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了下來,然後輕輕將她放在自己腿上,調整了一下姿勢。
蘇嫿昏昏沉沉,幾乎是任由他擺布,身體軟得沒有骨頭。
這個姿態讓她不得不跨坐着,居高臨下,卻又因全然失力而只能依附着他。
視線晃動,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在她眼中暈開模糊而晃動的光斑。
思緒更加飄忽,像斷線的風箏,被風吹得忽高忽低,不知歸處。
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徹底被這片溫暖的混沌吞噬,意識即將沉入黑暗的深海時。
一股灼熱的氣息,毫無征兆地,驟然貼上她早已敏感不堪的耳廓。
那溫度燙得她輕輕一顫。
陸燼川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氣音,滾過她耳畔最嬌嫩的皮膚。
平所有的冰冷、克制、距離感蕩然無存。
只剩下一種砂礫反復摩挲般的、粗糲而滾燙的嘶啞。
每個音節都仿佛帶着細微的電流,順着耳道,一路灼燒到心尖。
“嫿嫿。”
他喚她。
在唇齒間碾磨過千百遍般熟稔,又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心頭發緊的黏着感。
蘇嫿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飄遠的思緒被這股強勢的力量狠狠拽回。
他接下來的話語,更是像一把燒紅的薄刃。
沿着她最脆弱的神經,緩慢而精準地剖開。
“告訴我……”
他頓了頓,氣息噴灑在她耳後的肌膚上,激起一陣細密的戰栗。
那語氣裏,藏着一種近乎殘忍的、要刨問底的探究。
卻又在更深處,翻涌着連他自己或許都未曾明了的、深不見底的執拗與不安。
“他……”
空氣凝固了。時間也仿佛停滯了。
蘇嫿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沖上頭頂的聲音,和他壓抑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然後,他吐出了最後那幾個字,聲音輕得像嘆息。
卻又重如千鈞,狠狠砸在她瀕臨崩潰的神經末梢上。
“……到沒到過這裏?”
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伴隨着他話語落下的,是他環在她腰間的手臂,倏然收緊的力道。
那是一個充滿占有意味的禁錮,也是一個無聲的、灼熱的問。
這裏。
是此刻她與他緊密相依、再無間隙的方寸之地。
是這間彌漫着他氣息的房間。
還是……更深、更不可言說的地方?
問題本身就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足以將她徹底淹沒的、冰冷而悚然的巨浪。
話音落下,房間裏那繃了整夜的弦,仿佛錚地一聲,斷了。
蘇嫿渙散的神智,被這句話驟然拽回冰冷的現實。
她纖長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一下,混沌的腦海瞬間變得空白。
是了,這才是今晚一切反常的源。
這才是他甘願屈膝、奉上這場漫長刑罰背後,真正想要問的答案。
她沒回答。
只是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指尖深深陷進掌心。
陸燼川沒有催促。
他只是看着她,平靜而精準地剖開她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他知道她在權衡,在組織語言,或許還在編織謊言。
他給她時間。
狩獵者最有耐心的時刻,往往是在利齒已經抵住獵物咽喉的瞬間。
“……這裏?”
終於,蘇嫿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她極慢地抬起眼,迎上他的視線。
那雙總是盛着水光、或嫵媚或冷淡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疲憊,以及一種近乎空洞的平靜。
“陸燼川,你指的是哪裏?”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只有一種金屬般的冷感。
“別跟我玩文字遊戲,嫿嫿。你從來都不擅長這個。”
蘇嫿輕輕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這樣能汲取到一點力量。
“沒有。”
她終於說,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又無比沉重地砸在空氣裏。
“他從來沒有。”
她看着他,目光不閃不避。
“陸燼川,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喜歡把標記領地這件事,做得這麼……淋漓盡致,這麼充滿儀式感。”
“現在我身上的一切....”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都刻着你的名字,你的味道,你的規則。
它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無聲的宣告。
別人進不來,我也……現在不想讓別人進來。”
“你今晚做的這一切,”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他沉靜的面容,語氣裏終於泄露出一點壓抑不住的顫意。
“跪在這裏,用你的方式……確認。
說到底,你只是在向你自己的不安宣戰,陸燼川。
你在懷疑的,從來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那套嚴絲合縫的掌控,是不是真的有了漏洞。”
“你問我他有沒有到過這裏,”
她極慢地搖了搖頭,一縷散落的發絲隨着動作滑過頰邊。
“不如問問你自己,陸燼川,如果答案是有,你打算怎麼辦?
是把這間房子燒了,還是……把我毀了?”
蘇嫿最後那句話,像一極細的冰針,懸停在空氣裏,尖端泛着冷冽的光。
陸燼川臉上那副近乎凝固的審視面具,終於出現了一絲裂隙。
不是憤怒,不是釋然。
而是一種更深沉、更復雜的東西,在他眼底那片濃稠的墨色中一掠而過,快得讓人抓不住。
他長久地注視着她,那沉默長得令人心悸。
房間裏只剩下兩人交織的呼吸聲,一輕一重。
蘇嫿幾乎能聽到自己心髒在腔裏沉重而緩慢的搏動,每一次跳動,都牽扯着酸軟的四肢百骸。
就在她以爲這沉默會無休止地蔓延下去。
或者會迎來某種更激烈的、無法預料的爆發時,陸燼川卻只是極輕微地頷首。
“知道了。”
兩個字,平淡無波。
他聲音裏所有滾燙的嘶啞、冰冷的探究、壓抑的執拗。
都在這一瞬間褪得淨淨,恢復了那種慣有的、聽不出情緒的平穩。
仿佛剛才那場耗盡彼此心力的對峙,那場始於跪地的漫長儀式,真的只是一場幻覺。
蘇嫿心頭那繃到極致的弦,並沒有因爲這句話而鬆懈,反而詭異地懸得更高。
這太平靜了,平靜得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