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鋪內,空氣仿佛凝固了。高高的櫃台隔絕了內外,卻隔絕不了朝奉額角不斷滲出的冷汗,和那雙布巾之上、沉靜如淵的眼眸帶來的無形壓力。
朝奉活了半輩子,自詡眼力不差,卻從未在一個看似貧寒的女子身上,感受到如此洞悉的氣場。她不僅識貨,更懂行!那句“信義典的招牌,只值這個價?”更是像一記重錘,敲在他心坎上。他明白,今天若想做成這筆生意,或者說不砸了招牌,就必須拿出誠意。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個還算恭敬的笑容,態度徹底轉變:“姑娘息怒,是老朽眼拙,有眼不識金鑲玉!怠慢之處,還望姑娘海涵。”他再次拿起那支點翠發簪,對着光仔細端詳,這次看得無比認真,越看心中越是驚嘆那“濃藍”的底蘊和隱約的“火頭”。
“姑娘說得對,這‘瑟瑟’料子,確實是上品,只是蒙塵已久。至於這‘雲溪流雲手’…老朽也是只聞其名,今日得見實物,三生有幸!”他放下簪子,搓着手,臉上露出商人的精明與一絲討好,“這樣,姑娘是行家,老朽也不虛報了。這支簪子,單憑這幾顆‘瑟瑟’,即便未打磨,老朽做主,活當,八十兩!這對耳墜,工藝精絕,存世稀少,活當,五十兩!兩樣一起,一百三十兩銀子!利息按行規,月息二分。您看如何?”
一百三十兩!這已經遠超沈嬤嬤所說的“幾兩銀子”的預期!要知道,在將軍府,像沈嬤嬤這樣的一等貼身嬤嬤,一年的月例銀子加起來也不過十幾兩。這筆錢,足夠解聽雨軒的燃眉之急,甚至能做更多事。
然而,蕭雲傾的眼神依舊平靜無波。她深知古玩行當的水深,也明白朝奉雖然提了價,但距離這兩件東西的真正價值仍有差距,尤其是在他確認了東西的珍貴之後。她緩緩搖頭,聲音不高,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先生,誠意不足。這簪子上的‘瑟瑟’,顆顆飽滿,色濃且勻,火頭內蘊,乃是最上乘的‘鴿血紅’,只是表層包裹物厚重。一旦精磨,價值翻倍不止。至於耳墜,前朝雲溪工坊孤品,可遇不可求。兩樣東西,活當,我要兩百兩。月息一分五。”她直接報出了自己的心理價位,並壓低了利息。
朝奉倒吸一口涼氣。兩百兩!這女子胃口不小!但他不得不承認,她報的價格雖然偏高,卻並非漫天要價,恰恰卡在一個讓他肉痛卻又無法斷然拒絕的節點上。尤其是那“鴿血紅藍”的評價和“孤品”二字,更點明了東西的稀缺性和升值潛力。
他沉吟片刻,腦中飛快算計。東西確實是好東西,收下來,即便當期到了對方不來贖,轉手賣給識貨的收藏家或者珠寶商,也絕對有得賺。若是贖回去…這一分五的利息也不算低。
“姑娘…”朝奉苦着臉,“兩百兩…這數目實在大了些,活當的風險也高啊…您看,一百八十兩?利息按您說的,一分五?”
“兩百兩。”蕭雲傾寸步不讓,手指輕輕敲了敲櫃台,“一分五息。先生若覺得風險大,我也可以找別家‘恒昌當’或‘匯豐當’聊聊。想必他們對‘雲溪流雲手’和上等‘瑟瑟’原石,會更有興趣。”她作勢要收起東西。
“別!別!”朝奉急了。眼前這女子深不可測,萬一真去了對頭那裏,不僅生意沒了,信義典看走眼、錯過珍寶的消息傳出去,那才真是砸招牌!他咬了咬牙,一拍大腿:“成!姑娘爽快人!就依您!兩百兩,活當三個月,月息一分五!”
他迅速拿出一式兩份的當票,提筆蘸墨,龍飛鳳舞地寫下:“蟲蛀點翠銀簪一支,嵌石暗淡”、“素銀耳墜一對,舊工”,當銀“貳佰兩”,當期“叁月”,月息“壹分伍厘”,贖回需本息付清雲雲。寫罷,又取出一個沉甸甸的藍布錢袋。
蕭雲傾仔細看了當票上的描述,確認對方在物品描述上做了模糊處理,金額和利息無誤,便點了點頭。
朝奉將當票和錢袋從櫃台的小窗口推出來,忍不住又打量了蕭雲傾一眼,由衷嘆道:“姑娘這眼力…真是絕了!老朽佩服!日後若還有好東西,還請多多關照小店。”
蕭雲傾沒接話,迅速將當票折好,貼身藏入最裏層衣物,然後才拿起那袋沉甸甸的銀子,塞進臂彎的舊包袱皮裏,緊緊裹住。
“告辭。”她低低說了一聲,轉身就走,沒有絲毫停留。
懷揣着巨款,蕭雲傾的心跳比來時快了幾分。她不敢走原路,專挑更僻靜的小巷,七拐八繞,時刻警惕着身後是否有尾巴。直到確認絕對安全,才再次來到將軍府後牆那個隱蔽的狗洞處。她先將包袱塞進去,然後才敏捷地鑽回府內,迅速將石頭復位。
回到聽雨軒,沈嬤嬤正焦急地等待着,看到她安然無恙,才大大鬆了口氣。蕭雲傾關緊房門,解開包袱,將那藍布錢袋往桌上一倒。
譁啦啦——數十錠大小不一的銀錠和幾串銅錢滾落出來,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着誘人的光澤。
“天…天爺啊!”沈嬤嬤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銀子堆在一起,驚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這…這都是…那簪子和耳墜…當的?”
“嗯。”蕭雲傾拿起一錠十兩的官銀掂了掂,心中踏實了許多。“兩百兩。活當三個月。”
沈嬤嬤激動得差點跪下:“兩百兩!夫人留下的…果然是寶貝!小姐您真是神了!”
“嬤嬤,先別聲張。”蕭雲傾打斷她的激動,快速將銀子分成幾份。“這筆錢,是我們的‘救命錢’,也是‘翻身錢’,必須用在刀刃上。”
她拿起兩錠十兩的銀子:“這二十兩,嬤嬤你收好,是聽雨軒日常開銷和應急的錢。炭火、夥食,該買的買,不必再省,但也不要太張揚,比之前略好即可,免得惹人懷疑。”之前是連生存都難,現在有了錢,自然不能讓大家再挨餓受凍。
她又拿出幾串銅錢,約莫有五六兩:“這些,你找機會,分成幾份,不動聲色地給府裏那些對我們沒有惡意、或者只是聽命行事的下人,比如漿洗房、廚房那些最底層的粗使婆子和小丫頭。不必多,就說…是小姐病好了,一點心意,讓大家沾沾喜氣。”這是收買人心,積攢人望。
最後,她將剩下的將近一百八十兩銀子仔細包好,連同那個藍布錢袋,一起交給沈嬤嬤:“這些,嬤嬤你找個絕對安全的地方藏好。我有大用。”調查夏荷、收買眼線、甚至未來可能的打點,都需要錢。
沈嬤嬤如同捧着燙手山芋,又激動又緊張,連連點頭:“老奴明白!老奴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絕不讓這筆錢有閃失!”
看着沈嬤嬤小心翼翼藏錢的背影,蕭雲傾的目光轉向窗外。有了這筆錢,林氏的經濟封鎖不攻自破。但這只是開始。當鋪之行雖然順利,但那個朝奉最後探究的眼神,讓她隱隱有些不安。這筆意外之財,是希望的火種,也可能引來新的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