蘄縣的平靜，如同淺灘上的水窪，看似自成一體，卻終究抵不過外部潮汐的涌動。
“莫神醫”的名聲越傳越遠，甚至傳到了周邊幾股勢力的耳中。亂世之中，一位能防治時疫、妙手回春的醫生，其價值有時勝過百名精兵。
司馬彥（現在對外是莫言）一如既往地在醫館坐診，心思卻比以往更加警惕。趙闕近日來越發焦躁，府中時常傳來他與手下將領爭吵的聲音，城防明顯加強了，盤查也變得嚴厲，空氣中彌漫着山雨欲來的壓抑。
這日午後，一隊風塵仆仆、約莫十餘人的騎兵來到蘄縣城下。他們並未打出明顯的旗號，衣着混雜，但裝備精良，馬術嫺熟，眼神銳利，帶着一股久經沙場的悍勇之氣，與趙闕手下那些烏合之衆截然不同。
守城兵士不敢怠慢，連忙通報趙闕。
趙闕聞訊趕到城樓，看到城下這支精悍的小隊，臉色微變，強作鎮定喝問：“來者何人？爲何犯我蘄縣？”
爲首一名騎士，約三十歲年紀，面容精悍，留着短須，策馬上前，拱手道：“在下灌嬰，奉沛公之命，特來拜會趙公。”
沛公！劉邦的人！
城頭上一陣騷動。趙闕的臉色更加難看。劉邦的勢力如今在泗水郡一帶擴張迅速，吞並了不少小股勢力，其名聲早已傳到蘄縣。來者不善。
“沛公……有何指教？”趙闕聲音幹澀。
“趙公不必緊張。”灌嬰笑了笑，看似隨意，目光卻如鷹隼般掃過城防布置，“沛公聽聞蘄縣在趙公治下，民生安泰，尤其是有一位‘莫神醫’，醫術通神，心中甚是仰慕。如今各地時疫頻發，沛公軍中亦需良醫。特命在下前來，一則向趙公致意，二則，想請這位莫神醫前往沛縣軍營一行，爲將士們診治，沛公必有重謝！”
話音落下，城頭上一片死寂。
請醫是假，招攬是真，甚至可能是吞並的前奏！誰都聽得出來。而點名要“莫神醫”，更是將司馬彥推到了風口浪尖。
趙闕額頭青筋跳動。他既忌憚劉邦的勢力，又不甘心放走能幫他收攏民心的“莫神醫”，更憤怒於對方如此直接的挖牆腳行爲。
“哼！莫先生乃我蘄縣棟梁，豈能說走就走？沛公好意，趙某心領了！蘄縣雖小，尚能自保，不勞沛公費心！”趙闕硬邦邦地回絕。
灌嬰臉上笑容不變，眼神卻冷了下來：“趙公，如今亂世，英雄並起，當擇明主而附。沛公寬厚愛人，求賢若渴，乃當世英豪。趙公何必固守一隅，自誤誤人呢？至於莫神醫……是去是留，或許也該問問先生本人的意思吧？”他的目光越過趙闕，似乎想看清城內的景象。
趙闕大怒：“灌嬰！休得猖狂！蘄縣豈是你能撒野的地方！送客！”他猛地一揮手，城上兵士紛紛張弓搭箭。
灌嬰見狀，也不惱怒，只是冷笑一聲：“既如此，灌某告辭。趙公……好自爲之。”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趙闕一眼，撥轉馬頭，帶着手下呼嘯而去，揚起一片煙塵。
趙闕站在城頭，臉色鐵青，久久不語。
消息很快傳到了司馬彥耳中。
他正在爲一位老農針灸，聽到學徒慌張的回報，手中銀針微微一頓，隨即又穩穩落下，面色平靜如常。
該來的，終究來了。
劉邦的人注意到了他。這並不意外。意外的是對方來得如此之快，態度如此……強勢而直接。灌嬰那句“問問先生本人的意思”，看似尊重，實則將他置於極爲危險的境地。趙闕此刻必然對他又倚重又猜忌。
果然，傍晚時分，趙闕便親自來到醫館，屏退左右。
“莫先生，”趙闕的臉色在油燈下陰晴不定，“白日之事，你也知曉了。那劉邦狼子野心，竟敢覬覦我蘄縣，還想強請先生！先生放心，只要我趙闕在，必不讓你被脅迫而去！”
司馬彥放下手中的藥杵，緩緩道：“趙公厚意，莫言感佩。在下只是一介醫者，唯願治病救人，無心參與諸侯紛爭。”
“先生高義！”趙闕似乎鬆了口氣，又壓低聲音，“只是……那劉邦勢大，今日雖退，恐不會善罷甘休。先生近日還需小心，若無必要，盡量莫要出城。我會加派人手保護先生安全。”
保護？實爲軟禁監視。司馬彥心中了然。趙闕既怕他被劉邦搶走，更怕他主動投靠劉邦。自己這“神醫”的身份，此刻已成了雙方博弈的一件籌碼。
“多謝趙公。”他不動聲色地答應下來。
接下來的幾天，蘄縣氣氛更加緊張。趙闕大肆征兵征糧，加固城防，如臨大敵。醫館周圍果然多了不少“保護”的陌生面孔。司馬彥依舊每日看診，仿佛對外界的風波毫無察覺，但內心已在飛速盤算。
劉邦的觸角已經伸來，趙闕絕非對手。蘄縣破城是遲早的事。自己若留在城內，城破之時，亂軍之中，生死難料。若被劉邦軍所得，是福是禍？劉邦以寬厚著稱，或許能得善待，但從此便徹底卷入爭霸漩渦，再難脫身。而且，誰能保證劉邦身邊沒有長生盟的眼線？
必須離開！必須在蘄縣被攻破之前，再次消失。
然而，此刻出城難如登天。
就在他苦思脫身之策時，機會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了。
幾天後的深夜，司馬彥正在密室刻寫木牘，記錄近日見聞，忽然，他超常的聽覺捕捉到極輕微的、衣袂掠風之聲從屋頂傳來！
不是趙闕的巡邏兵！那些兵士腳步沉重，絕無此等輕身功夫。
他立刻吹熄油燈，屏息凝神，融入陰影之中。
只見一道黑影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滑下屋檐，落在院中，警惕地四下張望一番，然後精準地摸到醫館門前，用某種工具輕輕撥動着門閂。
是刺客？是盜賊？還是……長生盟？
司馬彥心髒收緊，體內那低沉的嗡鳴悄然加速，帶來一絲警覺的灼熱感。
門閂被輕輕撥開。黑影閃身入內，動作輕靈，顯然對醫館布局有所了解，直撲內室。
就在黑影即將闖入內室的瞬間，司馬彥動了！他如同鬼魅般從側後方無聲撲出，左手閃電般扣向對方咽喉，右手並指如刀，直擊其後頸要害！這一下若是擊實，足以讓常人瞬間昏厥。
然而那黑影反應快得驚人！似乎背後長眼，一個矮身旋步，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咽喉要害，同時反手一掌拍向司馬彥手腕，勁風凌厲！
啪！一聲輕響。雙掌相交。
司馬彥只覺一股陰柔卻後勁十足的力道傳來，震得他手臂微微發麻。而對方似乎更爲驚駭，低呼一聲，借力向後飄退，落在院中，擺出防御姿態，低喝道：“你不是普通醫生！你是誰？”
是個女子的聲音！清脆而冰冷。
月光下，那黑影身形窈窕，臉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雙寒星般的眸子，此刻正充滿驚疑不定地盯着從黑暗中緩緩走出的司馬彥。
司馬彥心中同樣震驚。此女身手極高，遠超尋常軍士甚至江湖人士。她是誰的人？劉邦的探子？長生盟的殺手？
“閣下夜闖醫館，所爲何事？”司馬彥沉聲問道，暗中調整氣息，準備應對下一輪攻擊。
那蒙面女子沒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他，似乎想從他身上看出些什麼。片刻後，她忽然開口，聲音帶着一絲不確定：“你身上……有種很奇怪的氣息……不像內力……你服過什麼藥？”
此言一出，司馬彥瞳孔驟縮！
她能感覺到長生藥的氣息？！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時刻，遠處突然傳來巨大的喧譁聲和警鑼聲！
“走水了！糧倉走水了！”
“有奸細！抓奸細！”
火光在城東方向沖天而起！
蒙面女子臉色一變，深深地看了司馬彥一眼，似乎要將他牢牢記住。下一刻，她毫不戀戰，身形一縱，如同夜鶯般掠上牆頭，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黑暗的巷道之中。
司馬彥沒有追趕。他站在原地，心中波瀾起伏。
糧倉失火，絕非巧合。這女子，恐怕不止一人前來。他們的目標是什麼？制造混亂？接應誰？
還有，她最後那句話……“奇怪的氣息”、“服過什麼藥”……
長生盟的陰影，再次迫近！
不能再等了！必須趁現在這場混亂，立刻離開！
他迅速返回密室，將最重要的幾卷木牘和少量藥材銀針打包成一個小包袱，吹熄所有燈火，然後悄無聲息地滑入後院陰影中。
城外殺聲隱隱傳來——看來灌嬰去而復返，劉邦軍的攻擊開始了！
內憂外患，蘄縣的陷落就在今夜。
司馬彥如同一個真正的幽靈，利用對地形的熟悉和超凡的身手，避開混亂奔逃的人群和救火的兵士，向着與主戰場相反的西門方向潛行。
他的第二次“身份試驗”，在烽火與陰謀中，倉促地落下了帷幕。
前方，是更加未知的曠野和命運。
而身後，那個能察覺他體內異常的蒙面女子，如同一個危險的信號，預示着他追尋答案的道路，絕不會平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