做得十足。
林啾啾站在原地,手裏還捏着那條藍色的布。她看着哭嚎的趙雪,小眉頭皺得緊緊的,不明白一件衣服破了,爲什麼要哭得這麼大聲。
王小虎第一個站出來,擋在林啾啾面前,像個護着雞崽的老母雞:“你胡說!是你先說啾啾姐爸媽壞話的!還想硬抱她!”
“就是!我們都看見了!”旁邊幾個孩子也跟着起哄。
趙雪的哭聲一滯,臉漲得通紅,辯解道:“我哪有!我那是關心孩子!她媽媽整天不着家,爸爸又是個,我好心跟她說說話,她就動手撕我衣服!”
她這番話,說得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有些不明所以的軍嫂,看林啾啾的表情也變得有些異樣。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的男聲了進來。
“都圍在這什麼?”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顧寒州穿着一身作訓服,大步走了過來。他剛從訓練場回來,額上還帶着汗,表情一如既往的嚴肅。
他一眼就看到了場中的情形:哭哭啼啼的趙雪,護在前面的王小虎,還有他那個手裏捏着布條、一臉無辜的親閨女。
“顧團長!”趙雪像是見到了救星,哭着就想往他身上撲,“你可來了!你快管管你家閨女,她……”
顧寒州側身一步,趙雪撲了個空,差點摔倒。
他沒有理會趙雪,徑直走到林啾啾面前,蹲下身,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女兒一遍,確認她沒受傷,才開口問:“啾啾,怎麼回事?”
他的聲音很平穩,沒有一絲責備。
林啾啾把手裏的布條遞給爸爸,很認真地告狀:“她身上的味兒不好聞,她要抱我,我就推了她一下。”她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她的衣服是紙做的,一碰就壞。”
童言無忌,卻最是真實。
顧寒州拿起那塊布料,又抬頭看了看趙雪。他不用問也猜到了七八分。這個文工團的台柱子對他那點心思,整個大院都知道。
“顧團長,你聽她胡說!我……”趙雪還想狡辯。
“趙雪同志。”顧寒州站起身,身形高大,一股迫人的氣勢讓趙雪後面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裏。
“第一,我女兒不喜歡你,以後請你離她遠一點。”
“第二,我妻子是不是個好媽媽,我這個做丈夫的最清楚,輪不到外人來評判。”
“第三,裙子多少錢,我會讓警衛員給你送過去。現在,請你離開。”
他的話不帶一個髒字,卻像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扇在趙雪的臉上。周圍的軍嫂們看趙雪的表情,也從同情變成了看好戲的鄙夷。
趙雪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沒想到顧寒州會這麼不留情面地護着孩子。她咬着嘴唇,在一衆目光的注視下,狼狽地捂着裙子跑了。
顧寒州牽起林啾啾的小手,對着周圍還在看熱鬧的人群說了一句:“都散了吧。”
說完,便領着女兒往家走。
王小虎在後面大喊:“顧叔叔再見!啾啾姐再見!”
回到家,屋裏空蕩蕩的,蘇清音還在實驗室。
顧寒州給女兒洗了手和臉,把她按在小板凳上。
“林啾啾。”他決定要跟女兒好好談談。
“到!”林啾啾坐得筆直。
“以後不許隨便對人動手,尤其是女同志,聽見沒有?”
“可是她要抱我。”林啾啾不理解。
“那你可以跑,可以喊爸爸,但不能撕人家衣服。”顧寒州覺得自己的頭又開始痛了。
“她的衣服自己破的。”林啾啾堅持。
“……”
顧寒州放棄了。跟一個三歲半的娃講道理,是他這輩子接過最難的任務。
他嘆了口氣,把女兒抱起來,放到床上:“睡覺!再有下次,就關你禁閉!”
林啾啾翻了個身,抱着自己的小枕頭,沒兩分鍾就睡着了。
顧寒州看着女兒熟睡的小臉,心裏五味雜陳。這閨女,真是個甜蜜的負擔。
夜深了,整個軍區大院都陷入了沉睡。
一道黑影,如壁虎般悄無聲息地翻過靠近家屬區後院的圍牆。黑影動作矯健,落地無聲,顯然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他的目標很明確——特聘專家蘇清音的宿舍。上頭下了死命令,必須拿到她最新的雷達設計圖。
他觀察了一下,整個宿舍樓都黑着燈,一片死寂。他壓低身子,正準備借着牆角的陰影潛行到顧家的窗戶下。
就在這時,顧家那扇被顧寒州特意修過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
黑影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立刻貼在牆壁的陰影裏,一動不動。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門縫裏擠了出來。是那個三歲半的小女孩。
她揉着眼睛,穿着小熊睡衣,光着腳丫,嘴裏還嘟囔着:“尿尿……憋不住了……”
黑影鬆了口氣。一個起夜的小孩,不足爲懼。他甚至在想,要不要順手把這個“天才兒童”一起解決了,也算大功一件。
林啾啾迷迷糊糊地往院子角落的公共廁所走。她睡得正香,被尿意憋醒,腦子還是一團漿糊。
她路過牆角,忽然停住了腳步。
她看見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正貼在牆上。
那是什麼?
小孩子的夜視能力很好,她能看清那是一個人的輪廓。
他正趴在牆角,一動不動,好像在學壁虎。
林啾啾的小腦袋裏,立刻冒出了爸爸白天跟她講的故事。
“……壞蛋小偷,就喜歡晚上偷偷摸摸爬牆角……”
小偷!
林啾啾的眼睛亮了。爸爸說,抓到小偷有獎勵!
她踮起腳尖,學着爸爸平時抓捕訓練的樣子,悄悄地靠近。
黑影察覺到身後有動靜,但他沒在意。一個三歲小孩能有什麼威脅?他連頭都懶得回,只是想着等她走過去,自己就動手。
林啾啾繞到了黑影的身後。她看了看這個“小偷”的後腦勺,又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小手。
用什麼抓他呢?
她一低頭,看見了腳邊有一塊紅磚。那是白天顧寒州用來墊花盆的,後來花盆搬走了,磚頭就留在了牆角。
她彎腰,單手撿起了那塊磚頭。
有點輕。
她走到黑影身後,舉起磚頭,用她自認爲很小的力氣,對着那個後腦勺,輕輕地“敲”了一下。
“叔叔,玩捉迷藏,我抓到你了。”她聲氣地說。
黑影連哼都沒哼一聲,身體軟軟地滑倒在地。
他堂堂金牌間諜“夜梟”,潛入過無數戒備森嚴的禁區,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栽在一個三歲娃的手上,而且是被一塊板磚,從背後偷襲。
林啾啾看着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小偷”,歪了歪腦袋。
他怎麼睡着了?
地上涼,會生病的。媽媽說的。
她丟掉磚頭,像拖麻袋一樣,抓着黑影的一條腿,使出吃的勁兒往自己家門口拖。
夜色中,一個小小的身影,拖着一個比她大十幾倍的成年男人,在泥地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拖痕。
“吱呀——”
她把門拉得更開,費力地把“小偷”的半個身子拖進了門檻。
“爸爸……”她朝着黑漆漆的屋裏喊,“爸爸你快看!我抓到了一個不睡覺,在外面玩捉迷藏的壞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