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清晨。
庚金城門大開。
蘇徹一身黑金龍甲,騎着神駿非凡的龍馬,一馬當先!
身後,五萬大雪龍騎如同一條銀色的巨龍,蜿蜒而出!
慕清流則乘坐一輛由四匹戰馬拉着的戰車,緊隨蘇徹身側,作爲軍師隨軍出征。
兩個衛星城之間的距離,對於龍馬來說,不過是個沖刺的速度。
不到半個時辰。
第二座衛城——乙木城的輪廓,就已經出現在了視線盡頭。
這座城,通體青灰,雖然不如庚金城高大,但同樣易守難攻。
然而。
當大軍推進到距離城牆僅剩三裏的時候。
蘇徹突然勒馬!
“籲——!!!”
踏雪烏騅發出一聲疑惑的嘶鳴,停下了腳步。
蘇徹的瞳孔,在這一刻猛地收縮成了針尖大小!
就連一向淡定的慕清流,此時也是臉色大變,手中的羽扇都忘了搖!
“這……這是……”
身後的副將王猛,更是驚呼出聲,聲音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顫抖:
“怎麼可能?!”
“那是……北涼的軍旗?!”
只見那乙木城的城頭之上。
沒有着大周的龍旗。
也沒有那些花裏胡哨的江湖旗幟。
而是着一面面破舊的、甚至帶着血跡和燒焦痕跡的……黑旗!
那是北涼軍獨有的戰旗!
是十年前,蘇徹帶着他們,在屍山血海中出來的榮耀!
而在那戰旗之下。
站着的不是身穿明光鎧的京畿少爺兵。
而是一群……
穿着不合身的老舊鎧甲、有的缺了胳膊、有的斷了腿、甚至有的滿頭白發的老兵!
足足有五千人!
他們沒有拿長槍大戟。
有的拿着豬刀,有的拿着鋤頭,有的甚至只是手裏攥着一塊板磚!
他們就那樣站在城頭,用一種極其復雜、極其痛苦、甚至有些貪婪的目光,看着城下的蘇徹!
“這……”
蘇徹只覺得腦子裏“轟”的一聲!
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認得!
他怎麼可能不認得?!
那個缺了左臂的,是老張頭!當年在北涼關,他替蘇徹擋了一刀妖族的毒刃!
那個瘸了腿的,是李鐵柱!當年爲了掩護大部隊撤退,他一個人斷後,腿被打斷了!
那個滿臉刀疤的,是趙三!
那個瞎了一只眼的,是王二麻子!
……
這五千人。
全部都是這十年來,因爲傷殘、因爲家庭變故,不得不含淚退伍的北涼老卒!
是蘇徹曾經生死與共的兄弟!
是他發誓要護佑一生的袍澤!
“王爺……”
一位副官看着城頭那些熟悉的面孔,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是老張頭……是鐵柱……”
“他們……他們怎麼會在這裏?!”
“他們怎麼會站在……我們的對面?!”
蘇徹沒有說話。
他的手,死死地攥着繮繩,指關節因爲用力過度而變得慘白!
他的心在滴血!
更在燃燒!
他終於知道,昨晚那種惡心、不安的感覺是從哪裏來的了!
“姬清月……”
蘇徹從牙縫裏擠出這三個字,聲音如同來自九幽:
“你好狠!!”
“你好毒啊!!!”
“你竟然用本王的兄弟……來擋本王的刀?!”
就在蘇徹大軍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時。
城頭之上。
一陣動傳來。
只見幾名身體還算“健全”,只是看起來有些發福油膩的中年人,推開衆人,走到了最前面。
爲首的一個胖子,穿着一身明顯小了一號的鎧甲,肚子上的肉都勒出來了。
他是當初北涼的一個百夫長,叫劉大富。
當初退伍是因爲他說家裏老娘病重,蘇徹不僅批了他的退伍令,還給了他一百兩黃金做盤纏。
如今看來。
這幾年,他過得很滋潤。
“王爺!!”
劉大富站在城垛上,扯着嗓子喊道,聲音裏透着一股虛僞的熱情:
“王爺!您還記得俺嗎?”
“俺是劉大富啊!”
“當年俺退伍的時候,您還拍着俺的肩膀說,以後有困難就找您!”
“王爺,您怎麼帶兵打回來了?”
“這造反可是要頭的啊!”
蘇徹冷冷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見蘇徹不理他,劉大富眼中閃過一絲惱怒,但很快又換上了一副可憐兮兮的嘴臉:
“王爺啊!”
“俺們這幫老兄弟,好不容易過了幾天安生子。”
“您這一來,俺們的子可就沒法過了啊!”
“朝廷說了,只要俺們能勸您退兵,每個人賞黃金千兩,還能給俺兒子封個官做做!”
“王爺!”
“您看在咱們當年一起過妖族的份上,您就高抬貴手,退兵吧!”
“您是大英雄,您肯定不差這一個皇位。”
“但俺們差這錢啊!俺們想讓兒子當官啊!”
“您就當是……最後再幫兄弟們一把,行不行?!”
!
極度的!
這劉大富,不僅沒有絲毫的愧疚,反而理直氣壯地開始道德綁架!
他把蘇徹的仁慈,當成了他索取的籌碼!
他把當年的情義,變成了他換取榮華富貴的工具!
隨着劉大富的開口,他身後的幾個油膩中年人也紛紛附和:
“是啊王爺!您退兵吧!”
“咱們不想打仗,咱們只想過好子!”
“您要是真爲了兄弟們好,就別讓兄弟們爲難!”
“您那麼有本事,去別的地方當皇帝不行嗎?非得來這大周霍霍我們?”
聽着這些話。
蘇徹身後的副官,氣得渾身發抖,拔出戰刀就要沖上去:
“放屁!!”
“劉大富!你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王爺當年是怎麼對你的?!你良心被狗吃了嗎?!”
“良心?”
劉大富冷笑一聲,撕破了臉皮:
“王猛,你少在那裝清高!”
“你在王爺身邊吃香的喝辣的,當然站着說話不腰疼!”
“我們在後面容易嗎?”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今天王爺要是敢攻城,那就是兄弟!那就是不仁不義!!”
“我看這天下人怎麼罵他!!”
這就是人性!
在利益面前,曾經的熱血早已冷卻,剩下的只有貪婪和算計!
而在劉大富等人身後。
那絕大多數的、沉默的老兵們。
此刻一個個低着頭,死氣沉沉。
他們的眼中沒有光。
只有絕望。
他們不想來。
但是……
“爹……爹救我……”
一陣微弱的哭喊聲,從城樓後方傳來。
只見一群如狼似虎的御林軍,正拿着刀,架在一群婦孺老弱的脖子上!
那些,是這些老兵的妻兒老小!
“都不準動!!”
一名太監模樣的監軍,尖着嗓子喊道:
“誰敢後退一步!咱家就了他全家!!”
“給咱家罵!給咱家蘇徹退兵!!”
這就是那些沉默者不敢開口的原因。
他們的軟肋,被人死死地攥在手裏!
一邊是曾經的主帥,一邊是至親骨肉。
他們沒得選!
只能當這……行屍走肉!
“哈哈哈哈!”
“好!好得很!!”
看着城頭上的這一幕。
未央宮內,通過某種傳訊手段正在“看戲”的王輔臣和一衆奸臣,此刻笑得前仰後合!
“成了!陛下,成了啊!”
王輔臣指着畫面中那個沉默不語的蘇徹,得意洋洋:
“您看!”
“蘇徹他不敢動了!”
“面對這些老部下,面對這道德綁架,他慫了!”
“什麼人屠?什麼霸體?”
“只要是人,就有弱點!”
姬清月坐在龍椅上,看着蘇徹那張因爲憤怒而有些扭曲的臉,心中涌起一股變態的。
“蘇徹……”
“心痛嗎?”
“這就是你所謂的兄弟情?”
“在利益面前,他們不過是一群貪婪的狗!”
“在親情面前,你不過是一個隨時可以拋棄的外人!”
“朕倒要看看。”
“這把刀,你是接……還是不接!!”
……
乙木城下。
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蘇徹依舊沒有說話。
但他的身上,那股原本收斂的氣,此刻正在瘋狂地攀升!
周圍的溫度,瞬間下降了十幾度!
連踏雪烏騅都感到了主人的憤怒,不安地刨着蹄子。
“王爺……”
慕清流輕搖羽扇,眼中閃過一絲冷芒:
“這幾個人,已經不是當年的兵了。”
“他們是毒瘤。”
“如果不除,軍心必亂。”
“但是……”
慕清流看了一眼那些被脅迫的沉默老兵,嘆了口氣:
“那些人,卻是無辜的。”
“此乃……死局。”
蘇徹緩緩抬起頭。
那雙金色的眸子,此時已經變成了一片猩紅!
那是實質般的意!
他沒有看劉大富。
而是看向了那群御林軍身後的……太監監軍!
以及那遙遠的未央宮!
“死局?”
蘇徹冷冷一笑。
“本王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被人威脅。”
“尤其是拿本王的兄弟來威脅!”
蘇徹猛地策馬向前兩步。
距離城牆,不足百丈!
“劉大富。”
蘇徹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還有你們幾個。”
蘇徹指了指那幾個叫囂得最歡的代表。
“王爺!您想通了?”
劉大富還以爲蘇徹要妥協,頓時喜出望外:
“只要您退兵,咱們還是好兄弟!俺這就給您……”
“閉嘴。”
蘇徹淡淡地打斷了他。
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本王只問你們一句話。”
“還記得當年退伍時,在北涼旗下……”
“你們立下的誓言嗎?”
誓言?
劉大富一愣,隨即有些心虛地避開了蘇徹的目光:
“誓……誓言?”
“那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誰還記得啊?”
“王爺,咱們現在談的是現實!是好處!!”
“好處?”
蘇徹笑了。
笑得無比悲涼,也無比殘忍。
“你們忘了。”
“但本王沒忘。”
蘇徹緩緩舉起右手。
金色的光芒,在指尖凝聚。
“當年,你們跪在戰旗下,發誓說:若有戰,召必回!若違誓,天誅地滅!”
“本王給了你們黃金,給了你們安穩。”
“本王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們能像個人一樣活着。”
“可現在……”
蘇徹的聲音陡然轉冷:
“你們被富貴迷了眼!被貪婪蝕了心!”
“你們不僅忘了誓言,還把刀……”
“對準了曾經的袍澤!!”
“既然如此。”
“那本王就替北涼……”
“清理門戶!!!”
轟!!!
隨着蘇徹右手猛地揮下!
沒有任何預兆!
沒有任何兵器的破空聲!
幾道金色的、細如發絲的光芒,瞬間穿透了虛空!
噗!噗!噗!
城頭上。
還在做着升官發財夢的劉大富,以及那幾個附和的油膩老兵。
眉心處,瞬間多了一個紅點!
他們的笑容僵在臉上。
眼中的貪婪還未消散。
緊接着。
嘭!!!
他們的腦袋,就像是熟透的西瓜一樣,直接炸裂開來!
紅的白的,濺了一地!
死!
瞬!
沒有給他們任何解釋的機會!
也沒有給他們任何求饒的機會!
既然你們選擇了當狗。
那就……像狗一樣死去!!
全場死寂!
那些原本被脅迫的、沉默的老兵們,此刻一個個渾身一震!
他們看着劉大富等人的無頭屍體。
沒有恐懼。
反而……
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
這才是那個伐果斷的王爺!
這才是那個眼裏容不得沙子的北涼王!
“王爺……”
一名斷臂的老兵,老淚縱橫,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得好啊!!”
“這群畜生!早就該了!!”
“我們……我們給北涼丟人了啊!!”
隨着他的下跪。
五千名沉默的老兵,除了那幾具屍體外,齊齊跪下!
哪怕身後有御林軍的刀架着。
哪怕妻兒老小在哭喊。
這一刻。
他們仿佛找回了當年的那股氣!
那股屬於北涼軍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