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蟄伏隱忍，磨礪心志
夕陽徹底沉入連綿的仙山之後，只餘下天際一抹殘存的、如同灼燒過後的暗紅色霞影，映照着漸漸被暮色籠罩的天宮。芳菲殿內愈發昏暗，芷汐輕手輕腳地點亮了幾盞普通的琉璃燈盞，昏黃的光暈勉強驅散了殿內一角的黑暗，卻更襯得其他地方影影綽綽，幽深冷清。
素錦坐在窗邊的矮榻上，手中捧着一卷早已爛熟於心的《基礎仙訣》，目光卻並未落在書頁上，而是穿透逐漸濃重的夜色，望向遠處那些已然亮起璀璨明珠、仙樂隱隱傳來的繁華宮苑。
光與暗，喧囂與寂寥，富麗與清寒……在這九重天上，被分割得如此涇渭分明。
芷汐布好晚膳，依舊是簡單的一葷一素一湯，並一小碗靈米飯。菜色普通，靈氣稀薄，僅能果腹而已。
“小姐，用膳了。”芷汐小聲喚道，語氣帶着慣常的小心翼翼。
素錦收回目光，臉上瞬間切換回那種帶着些許疲憊和柔順的神情，輕輕放下書卷，走到桌邊坐下。她拿起銀箸，動作斯文，慢條斯理地吃着，每一口都咀嚼得很仔細，仿佛在品嚐什麼美味珍饈，又像是在進行某種枯燥的儀式。
芷侍立在一旁，看着安靜用膳的素錦，心裏那種古怪的感覺又冒了出來。小姐病了這一場之後，變化實在太大了。以往雖然也安靜，但眉宇間總帶着一股化不開的輕愁和對周遭環境的敏感不安，用餐時也常常食不知味，草草了事。
可現在……小姐依舊吃得很少，姿態卻異常沉穩，那種感覺……就像暴風雨來臨前極度壓抑的海面，平靜得令人心慌。尤其是那雙眼睛，偶爾抬起時，裏面不再是怯懦和茫然，而是一種……芷汐說不清道不明的幽深，像是能把人的魂魄都吸進去。
素錦能感受到芷汐打量的目光，但她毫不在意。此刻，她的全部心神，正沉浸在一種奇特的“修煉”之中。
修煉一：掌控情緒。
她小口喝着那碗寡淡的青菜湯，味同嚼蠟。前世錦衣玉食、作爲天妃時雖也戰戰兢兢，但飲食用度何曾如此簡陋？更別提後來對夜華癡心一片時，更是茶飯不思，糟蹋了自己身子。
一想到夜華，那誅仙台的罡風煞氣仿佛再次撲面而來，尖銳的痛楚和滅頂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瞬間纏緊心髒，幾乎要讓她失控地將手中的湯碗捏碎！
她的手指幾不可查地收緊，指節泛白。
但下一秒，她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將那幾乎要破體而出的狂暴恨意死死壓回心底最深處。不能怒，不能恨，至少，不能表現在臉上。一絲一毫的破綻，都可能讓她萬劫不復。
她緩緩放鬆手指，繼續小口喝湯，臉上甚至努力維持着一絲對食物表示滿意的、極其微弱的柔和。仿佛剛才那瞬間劇烈的心緒波動從未發生過。
她在練習，如何將滔天的仇恨冰封，如何將尖銳的情緒磨平，如何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完美地維持住那副“柔弱怯懦、人畜無害”的假面。這比任何法術修煉都要艱難，需要對自己極端冷酷和殘忍。
修煉二：磨礪感知。
她用完簡單的晚膳，沒有立刻回到內室，而是對芷汐輕聲道：“我就在院裏走走，消消食，你不必跟着。”
芷汐應了聲，看着素錦獨自一人走出殿門，融入庭院漸濃的夜色裏，單薄的背影被昏暗的光線拉長，顯得格外孤寂。
素錦走在荒蕪的庭院中，腳下是略微凹凸不平的草皮和石徑。她閉上眼，放緩呼吸，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感知上。
夜風拂過臉頰的細微觸感，不同高度氣流微妙的溫度和溼度差異……
遠處不知名宮殿傳來的、被風撕扯得斷斷續續的仙樂旋律……
近處草叢中夜棲的靈蟲振翅發出的極輕微嗡鳴……
甚至是一片桃花瓣脫離枝頭，旋轉飄落時，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空氣流動……
她努力放大着每一種感知，試圖從這些龐雜的、細微的信息流中，捕捉到任何可能有用的信號：是否有陌生的腳步聲在靠近？是否有仙力波動的殘留？風中的氣息是否帶來了遠方的訊息？
這種超負荷的感知極其耗費心神，不一會兒，她的額頭就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太陽穴也開始隱隱作痛。但她樂此不疲。
前世她就是太過遲鈍，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對周遭的危險和變化後知後覺。這一世，她必須擁有最敏銳的直覺和最警惕的感知，像最狡猾的狐狸，能聽到最細微的風吹草動，能嗅到最隱秘的危險氣息。
修煉三：錘煉意志。
夜深了，芷汐早已在外間歇下，發出均勻輕微的呼吸聲。
素錦卻在內室冰涼的地板上，盤膝而坐，並未入睡，也未修煉仙力——那點微末的修爲，暫時修煉也無大用。
她只是在黑暗中，睜着一雙清亮的眸子，默默地回顧，反復地推演。
回顧白天的每一個細節：那幾個仙娥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語氣裏的微妙變化……
推演接下來的每一步計劃：選擇哪條路徑？在什麼時間？桑籍可能會出現的心情和狀態？她該如何開口？第一句話說什麼？用什麼表情？如果出現意外，比如有旁人在場，又該如何應對？
她將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在腦中預演了無數遍，直到每一種應對都如同本能般清晰。她在錘煉自己的意志，確保在任何突發情況下，都能保持絕對冷靜，做出最有利於自己的選擇。
飢餓感、疲憊感、地板傳來的冰冷堅硬感……這些身體上的不適，她全然不顧，甚至刻意去體會和適應這種不適。
她要讓自己習慣這種清苦，習慣這種孤寂，習慣這種時時刻刻如履薄冰的壓力。唯有如此，才能在未來的腥風血雨中，撐得更久，走得更遠。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傳來巡夜天兵規律而沉重的腳步聲和甲胄摩擦的鏗鏘之聲，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
素錦緩緩睜開眼，黑暗中，她的眸光清冷如星子，沒有絲毫睡意。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夜色正濃，天穹之上星河低垂，璀璨奪目，卻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她望着那片星空，仿佛望見了自己未知的前路，遍布荊棘，殺機四伏。
但她的心中，已無恐懼，只剩下冰冷的決絕和一絲嗜血的興奮。
蟄伏，是爲了更好的爆發。
隱忍，是爲了更狠的撕咬。
磨礪，是爲了更精準的殺戮。
她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那氣息在冰冷的夜空中凝成一團白霧，又迅速消散。
黎明，就快到了。
而她，也已準備就緒。
芳菲殿依舊沉寂，如同暴風雨前最壓抑的平靜。但在這平靜之下，一股足以顛覆一切的力量，正在悄然孕育，磨利爪牙，靜待時機。
素錦最後看了一眼那無盡星空，轉身回到榻上，和衣而臥。
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的，不再是誅仙台的絕望，而是一張清晰的地圖，和一個即將落入網中的……獵物。
唇角，無聲地彎起。
一夜無話。只有冷月寒星，默然注視着這座看似平靜的宮殿，以及殿中那顆已然被仇恨和野心徹底重塑的冰冷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