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筒裏傳來“嘟嘟”的等待音,每一聲都敲擊在他緊繃的神經上。 快接…或者…別接… 他矛盾地祈求着。
“喂?林霖?!”電話幾乎是被瞬間接起的,白彭那充滿活力、略帶嘈雜背景音的大嗓門傳了出來,“哈哈,你小子終於舍得給我打電話了?在嘛呢?昨天喊你慶祝你跑那麼快!不夠意思啊!在哪裏呢?出來玩啊!我知道一家新開的餐廳,味道絕了,我去接你,咱們去試試!你拿冠軍都沒好好慶祝一下呢…”
白彭一如既往的熱情像一股暖流,透過冰冷的聽筒傳來,卻讓林霖更加自慚形穢。他張了張嘴,喉嚨澀發痛,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不好意思…白哥…”
“嗯?怎麼了?聲音這麼小?信號不好嗎?”白彭那邊似乎換了個安靜點的環境。
林霖閉上眼睛,鼓足全身的勇氣,才艱難地吐出請求:“…可以…麻煩你來接我一下嗎?我…我有點不舒服…如果你有事的話,就算了…真的沒關系…”他的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幾乎變成了氣音,帶着難以掩飾的虛弱和懇求。
此時,市中心一家高級俱樂部包廂內。 白彭拿着手機,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些,眉頭微蹙。趙楚葛和陳勳正坐在對面的沙發上,各自喝着酒,氣氛原本有些沉凝。
“不舒服?”白彭的聲音下意識地放輕了些,“你在哪兒?發個定位給我,我馬上過來接你。”
聽到白彭的話,趙楚葛端着酒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陳勳也推了推眼鏡,抬眼看過來。
“好的…謝謝白哥…”電話那頭傳來林霖如釋重負卻又虛弱無比的聲音,隨即被掛斷。
幾秒後,一個定位地址發到了白彭微信上,是一個公交站台的位置,距離賽車場和市中心都有些距離,在一個相對偏僻的地方。
白彭看着地址,有些疑惑,但還是立刻起身:“哥幾個,你們先玩,我得去接個朋友,就是上次比賽拿冠軍那小子,林霖。他說他不舒服,我得去看看。”
“林霖?”陳勳立刻站了起來,神色變得嚴肅,“他不舒服?嚴重嗎?在哪兒?”作爲醫生,他的職業敏感度立刻被調動起來。
趙楚葛雖然沒有說話,但深邃的目光已經鎖定了白彭,周身的氣息似乎更冷了一些。他想起早上林霖那異常蒼白的臉色,想起昨夜公交車上他脆弱的樣子,想起那條石沉大海的“加班”信息。
“就這個地址,說是不舒服,聽着聲音很虛。”白彭把手機屏幕給陳勳看。
“一起去。”趙楚葛忽然開口,聲音不容置疑。他已經站起身,拿起了桌上的車鑰匙。
“啊?哦…好!”白彭愣了一下,隨即點頭。三人立刻離開了包廂,走向停車場。
另一邊,林霖掛斷電話後,仿佛用盡了最後一點氣力。 但他知道不能原地等待。白彭過來需要時間,而他不能讓人看到自己像垃圾一樣被扔在林家別墅門口的樣子。
他再次掙扎着,依靠着冰冷的牆壁,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撐起疼痛不堪的身體。每移動一厘米,都伴隨着鑽心的疼痛和眩暈。額頭的冷汗大滴大滴地滾落,模糊了他的視線。
短短不到一百米的距離,對他而言卻如同跨越天塹。他走走停停,扶着牆喘息,好幾次差點再次軟倒下去。背後的鞭傷摩擦着粗糙的牆壁,帶來一陣陣刺痛的灼熱感。
這段路,他走了將近半個小時。 終於,他看到了那個亮着燈光的公交站台。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踉蹌着撲到站台的長椅上,整個人癱軟了下去。
冰冷的塑料座椅也無法緩解他身體的高熱和疼痛。他靠在廣告牌冰涼的金屬邊框上,仰着頭,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眼前一陣陣發黑,耳畔是自己的心跳聲和血液流動的嗡鳴。意識如同風中殘燭,明滅不定。
他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暈過去了。 不能暈…白哥馬上就到了… 要堅持住…
他死死咬着下唇,試圖用疼痛保持清醒,血腥味再次在口腔裏蔓延開。
夜色漸深,偶爾有車輛飛快駛過,沒有人留意到這個偏僻站台角落裏,那個仿佛被世界遺棄的、正在默默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年輕身影。
他就像暴風雨後蜷縮在角落的小獸,獨自舔舐着鮮血淋漓的傷口,等待着或許永遠不會到來的救贖。
不知過了多久,兩道刺目的車燈由遠及近,速度很快,然後一聲尖銳的刹車聲,一輛線條流暢彪悍的黑色越野車猛地停在了公交站台前。
車門幾乎是被踹開的。
白彭第一個跳下車,焦急地喊道:“林霖!”
緊接着,陳勳和趙楚葛也迅速下了車。
當他們的目光落在長椅上那個身影上時,三個人幾乎同時倒吸了一口冷氣,瞬間僵在了原地。
路燈昏暗的光線下,他們看到林霖癱靠在椅子上,臉色是一種死灰般的慘白,嘴唇卻被咬得鮮血淋漓。他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因爲痛苦而微微顫抖,額發被冷汗完全浸溼,黏在皮膚上。他的衣服凌亂不堪,上面沾滿了灰塵和……隱約可見的深色污漬。
最觸目驚心的是,他在外的脖頸和手腕上,清晰可見一道道紅腫淤紫的皮帶抽打留下的痕跡!甚至有些地方已經破皮滲血!
“我艹!”白彭第一個反應過來,沖了過去,聲音都變了調,“林霖!林霖!你怎麼了?!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陳勳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作爲醫生的本能讓他一個箭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查看林霖的情況:“別動他!初步判斷有多處外傷,意識模糊,可能伴有內出血!需要立即處理!”
趙楚葛是最後一個上前的。他的腳步仿佛被釘在了原地,那雙總是冷漠平靜的眼眸,此刻如同驟然冰封又瞬間崩裂的湖面,震驚、難以置信、以及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滔天的怒意在其中瘋狂翻涌!
他看着那張毫無生氣的臉,看着那些刺目的傷痕,看着他那副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徹底破碎的樣子。
這不是賽道上那個耀眼的天才,也不是家裏那個沉默的影子。 這是一個被暴力摧殘後、奄奄一息的……?
一股從未有過的、冰冷徹骨的戾氣,從趙楚葛的身上緩緩彌漫開來。周圍的空氣仿佛都驟然降溫。
他一步步走過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刃上。他推開有些慌亂的白彭,蹲下身,目光死死鎖住林霖的臉。
他的指尖,在無人看見的地方,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白彭的驚呼和陳勳專業的判斷仿佛隔着一層厚厚的棉花,模糊地傳入林霖幾乎渙散的意識裏。他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花了很久才聚焦,映入眼簾的是三張寫滿震驚和擔憂的臉龐。
“…白哥…陳醫生…”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聲音氣若遊絲,帶着顯而易見的痛苦和…羞恥。他想撐起身子,卻被全身叫囂的疼痛打敗,猛地抽了一口冷氣,身體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
“別動!”陳勳立刻按住他,動作卻異常輕柔。他快速而專業地檢查着林霖的瞳孔、脈搏,小心翼翼地掀開他破損的衣角,當看到底下更多青紫交加、甚至皮開肉綻的傷痕時,饒是見多識廣的陳醫生也倒吸了一口涼氣,臉色難看至極。“多處軟組織挫傷,皮下出血嚴重,舊傷撕裂,可能有肋骨骨裂或內髒震蕩風險!必須立刻送醫院詳細檢查!”
“媽的!誰的?!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白彭氣得眼睛都紅了,拳頭攥得死緊,恨不得立刻把那個施暴者揪出來碎屍萬段。他看着林霖慘不忍睹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暴怒。
林霖虛弱地搖頭,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怎麼說得出口?說出那個施加暴行的人是他的親生父親?巨大的屈辱和絕望淹沒了他,他只能閉上眼,淚水無法控制地從眼角滑落,混着臉上的污跡和血痕。
一直沉默如山的趙楚葛終於動了。
他脫下自己昂貴的定制西裝外套,動作近乎小心翼翼地將尚帶着體溫的外套裹在了林霖冰冷顫抖的身體上,隔絕了那些刺目的傷痕,也隔絕了外界探究的目光。然後,他俯下身,手臂穿過林霖的膝彎和後背,用一個標準的公主抱,將他穩穩地抱了起來。
林霖身體瞬間僵硬了一瞬。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感覺到趙楚葛手臂沉穩的力量和膛傳來的溫熱,這是一種他從未在趙楚葛身上體驗過的、近乎溫柔的觸碰。這讓他更加不知所措,只能將臉下意識地埋向對方口,仿佛這樣就能隱藏起自己的狼狽。
“老趙?”白彭愣了一下。 “去醫院?我來開車!”陳勳立刻反應過來。
“不去醫院。”趙楚葛的聲音低沉冰冷,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陳勳,你跟我回去。白彭,開車,回我那兒。”
“可是他的傷…”陳勳皺眉,不贊同地看向趙楚葛懷裏面色如紙的林霖。 “你處理不了?”趙楚葛打斷他,目光銳利地看向陳勳。 陳勳頓了一下,迎上趙楚葛的視線,瞬間明白了什麼——趙楚葛不想讓這件事鬧大,不想讓林霖這副樣子被外人看到。他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好,去你那兒。我的醫療箱在車上,基礎處理和檢查沒問題,但如果真有內出血…”
“先處理。”趙楚葛抱着林霖,大步走向自己的車。他的動作穩得出奇,盡可能避免顛簸到懷裏的人。
白彭趕緊跑去開車。陳勳迅速跟上,打開了後座車門。
趙楚葛小心翼翼地將林霖放進後座,讓他盡量側臥,避免壓迫背部的傷口。自始至終,他的臉色都冷硬得如同冰雕,但每一個動作卻都出乎意料地輕柔。
車子平穩而迅速地駛向趙楚葛的宅邸。
車內一片死寂。只有林霖偶爾抑制不住的、細微的抽氣聲和呻吟聲打破沉默。他蜷縮在後座,趙楚葛的外套幾乎將他整個包裹住,他緊閉着眼,身體因爲疼痛和寒冷而微微發抖。意識在半昏半醒間浮沉,父親惡毒的咒罵、皮帶的抽打、冰冷的絕望…與此刻身邊難以理解的、冰冷的庇護交織在一起,讓他混亂不堪。
趙楚葛坐在副駕駛,透過後視鏡,目光沉沉地鎖着那個脆弱的身影。鏡片反射着他眼底翻涌的、幾乎要壓抑不住的駭人風暴。他的指尖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收緊,骨節泛白。
白彭一邊開車,一邊忍不住通過後視鏡看後面的情況,氣得咬牙切齒:“要是讓老子知道是哪個龜孫子的,非扒了他的皮不可!林霖這麼好的人…”
陳勳坐在林霖旁邊,一直密切觀察着他的情況,時不時輕聲詢問他的感受,指引他調整呼吸。
終於回到了那棟空曠的大宅。 趙楚葛再次將林霖抱下車,徑直走向一樓一間平時空置的客房,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在已經鋪好淨床單的床上。
“醫藥箱。”趙楚葛對陳勳道。
陳勳立刻打開自己車上帶來的便攜式高級醫療箱,戴上無菌手套。“白彭,幫忙,小心點,把他衣服剪開。”
白彭連忙上前幫忙,動作是前所未有的小心謹慎。
當林霖身上那件破損污濁的衣服被小心剪開褪下時,就連早有心理準備的陳勳和白彭都再次倒吸一口冷氣。
少年清瘦白皙的身軀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皮帶抽打的淤痕,許多地方已經高高腫起,顏色深紫,甚至破皮滲血。腹部有一個明顯的皮鞋踹擊留下的青黑色腳印,邊緣已經開始腫脹。舊傷縫合處的紗布早已被血跡和污漬浸透…
趙楚葛站在床邊,看着這一切,下頜線繃緊到了極致。他周身散發出的低氣壓幾乎讓房間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度。他猛地轉過身,走到窗邊,背對着房間,點燃了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的背影僵硬而壓抑。
陳勳屏住呼吸,開始專注地處理傷口。清創、消毒、上藥、包扎…他的動作又快又穩,專業而輕柔。白彭在一旁打着下手,遞東西,看得心驚肉跳,眼眶都有些發紅。
林霖趴在床上,額頭抵着柔軟的枕頭,身體因爲消毒藥水的而微微顫抖,牙關緊咬,忍耐着新一輪的疼痛。他始終沒有睜開眼,也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只有壓抑的、細微的喘息聲泄露着他的痛苦。
處理完背後的傷,陳勳又小心地檢查了他的腹部和肋骨。 “舊傷撕裂,需要重新清創上藥。肋骨…還好,沒有明顯骨裂,但軟組織損傷很重,內髒可能有輕微震蕩,需要靜養觀察。”陳勳一邊處理一邊低聲對趙楚葛說道,“身上都是皮外傷,但面積大,程度不輕,失血和疼痛導致虛弱,加上可能受了驚嚇和風寒,今晚很可能會發燒。”
趙楚葛沒有回頭,只是夾着煙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終於,所有的傷口都處理完畢,陳勳給林霖注射了一針止痛和防止感染的藥劑,並蓋上了柔軟的被子。
“今晚需要有人守着,觀察體溫和情況。如果出現高燒不退或者劇烈腹痛、呼吸困難,必須立刻送醫院。”陳勳摘下手套,對趙楚葛說道。
“我來守!”白彭立刻自告奮勇。 “你毛手毛腳的,回去。”趙楚葛終於轉過身,掐滅了煙蒂,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硬,卻帶着不容置疑,“陳勳,今晚辛苦你留下。”
陳勳點了點頭:“好。”
白彭還想說什麼,但看看趙楚葛的臉色,又把話咽了回去,只是擔憂地看了看床上似乎已經因爲藥效而昏睡過去的林霖,低聲道:“那…那我明天再來看他。有事隨時打電話。”
白彭離開後,房間裏只剩下昏迷的林霖,以及面色沉凝的趙楚葛和陳勳。
陳勳去客廳拿水杯和毛巾。 趙楚葛走到床邊,垂眸看着床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