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清晨,顧家別墅依舊沉浸在一種慵懶的靜謐中,直到趙芹尖利的聲音劃破這份安寧。
“蘇辰!死哪兒去了?這都幾點了還不見人影!”
蘇辰剛從外面晨練回來——這是他唯一能獨自擁有、不被幹擾的時間和空間。他沉默地走進客廳,身上是洗得發白的舊運動服。
趙芹看到他,立刻叉着腰開始指派任務,語氣理所當然,仿佛在使喚一個傭人:“你來得正好。趕緊去換身能見人的衣服,一會兒去趟寰宇中心,把我要送人的禮品買了。”
她遞過來一張寫得密密麻麻又被反復塗改、邊緣有些揉皺的紙條,上面列着幾種昂貴的進口保健品和禮盒型號,後面還標注了苛刻的要求,比如生產日期必須是最新的,包裝不能有絲毫瑕疵。
“看清楚要求,別又買錯!挑仔細點,要是買了臨期或者次品回來,我跟你沒完!”趙芹不放心地又叮囑了一遍,隨即擺擺手,像是趕蒼蠅一樣,“快去快回,別磨磨蹭蹭的!”
蘇辰接過那張仿佛還帶着趙芹不耐煩溫度的紙條,看了一眼上面那些價格不菲的物品清單,沒說什麼,轉身上樓。
他沒有多少“能見人”的衣服,最後換上了一件簡單的純色T恤和一條半舊的休閒褲,與那個紙片上所代表的高消費場所格格不入。
寰宇中心是本市最高檔的商場之一,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地面,挑高的中庭懸掛着璀璨的藝術燈飾,空氣裏彌漫着奢侈品香水和咖啡的混合氣息。衣着光鮮的男女穿梭其中,手裏提着印着巨大logo的購物袋,談笑風生。
蘇辰走進這裏,像是一滴油融入了水,顯得格外突兀。他能感受到周圍投來的打量目光,那些目光裏帶着審視、好奇,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他面無表情,只是握緊了手裏的紙條,按照指示走向一樓的高端保健品專區。
導購小姐看到他這身打扮,熱情的笑容淡了幾分,但還是保持着職業禮貌。蘇辰拿出紙條,逐一核對商品,仔細檢查生產日期和包裝,神情專注得像是在完成一項精密的技術任務。導購看着他一絲不苟甚至有些苛刻的檢查,眼神裏的輕視稍稍收斂,多了點訝異。
好不容易將所有物品采購齊全,提着幾個沉甸甸的、印着專賣店標志的禮袋,蘇辰微微鬆了口氣,準備離開。
就在他穿過中庭,走向出口的時候,目光無意間掃過二樓的一家頂級奢侈品店。
他的腳步猛地頓住了。
透過明亮的玻璃櫥窗和敞開的店門,他清晰地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顧晚晴和秦牧。
顧晚晴今天穿了一條優雅的藕粉色連衣裙,襯得她肌膚勝雪,身段窈窕。她臉上帶着明媚燦爛的笑容,正側頭對秦牧說着什麼,眼角眉梢都是輕鬆和愉悅。那是蘇辰已經許久未曾在她臉上看到過的神情,鮮活,生動,甚至帶着一點嬌憨。
秦牧站在她身邊,一身休閒西裝,風度翩翩。他手上已經提了好幾個印着奢侈品牌logo的購物袋,正含笑聽着顧晚晴說話,眼神溫柔,偶爾點頭回應,姿態親昵而自然。
他們兩人並肩從店裏走出來,郎才女貌,宛如一對璧人,與周圍奢華的環境融爲一體,無比和諧。
蘇辰像是被定身法定在了原地,血液似乎在這一瞬間冷卻了下來。商場裏溫暖的空調風吹在身上,卻帶來一股冰冷的寒意。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迅速將自己隱入一根巨大的羅馬柱後的陰影裏,仿佛害怕被他們發現。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收縮着,帶來一陣尖銳而窒息的抽痛。他眼睜睜看着顧晚晴和秦牧有說有笑地從他不遠處走過,朝着電梯的方向走去,完全沒有注意到陰影裏他這個格格不入的“丈夫”。
顧晚晴的笑聲隱約傳來,清脆悅耳,卻像針一樣扎在他的耳膜上。
他看着秦牧體貼地爲顧晚晴按了下行的電梯,看着顧晚晴仰頭對秦牧露出感謝的笑容,看着他們並肩走入電梯,消失在他的視野裏。
整個過程不過一兩分鍾,卻像慢鏡頭一樣在他眼前反復播放。
他站在原地,陰影籠罩着他,商場裏的喧囂仿佛隔了一層厚厚的玻璃,變得模糊而遙遠。手裏提着的昂貴禮袋變得異常沉重,勒得他手指發痛。
他緩緩低下頭,攤開手掌,那張被趙芹反復修改、揉得有些發皺的采購清單,正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上面羅列着他需要小心翼翼、不敢出絲毫差錯完成的任務。
而那個指派他任務的人的女兒,正和另一個男人,在這個他需要省吃儉用才能買得起其中一件商品的地方,輕鬆愜意地購物談笑。
強烈的諷刺和難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頭,幾乎要將他淹沒。他用力攥緊了拳頭,那張可憐的紙條在他掌心被捏成一團,變得愈加褶皺不堪。
指節因爲用力而微微發白。
他久久地站在陰影裏,沒有動彈。直到商場廣播裏響起柔和的音樂,他才像是猛然驚醒一般,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胸腔裏那股翻涌的澀然與鈍痛。
他鬆開手,將那張揉皺的紙條塞進口袋,提起腳邊那些沉甸甸的禮袋,挺直了脊背,從羅馬柱的陰影後走出來,面無表情地朝着出口走去。
背影在商場璀璨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孤單而倔強。